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她忍不住溜去了209宿舍,空空如也的房間昭示着吳修如他所說那樣悄悄離開了警隊。房間空了,手機号碼空了,她的一顆心也跟着空了。看着曾經翻滾過的大床,她很想躺上去狠狠地大哭一場,想歸想,眼淚卻是一滴都沒有。
又過了一天,警隊的秩序稍有恢複,李志軍的幫手劉白再次受托給她帶了點兒東西。巧克力,咖啡、面包、熱水,李志軍還真是了解她。有了食物,她更不想出門了,又在宿舍裏賴了整整兩天。
中秋過後第五天,陳珈在半夜裏忽然醒來,隻覺得寒氣逼人,刺入肌骨。已是深秋,氣溫一日低過一日,她還蓋着王強幫買的夏被。抱着薄被,她突然放聲大哭,生命的無常與無力随着哭聲宣洩而出。
逃避了很多天的人,終于在隔天清晨去了食堂。她的步伐有些虛浮,紅腫的雙眼惹來無數視線,同情的,憐憫的,幸災樂禍的。來這兒一個多月了,她沒結交過朋友,也沒在哪個部門待很長時間,她的存在就像飄蕩在警隊的一抹遊魂。人人能看見,卻都不願主動接近。
“師傅,一碗小米粥。”
“和她一樣,外加兩個饅頭,刷我的卡。”
陳珈看着身旁的法醫陳笑笑,“昨晚值班?那麽早?”
“恩,雙節,留在辦公室待命。你呢,好幾天沒見,還以爲你和吳教授一起走了。”突然聽人提起吳修,陳珈感到胸口像被鑿子鑿了一下,好容易包裝出的堅強瞬間碎成了渣。
“我在宿舍,不知道吳教授什麽時候走的。”法醫陳仿佛才看到她紅腫的雙眼,後知後覺的說,“白隊的事兒太意外了,你别難過……”
“我這些天都在宿舍,案子調查的怎麽樣了?”法醫陳左右看了看,低聲說,“知道嗎,汪洋和白隊都是林局的人,出了這種事,林局比誰都惱火。案子由他親自偵辦,估計他想大事化小,可惜汪洋還背着黃婷案,也虧得他死了,他若不死,誰知道會出什麽事兒。”
聽法醫陳這麽一說,陳珈納悶了,一個剛轉正的法醫怎麽知道那麽多内幕?又怎麽會說出幸虧汪洋死了,若他不死還會牽扯出其他事……如果警隊裏的人都是法醫陳這種想法,林偉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她問:“你怎麽知道那麽多内幕,難不成汪洋的娛樂産所和林局有關?”法醫陳伸長身體,壓低聲音,“黃婷案原本歸二世祖他們辦,這次出事兒,最先到現場的也是二世祖的人。林局把案子接過去,二世祖心裏肯定不舒服。汪洋和林局的關系就是他們專案組的組員說的,林局在汪洋的場子裏有幹股。”
二世祖是法醫陳給李志軍的綽号,汪洋和林局的關系應該是李志軍故意讓人傳的。汪洋的事兒,李志軍肯定窩火,平白無故被人算計了……
“忘跟你說了,白隊一走,二世祖成了副總隊長,隊裏他說了算,你要小心一點兒。”陳珈疲憊的點點頭,她能舒舒服服地躲在宿舍那麽多天,李志軍功不可沒。這人韬光養晦了那麽長時間,别說一個隊長,給他當局長,他也能幹好。
眼睛腫的實在難看,陳珈吃過東西就跑去宿舍隔壁洗了個冷水澡。冰涼的水流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不少,回到宿舍之後,她緊緊抓着王強幫忙買的夏被,再一次堅定了要幫王強翻案的信心。
二個小時後,她出現在羅祎工作的健身房。羅祎剛換好衣服,見她過來就說:“你是我見過最懶的徒弟,那麽長時間才來一次。”
“把東西給我。”
“什麽意思?”
“你曾讓我記牢課表,說總有一天我會找來,這話不會毫無意義。我來了,東西給我。”
羅祎看了看她的打扮,“前台那兒拿鑰匙,換好衣服過來。”陳珈站了一會兒,非常不情願的聽從了羅祎的安排。換好衣服,羅祎帶她到小教室,扔副拳套給她就開打。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苦于缺少系統培訓和練習,陳珈僥幸避開了幾招,餘下時間被羅祎揍得那叫一個慘!身上就不提了,一張臉被揍得好似調色盤一般。眼眶青了,嘴角腫了,鼻子出血那一刻,羅祎終于停了下來。他伸手拉過陳珈,附耳說道:“小白用命換來的東西,你給我用好了,否則揍死你。”
陳珈疼的無話可說,長那麽大第一次被人揍成這樣,身體上的疼痛與心理上的痛苦一同蔓延至四肢百骸。
羅祎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中多了個冰袋,他把冰袋扔給陳珈,“自己敷,四十八小時後熱敷。”陳珈含着淚把冰袋壓在了臉上,他又問:“你怎麽知道小白有東西放在我這兒?”
“8月5号晚,櫻花山谷死了一個人,白嘉祥是疑犯。同一天,我在健身房遇見他,幫他做了不在場證明。假如那天我沒有出現,幫他做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你,雜物間的實心吊球是你安排的,那裏沒有監控,白嘉祥在與不在都是你說了算。”
羅祎沒有否認,他和白嘉祥的關系遠比他們表現出來的要複雜。隻見他從小教室的角落中拿出一個印有他們健身房标識的袋子,“小白的東西,你帶走吧。那麽漂亮的一個女孩,爲什麽要幹這行?”
陳珈仰着青紅交錯的小臉,輕聲問:“什麽時候系統的教我搏擊,回去之後我要怎麽鍛煉?”
“健身房課表你記得,我有課的時候過來就行。日常鍛煉從體能開始,每天慢跑十公裏,先堅持一個月。”說到這兒,羅祎頓了一下,“看你年紀不比我女兒大,真要學搏擊?我教會你越多,你面臨的危險越大。”
陳珈看着健身房裏鍛煉的人群,輕聲說,“有些事兒,總得有人去做。不是我,也會是别人,我甯願是我。”還有半句話她沒說,她是孤兒,無父無母,身邊沒有像王強陸甯那樣兒的人,她若死了,也就死了!
返回警隊的路上,陳珈沒有坐地鐵。感謝白嘉祥,他留下的健身包裏居然有槍。陳珈看到那一瞬,心跳都慢了半拍,恢複節奏之後,她覺得有些好笑,有槍又怎麽樣,不也照樣兒死得毫無尊嚴。
李志軍的電話終于來了,讓她下班之後去辦公室一趟。她沒上班,何來下班一說,在網吧混了幾個小時後,她慢吞吞的朝李志軍辦公室走去。
白嘉祥沒死之前,李志軍和組員共用一間辦公室。白嘉祥死了之後,李志軍沒有急着搬辦公室,依舊在老地方辦公。陳珈到時,他在打電話。瞧那勢頭,這通電話一時半會兒挂不了。
陳珈自然地走到他桌前,伸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小聲問:“密碼?”他捂住聽筒,小聲回答,“你生日。”陳珈瞪了他一眼,記得他曾說過,陳思源是孤兒,希望他的生日也是陳思源的生日。
她輸入密碼,打開備忘錄,将幾十個人名輸入備忘錄,随後把手機放回了原位。
李志軍終于挂斷了電話,看着臉上帶傷的陳珈,一時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辦公室裏僅剩的一個同事識趣的走了,空蕩蕩的房間裏隻剩他們兩人。
他把自己的水杯推到陳珈面前,“他死得太突然了,一堆事情全部推到我這兒,忙了好些天才把積壓的事兒弄完。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陳珈沒碰那杯水,抱着手反問:“從犯罪動機來說,他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你,這件事不該你跟我解釋一下?”
李志軍重新拿杯子幫陳珈倒了杯水,“還沒有結案,情況和那晚我跟你說的差不多。中秋當晚,于麗本該回娘家過節,怎料汪洋突然回來并控制了她的人生自由,讓她想辦法籌款供其逃跑。于麗假意答應汪洋的訴求,暗中向白嘉祥求救,趕來救援的白嘉祥與汪洋發生打鬥……後來發生的事兒同那晚我說的一樣。”
陳珈問:“于麗脖子上的傷是汪洋弄的?”李志軍點點頭,“于麗是這麽說的。”
“黃婷案怎麽辦?汪洋的遺書怎麽解釋?一個寫了遺書的人幹嘛回來,又爲什麽要拿錢逃命?”
李志軍聳聳肩,“死人不會回答,現有證據證明他殺了黃婷,動機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至于那份遺書,白嘉祥死了,你要站出來承認遺書是你寫的嗎?”
陳珈被問得啞口無言。她比誰都清楚汪洋是冤枉的,可當白嘉祥提出要栽贓汪洋時,她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那一天,陸甯突如其來的死亡對她造成了巨大沖擊。她當時隻有一個想法,爲了破案,她不介意犧牲其他人,比如汪洋。
想想都滑稽,她曾無比痛恨李志軍冤枉王強的行爲,如今一比,她的行爲更爲惡劣。李志軍冤枉一個死人,她卻把謀殺罪栽贓給活人,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她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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