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遠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衣角還有幾點血迹,便是重新換了一身舊道袍。
齊浩波亦是換上了昨天徐明遠給他的那件半舊青衫,而且将額前的那縷長發束起,看起來年輕了幾歲。
徐明遠掀簾而出,那些商隊的人不少也起床了,一邊吃着幹糧,一邊在關下等着關門開啓。
那幫江湖人騎着馬立在最前面,也沒人敢和他們争搶位置,看來是想着等關門一開就要快馬加鞭去找尋齊浩波的蹤迹了。
其實齊浩波的去向除了昨日那個殺手,知道的人應該不多,還有不少江湖人在蜀州附近找尋,而這一隊江湖人恐怕也隻是想在這蜀道之上碰碰運氣罷了,以他們這點實力,哪裏争得過青城劍派。
徐明遠拿了個粗糧餅給齊浩波,自己在一塊粗布倒了些水,将車廂裏昨夜沒有擦拭幹淨的血迹一一抹去,又是站在車轅上裝着看着關門的方向,不動聲色地抹去車廂蓋上的血迹。
确認沒有遺漏,車廂蓋上的那個劍孔也不算顯眼之後,徐明遠才是進了車廂。
這些東西可馬虎不得,若是稍有遺漏,落在有心人眼中可就不妙了。
束起頭發,換上青衫的齊浩波倒像是俊秀書生,不像什麽殺人不眨眼之人,依靠着車廂壁,一邊啃着粗糧餅,一邊笑着說道:“你是不是經常被追殺啊,這些事看你不像第一次做了。”
“追殺不常有,經常被追倒是真的。”徐明遠說道,把有些染紅的布放到了暗格裏,倒了些水洗了洗手,也是拿了個粗糧餅靠着車廂壁啃了起來。
齊浩波有些訝然地笑了笑,手指輕輕敲了敲車廂壁,“看你也不像第一次出遠門,去過不少地方吧。”
“要說起來,還真不少。”徐明遠拿着水囊喝了一口,把嘴裏的粗糧餅咽下,笑了笑道:“不過除了那懶丫頭,我給别人講故事可是要收錢的,你要聽?”
“一兩夠不夠?”齊浩波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塊碎銀,伸手抛向徐明遠。
徐明遠接住碎銀,指甲習慣性地在上面輕輕一帶,微微颌首道:“勉強算夠了吧。我這往北到過北黎,往西去過大食國,往南到過雷州,往東到過蘇州,你想聽哪裏的?”
齊浩波眼睛不禁睜大了幾分,看徐明遠的模樣又不像騙人的,想了想才是說道:“那你就給我講講南诏如何吧,南诏你可去過?”
雖然有些訝異齊浩波爲何想聽南诏,徐明遠還是點了點頭道:“南诏自然去過,要說南诏的江湖可沒多大意思,你确定不換成吐蕃或者是北黎?”
“南诏有什麽江湖,就是北黎和吐蕃的江湖也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你就給我講講南诏的風土人情,還有所見所聞就行了。”
徐明遠微微側頭看了齊浩波一眼,沒想到他還關心起南诏的風土人情來了,江湖中人愛聽的多是江湖事,有幾人會去關心什麽風土人情的。
不過他都這樣講了,徐明遠便是将當年入南诏時的所見所聞,挑揀了不少講給他聽。既然他不聽江湖事,徐明遠也免了将當年編給曾清怡聽得那些江湖事再講一遍了。
齊浩波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皺眉思索,提一些問題。能回答的徐明遠都一一解答,實在不知道的也隻能作罷。
半個時辰後,外面漸漸喧鬧起來,徐明遠掀簾一看,沉重的關門緩緩打開,最前面的那些騎馬的江湖人在城下的士卒檢查了之後,已是當先出了關,騎馬而去。
“我們也走吧,記着你是和我一同前往長安科考的書生,名爲王子琪。”徐明遠回頭和齊浩波輕聲說了一聲,出了車廂,拉着缰繩讓驢車慢慢跟着前面的隊伍向前走去。
這半個時辰的對話,讓徐明遠對齊浩波有些刮目相看,原本他認爲齊浩波也隻是個膽大包天,流連花海的江湖風流人罷了,但之前對話之中,齊浩波所表現出來的對于大宛和南诏局勢的判斷卻是讓徐明遠訝異不已。
齊浩波對于大宛和南诏開戰的後果和局面的判斷和徐明遠差不多,卻更加細緻和有理有據,對于此事的了解程度比起徐明遠要深入不少,條理更爲清晰。徐明遠甚至覺得若是他參加那次書院辯論,這第一名應該是他的。
這讓徐明遠對于齊浩波的身份又是多了幾分猜疑,有這般見識和才學,絕非什麽普通江湖遊俠。
劍門關八丈高的箭樓倚山而建,正好将這狹道堵住,兩旁峭壁千仞,數十身穿黑甲的兵士立在牆頭,當真配得上雄關二字。
箭樓下的通道兩側此時也是站着十數名士卒,隻是和以往不同,今日這些官兵并沒直接放行,而是一一檢查了那些商戶的相貌,甚至連貨箱都仔細翻找了,像是在找什麽人一般。
看着前面慢騰騰走着的隊伍,徐明遠眉頭微皺,掀開車簾剛想提醒齊浩波一聲,看着車廂裏眉心一點大痦子,颌下兩寸長須和唇上兩撇八字胡,臉色蠟黃的齊浩波不禁微微一愣,差點沒笑出聲來。
沒想到就在這短短的一會,齊浩波竟是用車廂裏不多的東西給自己易容了,一下子從一個俊俏書生變成了個臉色蠟黃的書呆子,連徐明遠都差點沒認出來。
齊浩波沖着徐明遠笑着點了點頭,把身旁的黑色長刀塞到了被子下,倚靠着棉被,手裏捧着一本古籍,倒是沒有絲毫地違和。
見齊浩波這般模樣,徐明遠也是放心下來了,他本來還有些擔心這些官兵找的是齊浩波,不過齊浩波這易容術雖然有些粗糙,卻也還算得上精妙,隻要不是近身仔細查看,恐怕是看不出來的。
而且現在的齊浩波和之前的模樣可謂大不一樣,就算那些官兵手上的告示真是齊浩波,恐怕也認出來。
隊伍慢慢向前挪動着,雖然商隊也是有怨言的人,卻也沒人敢上前理論什麽,大宛軍隊的強硬可不是他們這些沒什麽地位的小商販敢去拂逆的。
車隊慢慢前移,懶散坐在車轅上,手裏握着一卷書卷的徐明遠已是确認了那些官兵确實在查人。
聽之前那官兵和一個商販的對話,查得據說是個采花大盜,在蜀州一帶犯了不少案子,糟蹋了不少姑娘,他們也是奉命在此阻攔。
前面的三輛滿載貨物的馬車出了關,沿着驿道漸漸遠去,半個時辰過去,總算是輪到了徐明遠了。
官兵頭領三十幾歲,長得頗爲高壯,見來的是架破舊驢車,車轅上坐着的是個穿着半舊道袍的小道士,已是有了些許輕視,揮了揮手讓一名高瘦官兵上前來盤問。
那名高瘦官兵拿着一張兩尺長寬的白紙走上前來,拿着跟徐明遠對照了一下,回頭沖着那頭領搖了搖頭,又是看着徐明遠問道:“你是何方人士?出劍南道去向何方?所謂何事?”
“我是蜀州之人,前往長安參加科舉會試。”徐明遠合了手上的書籍,不卑不亢地答道。
“原來是舉人,你這車裏可還有其他人?”那頭領聽徐明遠這般講,露出了幾分意外之色,走上前來問道。
舉人雖然不能被授予官職,不過誰也保不齊人家就考個進士回來呢,所以普通人對于舉人都會客氣幾分。
這些目不識丁的官兵更是如此,所以那頭領的語氣亦是有些客氣,不過這詢問還是不能少的。
“車裏還有個同行的好友,也是去長安參加會試的,不過前幾日着了涼,生着病呢。”徐明遠笑着掀開了車簾,讓兩人可以看到車裏的狀況。
車裏的齊浩波配合地咳了兩聲,有些歉意的沖着二人點了點頭,配上因爲失血有些發白的嘴唇和蠟黃的臉色,倒真像個得了風寒的窮酸書生。
那頭領看了一眼身旁官兵手裏的圖紙,讓開了道路,點了點頭道:“你們可以過去了,離此地三十裏外有個小鎮,可以到鎮上買些藥,此去長安,路途還遠着呢。”
徐明遠放下車簾,笑着點了點頭道:“那就多謝二位了,希望能夠早日抓到采花大盜,以免再有無辜的姑娘遭殃了。”
說完輕輕一拉缰繩,駕着驢車向前走去,路過那高瘦官兵身旁之時,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那張告示,臉色不禁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那張告示之上所畫之人,不是齊浩波又是誰。
雖然畫工有些粗糙,不過那額前垂着長發和那英俊的面容,俨然就是沒有易容之前的齊浩波。
驢車離了劍門關,一直坐在車廂之中的齊浩波掀了車簾坐到了車轅上,以他現在的這副妝容,若不是之前見過他的人,憑着畫像多半認不出他來。
徐明遠扭頭看着身旁的齊浩波,瞪着眼睛難以置信道:“你不會真把青城劍派掌門千金給強上了吧?”
身後本就跟了半座江湖,現在連官府也在設卡攔道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