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替王強翻案的理想,也有保住小命的心思。決定深入毒窩以前,她給吳修發了一封郵件。那麽多天過去了,隻要吳修有心,即使他在地球的另一頭也足夠時間趕到青溪。
如果吳修不來,先前的選擇也是她認爲最理智的選擇。冬叔已是強弩之末,能撐着不倒無非是毅力驚人外加積累了多年的實戰經驗。李志軍素質尚可,無奈有傷在身,且甚少涉險,天知道這種情況下他能發揮多少。
對她來講,最能依靠的是李志軍,實力最強的是冬叔,偏偏冬叔一點兒救她的心思都沒有。
如果李志軍和冬叔一隊,她必将成爲被抛棄的那一個。
如果李志軍和她一隊,兩個人不但無法逃走,還會拖累冬叔。
如果冬叔和她一隊,沒有李志軍,冬叔堅決不會離開。
與其三個人都死在這裏,不如犧牲她一個,救活那兩人。她算過了,李志軍和冬叔任誰落在毒販手中都是死,隻有她不同。她是女人,漂亮女人,她落在毒販手中,即使生不如死,也還是活着。
人活着就有希望,一旦李志軍成功逃走,依着這人的性子,絕不會棄她于不顧。有時候選擇去死,不過希望置死地而後生。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死了,對她來說或許是種解脫。
她的生活早在養母輸光家産那一刻就已經變了,這幾個月的經曆更是将這種改變推到了一個完全不能預估的地步。她不想返校,也不知道要如何承擔起生活的重責。死亡是她最好的逃避方式,真要死了,對王強和陸甯也算有了個交待。
碧波如洗,一抹金燦燦的斜陽傾瀉而下,大小鱗波瞬間染色,整個海面一下子熱鬧起來。
吳修懶洋洋地躺在甲闆上小憩,偶爾有沙鷗落在船舷,丁點兒動靜就能惹得他睜開眼睛,随手從身旁的桶裏拿條小魚朝沙鷗扔去。動作稍慢一點兒的沙鷗來不及叼魚,反倒被扔出的小魚打個正着,嗷嗷叫着飛離船舷。
遊艇内有聲音喊:“修,有你郵件!”
吳修一動不動的躺着,很長時間才說,“幫我看看。”
遊艇内很快又有聲音傳出,“修,你猜是誰的郵件?”
“她說什麽?”半天聽不到回答,吳修又問:“彩虹!彩虹?”
“你還是自己下來看吧!”想到陳珈的性格,吳修問:“她又惹麻煩了?”彩虹不太肯定的說:“好像惹麻煩的人是你。”
吳修不情願的走入遊艇内部,原本用于休息的地方全都架上了顯示器。看着十幾台顯示器都在工作,他對操控電腦的人說:“你這是出來度假,還是換個地方工作?”
彩虹轉動輪椅面朝吳修,“自然是來度假,工作也是因爲你,”說着他按了一下鍵盤,顯示器的屏幕全都變成了一副油畫。
一個小女孩坐在洋娃娃堆裏瞪大眼睛看着門外,小女孩周圍燃燒着熊熊大火,門外站着一個持槍的男人。
“是不是很眼熟?還有一副,”彩虹又按了一下鍵盤。還是剛才的背景,小女孩不見了,畫中隻剩下兩根豎起的手指,其中一根手指上紋着一條栩栩如生的小蛇。
“她在哪裏?”吳修問着就朝駕駛艙走去。彩虹說,“青溪,你要回去?”
“是。”
“修蛇,别忘了她父母是怎麽死的?”
吳修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你已經很久沒這麽叫我了,彩虹蛇。”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包括記憶。
陳珈以爲自己過目不忘,卻怎麽也想不起三年前那個夜晚發生了什麽。
記憶中唯有月涼如水,清新的空氣逐漸充滿刺鼻的異味,緊接着路燈黑了,這是李志軍得手的信号。她借着月光摸索前行,試圖在毒販找到李志軍前打開大門放走冬叔。槍聲響起,不知是毒販追擊李志軍,還是冬叔開始反擊。
空曠的廠區裏,槍聲像放爆竹般四處回響,人聲夾雜着槍聲渲染了寂靜的夜色。她潛伏在黑暗之中慢慢地朝生産車間摸去,勝利在望那一刻,原本黑暗的廠區突然大亮,她瞬間暴露在毒~販視線中。看着持槍的毒販,她當時就懵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幾秒之後,燈光又暗了,她來不及逃跑就被毒販拽着朝廠區拖去。之後那段時間,腹部傷口被撕開,溫熱的血液再次濡濕了衣服……昏迷之前,她從毒販那兒落入了吳修懷裏,她拽着吳修的衣服說了句,“我知道你會來,我知道!”
被救之後,她随着吳修輾轉于世界各地整整三年。吳修對外身份是國際刑警,主要調查恐怖活動、有組織罪案、走私軍火、偷運人蛇、清洗黑錢、兒童色情、高科技罪案及貪污等罪案。跨國毒品案也屬國際刑警管轄,吳修卻不碰。除此之外,他也不解釋爲什麽要去青溪抓捕白嘉祥。
三年,他們的關系可以是伴侶、師徒、父女、卻從不是朋友。
陳珈想過再進一步,每當兩人感情最濃時,彩虹總會安排任務給吳修。少則七天,多則半年,等他回來,身上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又将兩人的關系冷卻爲零。
法國巴黎,陳珈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踩着極細的高跟鞋漫步在細雨之中。她的姿态像極了優雅的法國女性,哪怕隻是出門喝杯咖啡,也會把自己打扮得精緻漂亮。
塞納河旁的一間寓所,陳珈将打包好的飯食扔到了彩虹桌上,随即甩掉高跟鞋,赤腳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彩虹一直盯着她的赤腳,非常不滿的說,“收拾房間很痛苦,你能不能把鞋子脫到它該在的地方?不要赤腳在地上走路,不覺得房間地闆很髒嗎?”
陳珈無視彩虹,如同脫鞋那樣把外衣脫到了一旁,猛地躍起抓住卧室門廊,輕輕松松地做了二十個引體向上。
彩虹艱難地從輪椅上站起來,杵着拐杖幫陳珈收拾好鞋子,又把衣服整齊的挂在了衣帽鈎上,這才開始享用他的午餐。“跟你說過幾遍了,咖啡半糖,不放奶油……色拉裏的生菜不新鮮……爲什麽你不能把事情做好?”
“他不在裏昂開會,你又瞞着我給他任務,他在哪兒?”
彩虹将吃剩的食物一點點放入打包盒,認真地擦了擦嘴角,這才問:“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三年、五年、十年,你的人生在哪裏?”
陳珈一點兒也不意外彩虹會這麽問。
三年來,她跟吳修相處的時間還不如跟彩虹那麽多。彩虹不喜歡她,在彩虹眼中,她好比一個定時炸彈,她的行爲永遠超出彩虹的預估。
彩虹曾對吳修說,“一個人的行爲無法或無從預測,就會使周圍接觸他的人感到緊張、恐懼、焦慮。好比暗夜裏身後突然響起的腳步聲,你不知道什麽人跟在身後,路人甲?劫匪乙?又或者是精神病人丙?”
“當我們無法準确預測這人接下來可能的行爲,我們就無法控制可能會面對的風險。面對不可控,最好的辦法就是提前規避。陳珈就是彩虹口中不可控的危險,對付她最好的方法就是規避。”
三年前,吳修再次救出陳珈之後,他像極了寵溺孩子的父親,甚少對陳珈說不。無論陳珈想要什麽,隻要他能辦到,都會盡力滿足。兩人之間從未說過分開,放棄,好像他們可以這樣一輩子。
短暫的沉默之後,陳珈問:“你用什麽換我離開?”
彩虹閑适的靠在輪椅上,側頭看着電腦說,“你的身份,陳思源的身份,吳修的身份,你想知道什麽?”
房間裏那幾台閃爍的顯示器無聲地訴說着彩虹的能力。這人是網絡世界的王,隻要有網絡的地方,他就有能力挖出你試圖隐瞞的一切。
“我的父親出生于烏克蘭,母親是俄籍華裔,兩人相愛結婚,受邀來到俄羅斯。六歲那年,父親的團隊研發出一種可以改變人類醫學進程的偉大發明。烏克蘭希望他回去,把這項發明用于國内,他拒絕了……雇傭兵殺了我的父母,焚毀了我的家園。”
“這些是修蛇告訴你的?”
“修蛇,彩虹蛇,你們曾是雇傭兵,最頂尖的那種。”
彩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感慨的問:“修怎麽會跟你說起這個,你不恨他?”
陳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彩虹頗爲遺憾地說,“修沒有騙你,他讓我少了一個籌碼,真是傷腦筋。關于陳思源,你什麽都不想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麽?”
“你母親有一個妹妹,陳思源的父親同你母親的妹妹有過親密關系。陳思源是私生女,曾是這世上你唯一的一個親人。有興趣知道更多嗎?”
“我考慮一下。”
彩虹搖搖頭,“真是冷血,非得逼我拿出殺手锏。想知道修爲什麽不碰毒品案嗎?”
陳珈平靜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彩虹得意的說,“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但你要陪我玩一個遊戲,好嗎?”
陳珈笑吟吟地看着彩虹,突然朝他坐着的輪椅猛踢了一腳。隻見輪椅左右搖晃了一會兒,彩虹紋絲不動的坐着上面,得意地說:“新訂的産品,别試圖像以往一樣作弄我……”話音未落,看着好好地輪椅突然就散了,彩虹順勢跌落在地。
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