楚景弦下意識地擋在沐清瑜前面,警惕地看着一個方向。
他是借着夜色獨自一人來的,他十分小心,也确定身後并無跟蹤。
可是此時,他竟然感覺到自己好像被一股力量鎖定,整個人毛骨悚然。
難道是宮中的暗衛?
還是父皇身邊的高手?
沐清瑜也看到了來人,一個站在黑暗裏,就好像隐入黑暗之中的人。她挑眉道:“有事?”
楚景弦比沐清瑜先發現,不是因爲楚景弦比沐清瑜的身手好,而是因爲那人在看着楚景弦。
那人完全融進黑暗,甚至融進空氣,楚景弦發現他,是他想被楚景弦發現。
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想被人發現,沐清瑜發現不了,楚景弦更發現不了!
聽沐清瑜問話,他看了沐清瑜一眼,搖頭:“無事!”
沐清瑜道:“既然無事,那好走不送?”
那人道:“酒!”
沐清瑜:“……”
她還是認命地去拿了一壇酒。不是自己釀的,卻是仇叔酒坊裏釀的最好的酒頭。兩斤裝的壇子,看着不起眼,要是拿到外面賣,一斤百兩銀子還會被人搶破頭。
如今仇叔管理的酒坊早就打出了名頭,因出産的酒好,生意也極好,已經成爲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坊之一了。
之所以不是唯一,是年頭過短,幹不過那些老字号。
但出産的酒,卻不比老字号的差。
拿到這壇酒,那人很滿意,于是,又像不知怎麽出現的一般,又消失在夜色中。
楚景弦都怔了,道:“清瑜,你認識?”他再想剛才看見的那人,卻發現好像連他的眉眼都想不起,明明剛才他站得并不遠。
“算是吧!”沐清瑜道:“一面之緣!”
楚景弦再想,還是想不出剛才就在眼前的這人的相貌,他心裏明白,這定是一個高手,一個很強大的,應該勝過那個怪老頭那樣的高手。
一想到怪老頭,楚景弦又升起幾分自責:“清瑜,那天那個老頭可曾來找過你的麻煩?我派人查過他的底細,可惜一無所獲。”
沐清瑜怔了怔,笑道:“不用去查,沒事,已經解決了。”
“那是巅峰高手,你是怎麽解決的?”
沐清瑜笑着道:“那人雖是巅峰高手,但性格上有很大的弱點,所以不足爲懼。”她又道:“如今你處境艱難,不用爲我的事分心!我這邊沒什麽大事,至少現在我都能處理。處理不了,需要幫忙我會開口的!”
楚景弦想說什麽,又默默地閉嘴。
現在,他好像沒有任何的底氣說什麽大包大攬的話。
如今母子離心,甥舅翻臉,祖孫疏遠,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在讓他一次次的失去。正因爲看透了這一點,他連白天來找沐清瑜都不敢,就怕給她惹麻煩。
但這日子不會太久,就好像黎明前的黑暗,可是那黑暗有些難熬。更不希望他身在黑暗之中時的身不由己,把他在意的人推遠!
有許多話想說,可似乎又難以言說。
最後,隻化作一句:“有酒嗎?”
酒當然是有的。
沐清瑜把他帶到自己藏酒的酒窖,是她新辟的地下室,隻有四十平左右,架子有三層,分列兩旁,上面擺滿了各種酒,中間一條過道。
置身其中,酒香撲鼻。
楚景弦畢竟做了那麽多年的纨绔,對于吃喝玩樂十分在行,看見這些酒,眼裏很是震驚。
“梨花白、醉春雨、白露玉蘭雪、三日醉、一品紅、竹林松露……你這裏竟有這麽多美酒?”
他一口氣說了二十幾種,還有幾種說不出名字,但聞着比那極有名的品類的酒還要香。
除了架子上擺的那些,在進門的角落裏,還有一堆一斤裝兩斤裝的酒壇,香氣清冽,透壇的酒香醉人。
沐清瑜慢吞吞道:“沒有告訴你,我有一個酒坊,所以對各種酒的研究就多了些,買一些過來進行比較。”
楚景弦選了兩個一斤裝的小壇,正要遞一壇給沐清瑜,沐清瑜自己拿了一壇。
出了酒窖,沐清瑜還十分體貼:“有酒無菜恐傷胃,需要我去炒兩個菜佐酒嗎?”
楚景弦搖頭:“哪需要這麽麻煩?月色足可佐酒。”
将酒放在亭中石桌,兩人相對而坐。
楚景弦揭開泥封,聞着酒香,仰頭喝酒,再低頭,他眼睛亮晶晶的,道:“清瑜,再過一段時間,我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了,你信我!那時我可和你遊湖品茗,喝酒談心,切磋賭術嗎?”
“自然可以!”
沐清瑜沒多想,就算遊湖品茗,喝酒談心,也許有一丢丢的暧y昧,但有切磋賭術并列,那就是很正常的朋友之交了!
楚景弦笑了,再喝了一口酒。
過了今夜,他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來見她。
但是,他的心中,始終有那麽一塊地方裝的是她!
就像他離開京城,去往邊疆,那時候,他的心中,那塊地方,裝的也是她。
這段時間,他吃喝玩樂,好像每天都很快樂無憂,那是因爲他不得不這麽做,那一雙雙盯着他的目光,随時準備給他緻命一擊。
做纨绔,是想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但有人逼得他做不成纨绔,現在,他一樣是想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他的初衷從來沒有變過。
隻是,他的方法卻必須變了。
他大口喝酒,很是舒懷暢意,那是因爲,他知道大概隻有在這裏,他才能真正開懷暢飲。
在外面,那是做戲。
即使喝酒,喝的也是苦酒。
當身不由己時,哪怕是想一醉方休,也是奢望!
楚景弦難得找到這麽放松又這樣讓他心安的地方,所以,他喝完一壇,又喝完一壇,末了,還把沐清瑜手中才喝了幾口的那一壇也拿過去,咕嘟咕嘟地灌!
沐清瑜能怎麽辦?
身爲一個合格的朋友,自然是由着他放縱一回呗。
左右他拿的酒,就算喝醉了,第二天也不會有宿醉的頭疼。
楚景弦的酒量已經算是大的了,可這三壇酒,若不用内力逼出酒意,劉伶來了也得醉。
醉後的楚景弦眼神迷蒙,看着眼前的少女,越看越愛,越看越心動,越看越難以自制,情不自禁地将她擁進懷裏,笑得傻氣又憨厚:
“清瑜,你真好看!”
“清瑜,我心悅你!”
“清瑜,爲什麽不是我先遇見你?”
“清瑜,我好後悔,那天我爲什麽不去日照軒?如果娶你的是我,多好!”
“清瑜,楚昕元就是個混蛋,他那麽幸運,卻那麽蠢。若不是因爲你與他曾有婚名,我早就求娶你了。”
“清瑜,這麽久來,我不說我心悅你,是怕爲難你,也怕世人責難你。因着這五嫂之名,我就不得不等待時機。”
“清瑜,我想對你好,隻對你一個人好!”
“清瑜,那些話一直在我心裏,我不敢對你說,我怕說了,你不認我這個朋友了!”
“清瑜,等我啊,我一定八擡大轎,十裏紅妝娶你!”
“清瑜……”
……
清瑜真好看啊,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生氣也不惱,真希望時間一直停在這一刻。
楚景弦心裏滿滿的喜悅,雖然抱着魂牽夢萦的少女,但也不敢再有别的動作,他已很滿足,不敢再唐突佳人!
他現在還一身麻煩,他還得等,他不能讓清瑜因爲他而置身險地。
沐清瑜做了碗醒酒湯回來,隻見楚景弦抱着亭柱,口齒不清地喃喃自語。
她遞了醒酒湯過去,楚景弦不接也就算了,還把柱子抱得更緊了,整張臉都貼了過去。
沐清瑜:“……”
是喝醉酒了身上發熱,柱子涼快好醒酒?
好像是有幾分道理。
她把他拉離亭柱,哄:“來,把醒酒湯喝了。”
“不,我沒醉,我還能再喝一壇!”
沐清瑜将醒酒湯灌進空酒壇裏,遞過去,好脾氣地道:“那你再喝一壇!”
楚景弦接過,咕嘟咕嘟。
他還倒翻着搖搖酒壇,一滴也沒搖出來,他不滿,卻露出一個更憨傻的笑容:“再,再來一壇!”
手一松,酒壇掉落。
沐清瑜眼疾手快接在手裏放好,再把他扶到石凳上坐下。
楚景弦歪在桌台上,很快睡着了。
沐清瑜看着醉了睡得跟個小孩子一般的楚景弦,不禁失笑。又搖了搖頭,這日子,大概不是他想過的吧?
但是,他選擇了這條路,再難,也得他自己走。
身爲朋友,她所能做的有限,大概就是提供一個場地,可以讓他放心一醉!
坐了片刻,她才道:“你家主子已經睡了,把他送回去吧!”
小亭外某處,似有個身影一僵。
他們暗中保護主子,好像沒有露出絲毫行迹,沐姑娘怎麽知道的?
是詐他嗎?還是猜測?
正想着,沐清瑜的目光已經看向他的方向:“再耽擱,天可就亮了!”
天若亮了,他再要把主子帶走,可麻煩多了。
至于沐清瑜是怎麽發現的,也許是主子說的吧。
景一出現,去扶楚景弦。
就聽沐清瑜的聲音又響起:“你們的人都撤走吧,這裏不需要保護!”
景一背脊微僵,景三奉命在這裏保護,他是知道的。
但說實話,現在他根本不知道景三在哪兒。
他們身手都差距不大,一個潛行隐藏,另一個即使知道在哪兒,但要對方不露面,也不能确定具體位置。
但是,他首先被沐姑娘發現,景三也被發現,這沐姑娘,不簡單啊!
他還能說什麽?當然隻能點頭了。
叫出景三,兩人一起把楚景弦攙扶着弄走。
這時,外面已經敲起了五更梆響,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啊,睡是睡不成了,所以,沐清瑜就沒睡,她幹脆盤膝坐下,打坐調息。
氣息内視,運氣全身。
今日無甚感悟,但是,氣息凝煉多了。
等她睜開眼睛,天已大亮。
她起身洗漱,走出院外,正要讓人備車出門,韓青快步而來,道:“姑娘,宮裏來人!”
沐清瑜:“……”
她現在這身份,和宮裏有一文錢關系?
哦對,好像還真有一個雷。
來到前院,就看見那裏站着一個太監。
那太監抱着拂塵,站在那裏一臉漠然,還有些居高臨下。
看見沐清瑜走過去,他立刻道:“沐氏女,皇上有旨,召你進宮觐見!随咱家走吧!”
沐清瑜道:“待我換身衣裳!”
她還以爲是什麽旨意或口谕,卻是要召她觐見。
那太監雖有些不耐,倒也沒說什麽難聽的,隻道:“快些!”
沐清瑜并沒有耽擱多久。
等她出門,那太監已經爬上了宮裏的馬車,沐清瑜自然不會和他同車,好在韓青早就叫車夫備好馬車候着。
送沐清瑜上車的時候,韓青沖她看了一眼,露出一個無奈的神情。
沐清瑜懂了。
剛才,韓青必然是塞了銀子好處給這太監打聽一下是爲什麽事,但是這太監并沒有透露。
太監連這個順水人情都不做,多半沒什麽好事兒。
沐清瑜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她并不是很擔心。
雖然皇權的确是這個世界最爲不講理,也最不可抗的力量之一,但總歸要去了才能見機行事。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向宮門。
皇上在勤政殿。
沐清瑜到了宮中,本應換上步辇,但太監卻提都沒提,自己腳下吸溜着氣,一古腦地在前走。
沐清瑜也不出聲。
這太監原想着沐清瑜畢竟是閨中女子,宮中的路這麽長,非把腿都走軟不可,但看她始終不聲不響跟在身後,竟然沒有絲毫疲色。
走到勤政殿門口,太監進去禀告。沐清瑜在外面等。
這個皇帝忒不講究。
雖然她接受的不同的思想,但這可是東夏,皇帝再老也是個男的,召見女眷,不該以皇後的名義嗎?
吐槽歸吐槽,她還是得老老實實地等在門口。
不一會兒,太監拖長的聲音:“宣沐清瑜觐見!”
沐清瑜走進去,行禮,道:“皇上萬安!”
皇上高坐桌案前,俯首看她,道:“平身!”,又道:“擡起頭來!”
沐清瑜擡起頭。
皇上看着眼前少女臉色平淡的樣子,面無表情地道:“沐清瑜,你可知罪?”
沐清瑜道:“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