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樓一言驚滿座,在祭酒大人出聲制止之後,衆人方才安靜下來。
白墨樓嘴角微微上翹,道不盡的嘲諷,沖着祭酒大人微微拱手一禮,朗聲道:“諸夷亂華,自古有之,禁之不絕,亦是同理……”
衆人聽着白墨樓的話,面色各異,有的愈發憤怒,有的則是若有所思,便是坐着的那些官員,亦是泾渭分明,贊賞和厭惡都差不多表現在了臉上。
白墨樓以諸夷亂華爲主,條理清晰地将大宛三百年來,諸夷叛亂,和來犯的記錄講了一遍,大宛在這三百年來又因此有多少百姓和士卒喪生。
這些都是事實,在場的衆人不可能知道所有的戰役,但其中一些在史書上有記載的著名的戰役卻也是有不少人聽說過。
如三百年前大宛與吐蕃血戰金沙江,雙方戰死之人超過十萬,金沙江爲之截流,整條金沙江化作血河。
一百年前河北道,歸降的烏羅護部、西室韋部、山北部等部落反叛,勾結北黎南下,一個月之間占領了整個河北道,大肆屠殺漢人,緻使河北道漢人十室九空。
三十年前,隴右道叛亂,安西四鎮被圍三個月,城内餓死者不知幾何,若非大宛鐵騎連日奔襲,解了安西四鎮之圍,恐怕現在的隴右道已經是落到了吐蕃的手裏。
數百年來,這樣的事例數不勝數,大宛國勢昌盛,對于歸附的部族多有優待,遷河北道百姓入關,賜予諸部田地,可謂仁至義盡。
白墨樓講述着一場場大宛軍民用生命捍衛的戰争,場下已是沒了喧嚣聲。衆人的臉色和心情皆是有些沉重,隐隐還有些惱怒。
仁至義盡又如何,依附諸蠻若是自覺不如意,還不是一樣說反就反。屠殺大宛平民之時。哪裏又有半分仁義可言。
“故,我認爲,諸夷之寡廉鮮恥,不知畏懼者,當滅則滅。當驅則驅,方爲大宛長盛不衰之道。”白墨樓以此結尾,結束了自己的辯論。
相較于之前衆人的辯論,白墨樓此辯顯得有些沉悶,沒有叫好之人,聽到後面,連閑談之人都鮮有。
他的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撕開了之前衆人所營造出來的大宛國勢強大,四夷來朝,八方來拜。号令所至,莫敢不從的假象。
他把鮮血淋漓的現實掏出來,放到了衆人的面前,然大家能夠清楚地看到,在大宛的四周,圍着的不是盼望歸附的孩子,而是一群盯着大宛這塊鮮美肥肉的餓狼,随時都想上來咬一口。
白墨樓的話音落下,場下依舊安靜。
徐明遠看着白墨樓,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雖然他們兩個的辯論大爲不同,但是他并不否認白墨樓所言皆是事實。
不過若是讓徐明遠去施行白墨樓所言的那些計策,徐明遠自認現在的他還做不到,這也或許就是當初白墨樓所說的慈不掌兵吧。
白墨樓站着一會。略一拱手,剛想坐下,坐在祭酒大人身旁的那個留着八字胡須,面容清雅的中年官員卻是看着白墨樓朗聲問道:“白墨樓,本官聽你所言,雖言之鑿鑿。卻也太過武斷了,四夷既歸附我大宛,既爲大宛之民,此乃太宗皇帝定下的規矩,又豈可說驅便驅,說滅就滅。”
“此人爲禮部尚書曹大人。”方亭延輕聲給徐明遠介紹道。
徐明遠微微點頭,看着那曹大人,眉頭微蹙,若是這位定下心來要爲難一下白墨樓,那絕對比場下的人說一萬句還要難纏。
雖然場下大多數人并不知道這曹大人的身份,不過看他能夠與祭酒大人同坐,又穿着三品以上方能穿着的紫色官袍,自然是清楚他的身份尊貴。
所以衆人見曹大人問話白墨樓,有不少人露出了幸災樂禍之色。
白墨樓略一拱手,臉上絲毫不見窘迫之色,朗聲應道:“若真心依附大宛,又豈會輕啓禍端,視我大宛之民如羊羔?若屠殺我大宛之民而不施懲戒,豈不寒了民心,壯了諸夷之膽。敢問大人,這是否便是大宛之禮義?禮義便是任人宰割而不還手?”
曹大人看着白墨樓,眼睛微眯,卻是不再言語。
見白墨樓一言将那曹大人說的無話可應,場下不禁一片嘩然。
而就在這時,坐在一旁的一個須發皆白,穿着淡青色長衫的老先生霍然起身,神色頗爲激動的指着白墨樓厲聲道:“黃口小兒,滿嘴胡言,一介狂生罷了。千年華夷之辨,又有哪個朝代如你所說那般去做,置仁義道德于何地?
那些死去的人,不正是爲了感化蠻夷而做出的犧牲和讓步嗎,隻有感化諸蠻,才能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你之前所言,與蠻夷何異?若我大宛如此行事,如何還能稱爲華?”
這老先生應該是國子監的博士,此言一處,台下不少國子監的學生便是紛紛出言應和,大有讨伐白墨樓之勢。
白墨樓看着那老先生,目光微冷,也不等台下衆人安靜下來,直接朗聲道:“先生以此爲仁義道德,置大宛百姓于不顧,恕在下不能虛心接受。
至于所謂的感化和犧牲,那些死于蠻夷刀下的百姓不會這樣認爲,那些與蠻夷血戰與戰場之上,不敢後退半步,隻爲讓身後的父老鄉親能有一方安家樂土,而不是什麽所謂的讓步。
至于如何行事,我白家鎮守西南三百載,無一人老死于榻上,流沙河埋十萬忠魂骨,護大宛三百邊境甯,又豈是你這等安坐長安,紙上談兵之人能指手畫腳的。
感化?笑話罷了。若能下手,河南道數十萬漢人,誰不想揮刀砍胡人,誰人敢忘數百載的血海深仇。”
白墨樓擲地有聲,聲若洪鍾,神色冷若冰霜,看着那老先生,略顯嘲諷,目光掃過台下已經有些安靜下來的衆人,更是如同俯視。
“你,你……”那老先生手指有些顫抖的指着白墨樓,臉色漲紅,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場下的喧嘩聲漸漸歸于安靜,衆人看着獨立于西北一角的白墨樓,震驚無言。
徐明遠微笑着看着白墨樓,今日之後,蜀州白墨樓之名注定要在長安傳遍,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宛官場也會因爲他而震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