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回到府裏,就見傅語晗笑靥如花,提着裙子飛奔而來。
看着女兒璨然的笑臉,成國公眼中有些濕潤,心裏也略略有些慌。
傅語晗歡快而期待地道:“爹爹,日子定了嗎?賜婚聖旨什麽時候到?”
這些日子她日日在等,可是卻日日沒有消息,她還真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反正面前是自己爹爹,又不會笑話她!
成國公不語。
傅語晗喜悅的臉色慢慢收起,她道:“爹爹,你是不是又要取笑晗兒,說晗兒沒規矩了?”
成國公還是不說話。
傅語晗眼裏頓時有了幾分慌亂,她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成國公,臉色頓時變得期期艾艾起來:“爹,爹爹,怎麽了?”
成國公看着女兒這樣子,心中不忍,那份對梁王的怨氣更濃了。歎了口氣,道:“晗兒,沒有賜婚聖旨了,梁王他,他不同意!”
“他爲什麽不同意呀?是女兒不夠好嗎?”傅語晗臉色大變,剛才的歡悅瞬間就像經霜的花,變得慘淡
“晗兒說的什麽話?晗兒沒有錯,晗兒一向很好,知書識禮,貌美如花,是京城貴女中出類拔萃的。”
“那梁王爲什麽不同意?爹爹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他沒有理由拒絕呀,我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他要拒絕,是想要逼我去死嗎?”
這時,成國公夫人已經趕過來,一聽這話,又見傅語晗說完之後,臉色慘淡,眼淚如雨的樣子,夫妻兩人心疼壞了,成國公夫人忙将女兒摟進懷裏,道:“晗兒,莫哭,你哭得你爹娘心都碎了。是梁王不好,從小不受寵,又是一介武夫,配不上我的女兒。晗兒乖,你爹會爲你尋一個更好的如意郎君,肯定比梁王好十倍!”
傅語晗撲進成國公夫人懷裏,哭得聲嘶力竭:“可是晗兒就是喜歡梁王,那日,他銀盔鐵甲,長得那般俊俏又英氣,這京中再沒有男子比他軒昂偉岸,也再沒有男子有他如天将般英武出色。到哪裏可以尋到比他好十倍的人?”
這話讓成國公和夫人面面相觑,他們可沒料到,女兒不過那天見了一眼五皇子回城戎裝的樣子,竟然就如此念念不忘。
到底是小女兒家,不過一副皮囊,跟她說朝局,說不通,跟她說形勢,她聽不懂。
都是平時把她給寵壞了。
此時看着傅語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若天塌下來了的樣子,兩人心疼得不得了。
成國公道:“晗兒,他不喜歡你,不想娶你,即使你嫁過去,也不會快樂的。你放心,爹一定會幫你找個更好的,京城沒有,天下有,這世間,總有配得上我兒的男子。至于梁王,爹會幫你出氣的!”
若如其他皇子一般,他不敢誇下這個海口,但是楚昕元嘛。
一個身體裏流着謀逆之賊的血的皇子,他成國公府幾代的人脈與底蘊,要對付起來還是容易的。
再說,他若不行,梁王的那些兄弟,準行。
他在心裏計量,是大皇子好呢,還是四皇子好呢?
成國公府一向不附從黨争,不陷身奪嫡,這是祖上的訓誡,但是,梁王惹了他的寶貝女兒,祖訓也顧不得了,隻要眼光準點,說不定還有從龍之功!
把女兒哄好後,成國公立刻就召了他的三個弟弟和兒子們,到書房議事!
威武侯府。
裴文朗幾人終于鼓起勇氣,跟沐清瑜提出是不是可以放他們走了。
他們在這裏做了快一年的下人了,這威武侯府那些荒敗的院子全都煥然一新,那些早就進不了人的草木森森的地方,已經被清理得幹幹淨淨,甚至那荷花池,他們都挖了兩次淤泥,現在荷花池底的水都能照出人影了。
他們在這裏也沒有什麽可做的了呀!
沐清瑜笑笑,道:“幾位當年聽從我外公的話,攜了金銀玉器等物回老家避難保存實力,現在聽說威武侯府重振家聲,又帶着當年之物來重建威武侯府,兄弟情深,同族誼長,怎麽說走就走呢?”
裴文朗兄弟:“……”
他們知道這麽說有些臭不要臉,豈止是給他們臉上貼金,簡直是給他們鑲了金身了。他們臉皮這麽厚的人,也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熱。
裴文朗吭哧道:“這是打官司時候,周管家教我們說的,我們沒有颠倒黑白的意思,我們當年犯下的錯,無可彌補。還請小小姐網開一面,大人有大量,就當我們是個屁,把我們放了吧!”
他們每天勞作,比府裏的三等下人做的事還要多,每天累得跟狗似的,恨不得全身都長嘴張開來喘粗氣。體内有毒藥,就像頭上懸着一柄劍,不知道那劍什麽時候就掉了下來,這種戰戰兢兢勞身勞心的日子,于他們來說,豈隻是煎熬,簡直是地獄。
沐清瑜笑道:“幾位也不要這麽妄自菲薄。你們在府裏做得很好,周管家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誇贊你們。讓我都不敢想象,當時對我外公非打即罵,嚣張跋扈,不可一世的諸位,在别的方面竟然也這般優秀!各位這麽優秀,我怎麽舍得放你們走呢?”
裴文朗幾人眼底的希冀破滅,他顫抖着嘴唇:“小小姐,怎樣才肯放我們走?”
“很簡單!你們當初做過什麽?贖清了就走!”
看着面前少女清淺的笑容,他們覺得她比夜叉更兇殘,比羅刹更狠毒!
裴金海忍不住:“當初拿走的東西,我們都已經還回來了,我們又做了這麽久的苦力,還不夠嗎?”
“你們覺得夠了嗎?”沐清瑜輕嗤一聲:“當初拿走的東西是多少?你們心裏沒點數?我說過還個八成,也就放過你們了。你們真以爲能糊弄我?”
這下,幾人都不說話了。
八成。
八成!
他們就算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變賣了,把剩的全還回來,也還不了八成。
十幾年的時間,他們揮金如土,意氣風發,張揚狂妄,指尖流走的金銀珠寶,他們自己都算不清。
沐清瑜笑道:“再說了,你們畢竟是裴家人,府裏當時是什麽樣子,想必你們都還記得,現在的威武侯府,看起來可以入眼了,但和十幾年前相比的差距,你們看不出來嗎?”
“小小姐的意思是,要我們把威武侯府恢複成十幾年前的樣子?”
“嗯,不錯!銀子自有府裏出,但是,人手不足,就隻能勞動各位了!”
這是還要抓他們做免費的勞動力?
不,似乎也不是免費,他們也拿下人的月例!
裴文朗一衆隻覺得滿口苦澀,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們一定把一年前的自己狠抽幾個嘴巴子。
叫你貪心!
叫你貪心!
現在好了吧?吃了的都要吐出來,拿了的都要還回來!
不過,想到現在的威武侯府,腦中再回想十幾年前的威武侯府,他們又看到了希望,已經相差不大了。
沐清瑜沒有看見過十幾年前的威武侯府是什麽樣子,可他們看過。
對于沐清瑜執意把威武侯府恢複到十幾年前沒有敗落前的樣子,裴霁也有些不解:“瑜兒啊,府裏夠住就好了,何必花這麽多銀子?”
雖然他想把沐清瑜過繼過來當孫女,但是,這話壓在心底一直沒說。
他也決定再過兩年,去請求皇上,他死之後,能将這府邸留給沐清瑜,但他現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還能得到皇上的召見。即使皇上肯召見,也未必肯答應。希望太過渺茫!
若他裴霁有後,有兒有孫,就算後面沒有爵位了,皇上也未必會收回當初的禦賜府邸,但沐清瑜是外孫女,他又沒有後。
這裴府沒個皇上承認的繼承人,十有八y九會收回的。
恢複到之前又如何?以後都是别人的。
他甯願瑜兒把這些銀子都留在自己身上,畢竟銀子可以帶走,這府邸帶不走。
沐清瑜笑看他:“外公,若是舅舅回來。我希望他看到的是當初他離開時候的府邸,而不是面目全非的威武侯府!”
裴霁:“……”
他的眼眶濕潤,聲音苦得如吃了黃連,又澀又喑啞:“他……還能回來嗎?”
沐清瑜轉過頭,明亮的目光看向面前的老人,認真而堅定:“會回來的,我已經派了七批人去尋找,活,會見人,死,我亦叫舅舅屍骨還鄉!”
“好,好,好孩子……”
屍骨還鄉四個字,是裴霁想做而無法做的事,如果瑜兒能做到,他的世渂,在九泉之下,能魂歸故鄉,葬入祖墳,也不算異地無根的鬼。
所以,若是世渂屍骨還鄉之時,威武侯府大變樣,定然認不出來,還是瑜兒細心,将一切恢複到十幾年前,那世渂就不會覺得陌生了!
一滴淚到底還是流了下來。
他是個無用的人,這輩子,漪兒的仇已經報不了了,世渂也是間接死于沐明遠之手。可這仇,他一樣報不了。
他心中竟然隻剩下隻願兒子屍骨能還鄉的卑微願望!
他無能,無能啊!
沐清瑜似乎又明白這個滄桑老人心中在想什麽,她道:“外公,我娘的仇,舅舅的仇,我會報的!”
沐明遠是當朝一品,吏部尚書。
她隻是一個普通民女。
要報仇很難,但是,她一直在努力。
她沒有告訴裴霁,她準備悄悄去驗裴漪的屍骨。
至于爲什麽不告訴裴霁,在這個時代,講究入土爲安,死去十幾年的人,再掘墳驗骨,駭人聽聞。
裴霁未必會同意!
所以當天晚上,沐清瑜帶上邱竺,兩個人趁着夜色,去往裴漪墳前,掘開查驗。
裴漪還埋在沐家的地界,這裏是沐家新的祖墳地,但其他的墳前整理幹淨,裴漪的墳前,荒草叢生,顯然從沒人打理過。
生前被利用成爲踏腳之石,死後被冷待無人探問,裴漪這一生也着實可悲。
沐清瑜和裴霁聊過,裴霁并不知道裴漪的埋骨之所。
這讓她很是奇怪。
雖然裴漪死後,裴家與沐家算是徹底翻了臉,但是裴漪的埋骨之地,裴家人不應不知道啊!
裴霁長歎一聲,說出原委。
當時沐明遠早就在悄悄對付裴家了,裴家驟聞裴漪之死,裴世渂第一反應就是妹妹是被害死的。
裴家父子趕到時,裴漪已經入殓。
這一點也不正常。
裴世渂要開棺。
沐明遠拒絕。
這下裴世渂更覺得有問題,強行要開棺,結果,竟然就此起了沖突,兩家人打在一起。結果就是裴世渂被抓走了。
他那時雖也是個七品武官,可沐明遠三品。
裴霁無奈,總不能讓裴世渂一直被關着,隻得奔走。
等到裴世渂被放出來,裴漪已經下葬。
按說身爲娘家人,裴家對裴漪之死有存疑,報官開棺驗屍都是正常操作,但是沐明遠早就打點好了一切,還立了深情癡情y人設,一副裴家人無理取鬧,他這個死了妻子的人悲痛欲絕還要應對裴家的胡作非爲……
他身心俱疲,亡妻生前受病痛折磨,讓他心痛得無以複加,如今亡妻已去,沒有别的要求,隻希望亡妻能不被打擾!
真真假假中,這件事裴家反倒落個不痛惜女兒,打擾女兒死後安甯的名聲。
而後,裴世渂問裴漪葬處,沐明遠推托不說,後來更是借着裴世渂将其打了一頓的借口,将早就被吸幹了血的裴家整得家破人亡。
裴霁斷了雙y腿,生存都難,更别說去尋裴漪葬處了。
沐清瑜若不是從當初沐家老人處着手,隻怕也不知道這裏便是裴漪的下葬之處。
看看,沐明遠自發迹後,将其父的骨骸也移到此處,此地有沐父沐母的墓,還有沐家幾個叔伯的,這些墳墓組成沐家新的祖墳地,形成一個隐隐的圓形。
而裴漪的墳卻在外圍遠遠的位置,像一座無主孤墳一般。
靜夜幽深,這裏又是一片墳場,邱竺這個江湖人都覺得胳膊上汗毛倒豎。
不過,他偷眼看去,幫主一個女子在墓地穿行,竟沒有絲毫的驚慌恐懼之色,他一個男子,若這般膽小,有什麽資格在幫主身邊?
他吞了吞口水,壓低聲音道:“幫主,你這大半夜的到這裏,是想做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