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語言,她更相信表情。
圖像式記憶能幫她存儲下每一個表情瞬間,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全都存儲在她腦海中。王強說真話是什麽樣子,說假話又是什麽樣子,所有微表情都在她記憶之中,她可以通過對比微表情得知王強是否撒謊。
在她看來,王強是一個好人,他知道案子不簡單,擔心她犯錯,特地來勸她閉口。若他不是好人,完全可以否認昨夜之事,反正昨夜隻有他們倆。
很長一段時間後,她朝王強點點頭說,“我懂了,結案了。”
“你其實什麽都不懂,對不對?”
“恩。”
“你真不像刑警。”
“不像?我像什麽?”
“學生,剛畢業那種。若不是白隊介紹,我根本不信你會是警察。”
王強的話語讓陳珈明白一件事兒----千萬不要低估警察的直覺,他們的直覺往往準的出奇。
“行,回去吧!”
五分鍾之前,陳珈最想離開的地方就的刑警隊。可等到王強讓她離開時,膽大的她突然生出一個想法,她解不開那串數字,不代表别人也解不開。
她問:“我們不去超市了?”
王強不可思議的看着陳珈,道:“我說去超市,不是真的要去超市。”
“警察不應該說謊。”
陳珈清澈的眼底寫滿了認真,王強有種被她打敗的感覺。說來也是緣分,他自願同陳珈說那麽多,就因爲她的雙眼,那是一雙非常幹淨的眼睛。
“我們去超市幹嘛?”
“宿舍裏沒有鋪蓋。”
“上車吧,我們去超市。”
“哦,”陳珈面無表情的坐到車上,好像王強欠了她一樣。
“你一直都是這種樣子?”
“什麽意思?”
“表情很少。”
想到了陳思源手機相冊裏那燦爛的笑容,她用沉默回答了王強的問題。“600523212098813687,你能想到什麽?”
王強愣了一會,“18位數,60開頭,不是身份證号,你問這個幹嘛?”
“朋友發給我,讓我猜。”
“男朋友?”
陳珈再度沉默。
“說說,你男朋友是什麽樣兒的人?”
眼見陳珈又不想回答,他道:“不說就不幫你。”
男朋友是什麽樣子?陳珈沒有男朋友,唯一親近過的男性隻有養父。她想了想記憶中的陳爸爸,“微胖,沉默寡言,愛燒菜。”
王強又問:“你們是同學吧?若是普通人也就發點5841314320這類的。”
“什麽意思?”
“哈哈……你是怎麽畢業的?别說你不懂那串數字是什麽意思?”
“……”
“又不說話?你這什麽脾氣啊,不開心就不說話。還想不想我幫你?”
“想。”
“明天去技術中隊問問,搗鼓電腦的小範對數字挺在行,隊裏遇見猜不透的密碼都找他翻譯。他若是搞不定還可以問别人,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總有人能想出來這些數字是什麽意思。”
超市裏,陳珈看到琳琅滿目的貨架就感到恐慌。
她和陳簡在治療時,醫生經常讓她們選擇自己需要什麽。她們讨厭選擇,在她們意識中,選擇是最浪費時間的行爲。紅色和綠色沒有不同,米飯和面條也沒有不同,她不懂爲什麽要逼她選擇。
王強敏感的問:“怎麽不走了?”
“我讨厭選東西。”
陳珈很少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真性情,王強是例外。相處了兩天,他至今未曾說謊,認定她性格古怪卻一直很照顧,從這兩點看,她可以信任他。
“其實我也讨厭選東西,更讨厭陪女人逛街……”閑話時,王強拿主意幫陳珈選擇了住宿所需的一切。
結賬那會兒,陳珈現金不夠,又擔心刷卡會暴露身份,不禁果斷地站收銀櫃台旁看着王強發呆。後者掏錢補足了差額,歎息道:“多少人等着幫你買單,居然被我給搶先了,真不劃算,我又不追你。”
陳珈腼腆的笑了,他打趣說,“這錢也算沒白花,好歹知道你還有其他表情。”
超市出口那兒有家金店,聽說憑購物小票可以抽獎,王強屁颠屁颠的跑了過去。
陳珈從不缺金飾。養父在世時,養母每年都會去香港給她和陳簡買首飾。養母說,閨女的嫁妝要從小開始攢,她的兩個閨女定會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王強晃到金店門口卻沒有參加抽獎,他看着陳珈問,“能幫我試個戒指嗎?”
“爲什麽?”
一般人隻會回答“好”或者“不好”,也隻有陳珈才會這樣答非所問。
“想給女朋友買一個,年底升職的話,我打算跟她求婚。”
“好。”
王強躊躇了片刻,又說,“算了,她看不上這裏的戒指,還會說我貪便宜,改天帶她去大商場看吧!”
“爲什麽你會當警察?”
陳珈跳躍性的思維讓王強有些吃不消,愣了好一會兒才說,“怎麽扯到這事兒上了?高中時候體育好,覺得穿制服挺威風的,腦子一熱就報考了。知道我女朋友怎麽看待這身制服嗎?隻要我穿着制服出門,她就不和我一塊走,說是沒有安全感。”
“這話夠諷刺吧?現在想想,警察真不好當,工資低,工作時間不穩定,出生入死惹來一身麻煩還得不到家人和社會的體諒……”
陳珈不知道刑警的工資有多少,但她清楚刑警的工作時間是多麽地不靠譜,“爲什麽不辭職?”
“啊!”王強隻是随便抱怨一下工作,看陳珈問得那麽認真,他想了想說,“才被分到刑警隊時想過要辭職,那時候剛和第一個女友分手,她抱怨我沒有時間陪她。”
“工作幾年之後,突然不想這個問題了。說實話,這工作也沒有那麽差,怎麽說呢……每次看見真兇伏法,或是自己的工作能幫助到别人時,心裏挺有成就感的。”
“想過那兩億中有你一份嗎?”
王強吃驚地看着陳珈,認真說:“陳思源,有關夾牆的事兒我真的是爲你好。我需要錢,但我不會伸手去拿不該拿的錢。”
“因爲你是警察?”
“不,我做事憑良心。”
陳珈低下頭沒有再問,王強說了真話,她信他。
不知爲何,王強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輕聲說:“放心吧,這個案子我會一直放在心上。白隊破案率百分之九十九,我的破案率沒那麽高,但被我咬上的案子,就一定會破。”
他的承諾讓陳珈心安不少,她很怕警察都是壞人,世界若變成了那樣,她還能相信什麽?
車子轉眼就到了刑偵大隊,王強說,“早點休息,那串數字我回去幫你再想想,你要着急明兒一早就去技術中隊問一問小範。”
“恩。”
“明天見。”
陳珈輕聲說了句,“再見”,這個再見是指再也不會相見。
8月4日,晚,陳珈抱着東西回到了宿舍。幾分鍾後,她雙手空空地離開了刑偵大隊。王強的話語給了她提示,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如果把這串數字放在網上,也許有人能幫她想出答案,或是給她一點啓發。
吳修發短信讓朋友将陳思源自殺的視頻傳過來時,朋友随資料附注了一個“?”。他無視問号,點開視頻。
地鐵空港物流站,陳思源自殺之前的所有行爲全部發生在攝像頭損壞的站台。現有視頻隻能讓吳修看見一個身着緊身黑裙的女子躍入鐵軌,從專業角度來看,自殺這個結論毋庸置疑。
地鐵機場站,吳修将畫面定格在陳珈與陳思源相遇的畫面,僅從這一幕很難看出陳珈尾随陳思源是蓄謀還是意外。他又給朋友發了一條短信:給我當日地鐵内的監控視頻。
對方很快就回複:修,尊重一下我的勞動,這不是你的案子,想要視頻自己搞定!!!
吳修:?
對方回:小貓不見了!
無頭無腦的回複讓吳修聳了聳肩,黑客的世界他永遠不懂,但有一點是對的,他在陳思源這事兒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不管冒充陳思源的女孩想要什麽,隻要她肯離開,所有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
8月5日早,陳思源自殺第三天。吳修剛下樓就看見陳珈拖着一個紅色的行李箱朝宿舍走來,他問:“你這是?”
“我行李放在同學那裏,昨晚過去拿行李了。”
陳珈此時的模樣就像一個沒有寫家庭作業,并爲此找了一個拙劣借口的學生。刑警隊不是學校,她的夜生活根本無人關心,她實在不需要提個空箱子當借口。
吳修此時的心情很複雜,昨天明明看她離開了警隊,爲什麽還要回來?警隊裏還有什麽值得她留下?自己要不要揭穿她?看她的樣子不是慣犯,如果被人抓到是假冒的,但凡她碰過的證據和案子都得重來,真是麻煩!
幾秒之後,他暗自給陳珈設定了一個時間。最遲明天,如果明天陳珈還在,他會毫不猶豫的揭穿她。
陳珈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吳修,祈禱着這人并沒有看出她的真實身份,昨日幫她隻因兩人來自同一學校之故。
吳修點點頭走了,陳珈高懸的心終于回落到了胸腔。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那是針對專業人士。她昨晚花了一整夜也沒琢磨出那串數字是什麽意思,上網問了,沒幾個人回答。陳思源的手機也仔細翻看了,相冊、朋友圈、通訊錄、聊天工具、備忘錄……沒給她任何答案。
萬般無奈,才又想到了刑偵大隊,也不知王強口中那個小範是不是真有那麽厲害,也許這串數字在專家眼中确實很簡單呢?
她算過時間,軌交集團的監控視頻中午送來,法醫陳下午才會看,早上這段時間是安全的。生怕被人問起昨夜的行蹤,她還特地買了一個行李箱作撒謊道具,起碼把吳修那關給瞞過了。
技術中隊分兩間辦公室,玻璃窗外的休息室不需要刷卡,玻璃窗内放着儀器和設備那間就得刷卡。工作時間,大家都忙着做事,陳珈敲敲玻璃問:“小範在嗎?王強讓我問他點事兒。”
一人道:“先前還在,有事兒出去了。一會兒我讓他來法醫辦公室找你?”
“不用,我在外面等好了。”
說話間,值班室的警察拿着兩個包裹走了進來,“你們誰的東西,有一個到付,快點兒出來給錢。”出來一人付錢後,包裹被值班室的警察放在了外間桌上。
陳珈無聊的打量着外間的辦公室,看見牆上有一份泛黃的工作守則,其中一條就是不能把私人物品帶入實驗室。難怪包裹隻能放在桌上,想着她就朝包裹看去。
兩個包裹都不大,包裝完好,快遞單上一個注明是書,還有一個什麽都沒填,就隻有收件地址。
陳珈收回視線,耐心地等待着小範,腦子裏卻一直想着那兩張快遞單子。其中一張的單号感覺非常熟悉,好似在哪兒見過!
有了,這張單子的單号居然有四個數同那串奇怪的數字重複!全新的發現讓她無比興奮,她急忙掏出手機按照快遞單上的公司名稱找到了該公司網頁,又在查詢訂單号碼那欄輸入了那串奇怪數字的後十二位。
按下查詢鍵後,輸入欄下方很快就出現了幾行文字,一份快遞發自本市,發件人隻填寫了一個手機号碼,收件人赫然是陳思源。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