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一看就是從農村裏走出來的孩子。皮膚黝黑,身體結實,穿着打扮和城裏人一樣,但面對鏡頭時,他的眼神下移,一股鄉土氣息透過照片傳遞出來。
弟弟不一樣,皮膚白淨,瘦弱斯文,穿着時下最流行的格子襯衣,洗的發白和球鞋和牛仔褲讓他看起來是那麽的平易近人。面對鏡頭時,他的雙眼并未閃躲,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據報告所述,兩人雖然報了警,卻在警方到來之前逃離了現場。兩人被抓時,弟弟在宿舍,哥哥在飯店打工。警員将他們分開審訊,就犯罪動機來看,兄弟兩人也不盡相同。
哥哥說,他的女友家要一大筆彩禮,他給不出來,隻能去偷;弟弟說,他學醫,本碩連讀,學費太高,也隻能去偷。
兄弟兩人的說法都可信,陳珈更願意相信哥哥一些。能讓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铤而走險去偷盜,還有什麽理由比親情更具說服力。
“卷宗上說,兄弟兩人口供一緻,都不承認和超市主發生過肢體沖突。證據又無法證明他們和超市主發生過沖突,你要怎麽審?你相信他們的說法嗎?”
白嘉祥專注的盯着前方道路,反問:“你信不信?”
“不信。”
“理由。”
“你了解回民嗎?一句話說得好,有窮回子,沒慫回子。超市主人聽到房門被撬,沒有選擇報警,打算躲在門後伏擊小偷,如果他是回民,這行爲非常好理解。至于那兄弟倆,任何人遭受伏擊,身體會本能的還擊或者閃避。他們說沒有和超市主人發生過肢體沖突,我不信。”
“警方傾向于相信他們,并不是真的信了,而是找不到證據證明他們确實和超市主人發生過肢體沖突。本着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的原則……”陳珈頓住了,“你剛才那番話是故意誤導我,警方并沒有偏向那兄弟倆。”
白嘉祥笑着說,“你很聰明,聽出了我設置的語言陷阱。查案總會聽到各種各樣和案件有關的信息,有的信息甚至出自權威者,篩選和分辨這些信息的可信度是一門重要功課。好的警察都有一顆懷疑的心,不會先入爲主。”
駛往北城區刑警大隊的路上,白嘉祥給那邊打了個電話,他們車子剛到,大隊長就迎了出來。寒暄道:“好久不見,最近怎麽樣?”
白嘉祥從後備箱拿出一個禮品籃子,笑着說,“這個你得給我報銷啊!”
“喲,送禮還得我報銷,你這算盤真精。”
兩人有說有笑的朝辦公室走去,陳珈默默地尾随着他們,心道:我是透明的,我是透明的。
一行人到了辦公室,白嘉祥擡手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都按我說的安排好了嗎?”
支隊長道:“都安排好了,兩間辦公室裏都有監控,你看該怎麽開始?”
“老王在嗎?哥哥就交給他了。”
一個神态微胖的警員問:“白隊,爲什麽又是我?”
白嘉祥笑着朝他招招手,拉着他詳細交代了一番。隻見老王提着白嘉祥從後備箱裏拿出的禮品籃走入了隔壁那間辦公室。
他道:“把弟弟帶來這間辦公室吧!好戲開場了。”
不一會,弟弟被帶入了辦公室。這人非常禮貌的朝衆人點了點頭,有些警覺的看着白嘉祥與陳珈。
白嘉祥朝他出示了證件,嚴肅的說:“你的案子就要送檢了,法院會根據現場物證與你的口供定罪量刑。超市主人因何而死是這起案子該如何量刑的關鍵,我知道你們兄弟倆沒說真話,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當天夜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們真的沒有和超市主人發生過肢體沖突?”
弟弟拘謹的站在白嘉祥面前,小聲說,“白警官,我說的都是真話,那天夜裏我們真的沒有和超市主人發生過肢體沖突。他的死和我們無關。”
白嘉祥笑着搖搖頭,道:“據調查,學曆越高的人,每日所說的謊言也越多,你的書真是白念了。幸好你大哥覺悟高,願意主動說出真相,争取減刑的機會。”
弟弟平靜地看着白嘉祥,“警官,不管我哥哥怎麽說,事實就是事實,我想他不可能爲了減刑而歪曲事實。”
“過來坐,”白嘉祥示意弟弟坐在一台電腦面前。
一個旁觀負責監控隔壁辦公室的警員忙将電腦屏幕對着弟弟。從屏幕裏可以看見,隔壁房間裏,哥哥正和被白嘉祥點到名的老王說話。
畫面中,老王擡着一個本子在問問題,哥哥坐他對面認真回答着老王的問題。
白嘉祥指着屏幕說,“看起來他們談得不錯。”
弟弟一如既往的低聲說,“這不代表什麽。”
白嘉祥拿起電話打給了老王,隻聽他說,“把東西拿給他看,盡力說服他抓住這個可以減刑的機會。”
屏幕裏,老王一直在點頭。挂了電話後,他把白嘉祥交給他的禮品籃提到了桌上,當着哥哥的面兒将禮品籃拆開。
哥哥站起來看了看那些禮品又坐回了原位。這一次,他接過老王遞給他的筆紙認真地在紙上書寫着什麽。許是文化低的緣故,寫到不會寫的字時,他都會擡頭詢問老王,從視頻來看兩人的互動非常和諧……
白嘉祥一直在觀察弟弟的臉色,發現後者的面色不再平靜後,他适時的說,“據我所知,你們兄弟來自一個非常貧窮的地方,你大哥一直靠種田來供你念書。随着學費增加,種田的收入已經不夠滿足你的所需,他隻能進城打零工來掙更多的錢。”
“在這期間,你大哥認識了幾個小偷,并因盜竊行爲被派出所處理過。我猜想你大哥會去餐館當學徒一定是你勸說後的結果,你很聰明,知道你大哥要在這個城市立足必須有一技之長。”
“說回案子,你們兄弟感情那麽好,你一定想不通他爲何會出賣你。理由很簡單,你們父母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你大哥一直想喊你回家。”
“他不明白爲什麽别人隻念四年大學,你要念五年,更不懂醫科的本碩連讀要七年。你是村裏唯一一個考取醫學院的人,他希望你能回家就業,好好照顧父母。”
“你一直沒有和他談過将來,你的理想是留在這座城市,成爲三甲醫院的醫生。可惜你的成績不是很好,家裏又沒有背景,想進三甲醫院非常困難。”
“你不是一個容易認輸的人,同鑽研學業相比,你更喜歡鑽營人事。你覺得隻要和導師處好關系,想進三甲醫院也不是很難。爲了錢,你不惜說服你大哥重操舊業,兄弟倆一起行竊。”
“超市盜竊并非你們第一次行動,沒猜錯的話,醫學院宿舍頻繁被盜應該是你們兄弟所爲。至于盜竊得來的錢财,你大哥分文未取全部給了你。”
“如果他得知你一心想留在城市,從未想過要回老家;得知你把所有錢财拿去買了禮物隻爲行賄,你說他會不會很傷心?繼而懷疑起這些年他爲你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正說着,白嘉祥的電話響了,隻聽他道:“招了嗎?好……好……我知道了,記得讓他簽字按手印。”
屏幕裏,老王拿起哥哥所寫的紙張朝攝像頭晃了晃,接着開始複述紙張上的内容。坐他對面的哥哥不斷點頭,似乎認可了自己所書寫的内容。
白嘉祥遺憾的看了弟弟一眼,對身邊的警員說,“把他帶走吧,告訴檢察院,按故意傷害緻人死亡罪起訴。”
弟弟被警員拖起來那一刻終于崩潰了,他跪在白嘉祥腳邊大聲說,“不……我哥他不會說話,那夜不是我們的錯。我們還在撬門時,聽到聲響的超市主人就拿着拖把躲在了門口。是他先攻擊我們的,我不過輕輕推了他一下他就倒地不起了。”
“不對,是我哥推的他。我很害怕,我根本沒有碰過他……那麽胖的一個人,就算那夜不死,”肥胖遲早也能殺了他……”
弟弟聲淚俱下的哀求着白嘉祥,隔壁老王拿着一張紙開心地推門而入。看到跪在地上的弟弟後,他大聲說,“白隊,我的演技不錯吧!”
白嘉祥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他又說,“難得你把女朋友帶來,都怪我搶了你的風頭,你不會怪我吧!”
陳珈驚訝的看着衆人,她怎麽就成了白嘉祥的女友?
趁着老王不注意,跪在地上的弟弟突然竄起搶走了他手中搖晃的紙張。
“剁椒魚頭、臘味合蒸、東安子雞、發絲牛百葉、土雞湯……這……這是什麽?”
老王道:“菜譜啊,知道你哥在湘菜館當學徒,我特意跑去問他這些湘菜該怎麽做。年紀大,記性不好,還讓他幫忙把這些菜式的詳細做法寫了出來。”
弟弟握着那張紙,呐呐自語道:我哥他沒有招?所有一切是我自己說出來的?他絕望的看着白嘉祥,“那些禮物也不是我送出的?”
白嘉祥輕輕地搖了搖頭。老王得意的說,“臨場發揮,我問你哥土雞湯能不能加西洋參,人家送我的中秋禮物中好像有罐西洋參。你哥看了看禮物,遺憾的告訴我,說我記錯了,禮物裏沒有西洋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