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傑和被灌得滿面通紅的趙慶亮、馮瑞笑着走出一幢小樓,原本還想調笑徐明遠幾句,不過看見徐明遠的表情,也是沒有說出口。
三人挑了一處高台,沒有清倌人在側,又是喝了不少酒。徐明遠三日後打算啓程了,這頓酒也算是離别酒了。
有些喝醉了的徐明遠,回到米倉山上,坐在青石上絮絮叨叨地和站在一旁觀星的清玄念叨了不少話。
蘇依夢的經曆也是勾起了他内心深處的一些東西,就比如他那從未見過的爹娘,沒有歸屬的身份。
清玄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徐明遠,倒是難得地沒有出言反駁,直到徐明遠倚靠着那顆蒼松睡着了,才是輕歎了一聲,一手拎起徐明遠進了房間。
……
三日後,道觀大殿中,徐明遠背負着竹箱,一臉誠摯地看着清玄說道:“師父啊,您何苦把徒兒往長安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銷金窟推呢,徒兒還是在這山上陪着您老人家吧,我走了,您連個說話的伴都沒了。”
“這世上還有誰能吃得了你這個小滑頭啊,你不在,爲師樂得清閑。”清玄拿着酒葫蘆灌了一口酒,悠哉道。
徐明遠不甘心,面色一變,苦着臉看着清玄:“長安路途遙遠,徒兒又不曾獨自出過遠門,哪裏知道如何去,怕是半道就被賊人害了性命,那可就再也見不到師傅了。”
“小黃認得到去長安的路,你就躺在車裏它也能給你拉到長安去。還有,你都入了三品了,要是尋常小毛賊還能謀你财害你命,那你也别說是爲師教出來的了。”清玄伸手摘下挂在牆上的青霜扔向了徐明遠,撇了撇嘴道。
徐明遠連忙抱住長劍,有些可憐兮兮的說道:“師父,這一路打尖住店肯定少不了,到了長安肯定更是花錢如流水,長安可不是蜀州,您看是不是把拿了我一半的銀子還給我呢。”
“這裏有封信,你拿給那秦老頭,信封上有地址,到了長安你住他那裏就行了。不過那老頭性子刁鑽得很,肯不肯給那白家小子治還兩說,你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清玄從懷中摸出了封信,遞給了徐明遠。
徐明遠接過信封,剛想開口說話,清玄已是擺了擺手道:“你就别廢話了,你箱子裏那些銀子省着些用,夠你到長安的了,别以爲我不知道你還在别的地方藏了幾兩銀子。還有,上次我不是給了你一塊玉牌嗎,那可值錢着呢,沒事别在人前亂晃,省的被有心人惦記上了。”
徐明遠伸手入懷摸出了那塊玉牌,能讓一向視金錢如無物的師父都說值錢,肯定是真寶貝。不過比這質地更好的美玉徐明遠見過,他實在看不出這塊玉牌到底有何特殊之處,有些不解道:“師父,這塊玉牌到底什麽來頭?”
清玄搖了搖頭道:“來頭可不小,反正一般人出不起價就是了。”
“不會這就是傳說中的雲機令吧。”徐明遠眼睛一瞪,有些期待地看着清玄說道。
“你可以拿着去号令江湖試試。”清玄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道。
“我可不想剛下山就被人砍死了。”徐明遠把玉牌重新放入懷中,把手中長劍插入竹箱中,看着清玄認真道:“師父,您老人家自己保重。”
清玄一腳踹了過來,笑道:“滾犢子,要是拿不到狀元就别回來見我了。”
徐明遠輕身避開清玄的一腳,向着殿外跑去,邊跑邊大聲笑道:“老家夥,好好活着,等我當了大官接你去長安享福。”
清玄笑着搖了搖頭,慢慢走出大殿,站在山頂邊沿,看着在小道間時隐時現的身影,喃喃自語道:“和他爹一個性子……一個性子呢……”
一隻白鶴撲扇着落在了道觀之前,清玄走過去,解下那白鶴腳下記着的竹筒,從竹筒中倒出了一張紙,低頭看了起來。
現下正是十月金秋,米蒼山漫山紅楓似火,着實有些醉人。小道自楓林中穿過,滿地紅葉,秋風拂面,好不自在。徐明遠深吸了一口氣,笑着搖了搖頭,向着山下快步走去。
雖然藏着的銀子被師父偷了一半,徐明遠也還算能夠接受,畢竟老黃都被自己帶走了,若不是現在有周斌傑時常會來山上,他還真不放心就此去長安。
徐明遠把驢車架上老黃的背,把竹箱放到車轅上,把驢車牽到了驿道上,輕輕撫了撫它的腦袋,看着東北方向輕歎了一口氣道:“老黃啊老黃,咱倆這就去長安了,師父說你認得去長安的路,人說老馬識途,老黃,你可得好好給我走,别把我往溝裏帶去了。”
“蜀州城裏人人都道長安好,也不知道長安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如說書老宋說的那樣,個個如花似玉、賽過天仙。”
“嗯昂!”那黃驢擡頭叫喚了一聲,像是在回答他一般。
徐明遠笑了笑,輕輕一拉缰繩,讓老黃向着蜀州城的方向走去。
往長安去得從北門出,有驿道可走,不然還得繞一個大圈子,所以徐明遠也是要先入蜀州城,再從北城出去。
徐明遠在蜀州城長大,恐怕蜀州城裏沒人比他認識更多人的了,吃百家飯長大,受衆人寵愛。他不是乞兒,蜀州城的人對他不是施舍,而是真的憐惜和疼愛。
徐明遠得了解元的消息早就在蜀州城傳遍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惹人憐惜的小道士竟是能夠奪了蜀州文人的魁首,不過不少人還是真的爲他開心。
徐明遠今日啓程去長安的消息不知從誰的口中傳了出去,北城門口已是擠了不少人了,快要比的上廟會熱鬧了,當初在任上任勞任怨幹了三年的刺史離開的時候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今日的徐明遠穿了件藍白色的半舊道袍,坐在車轅上,微笑着和過往的數人打着招呼,出門在外,低調才是王道。當然更重要的原因也是他實在沒有什麽新衣裳,身上的那點銀子還要當路費呢,買件新衣裳可是能抵好幾頓飯了。
當驢車駛到北城門,徐明遠也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明遠來了!”人群呼的一下全圍了過來,把北城門的大道給完完全全堵住了。
鳳鳴街的姑娘白天不用接客,今日聽聞徐明遠要去長安了,反正北城門又不遠,不少姑娘都是早早起床來這,想來看看那個能夠迷倒蘇依夢的書生長得到底哪般俊俏。
當然最多的還要數那些大嬸、大娘了,還夾雜着一些大叔們,不少都是看着徐明遠長大的,聽說徐明遠要去長安了,就像自己的孩子要遠行了一般,皆是提着籃子帶了些幹糧和熟雞蛋來送一送。
徐明遠心裏一暖,微笑着叫着驢車旁的那些大嬸、大娘,接過他們遞來的燒餅和熟雞蛋,都放到了車廂裏。
不過來的人實在太多了,徐明遠隻要一個人,就算幹糧能放幾天也吃不完,所以也是笑着朗聲道:“各位叔、嬸,大家的好意明遠都知道,不過幹糧已經不少了,我怕老黃拉不動了,所以剩下的大家帶回去吧,心意明遠都領了。”
衆人聽着徐明遠的話,皆是哄然一笑,不過還是有不少大娘從車窗塞兩個雞蛋進去,塞進去了的皆是一臉得意,像是做了件連不起的事情一般。
“明遠,你小子就這麽去了長安,我家姑娘還念叨着說要非你不嫁呢,今天死活不肯吃飯了。”一個身材頗爲高大健壯的大娘埋怨道,不過臉上還是有些笑意。
“王大娘,青兒才六歲呢,那小妮子多半是自己不想吃飯,拿我當借口呢。”徐明遠看着那大娘哭笑不得道。
衆人聽此又是一陣哄笑。
不時有大娘抹着眼淚走上前來說幾句話,多半是讓他路上小心,記得吃飽穿暖的話。徐明遠經常出遠門,不過這一次不太一樣,說不定一走便是好幾年。
驢車被人群擁着如龜爬般向着北城門走去,柳三娘和郭采玲娘倆被周斌傑護着擠到前面來,白伶萱也來了。郭采玲的眼睛已經泛紅了,隻是強忍着沒掉眼淚,抿着嘴巴看着徐明遠。
柳三娘把一個粗布包裹遞給徐明遠,欣慰地笑着說道:“明遠,嬸就知道你會有出息,去了長安也得堂堂正正地活着,要是受不了那的窩囊氣,咱就回蜀州來,一樣是個活。嬸沒啥好東西能給你的,這雙布鞋平日裏可以穿穿。”
徐明遠笑着接過包裹,伸手揉了揉郭采玲的頭發,點了點頭道:“嬸,我記着呢。”
白伶萱把手裏的一個紫色包裹遞了過去,笑盈盈地看着徐明遠說道:“别誤會,可不是我送的,誰送的你心裏有數吧。”
徐明遠接過包裹,摸上去應該是間衣裳,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卻是沒有見到曾清怡的身影,想到那****說的話,笑着搖了搖頭。
“借過一下!借過一下……”就在這時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在人群外響起,兩道人影從人群外鑽了進來,靈兒拉着蘇依夢走到了驢車前,頓時成了衆人矚目的焦點。
“徐公子,依夢姐姐也有東西要給你呢,還有,你上次答應了要給我寫的字還沒寫呢。”靈兒喘了口氣,看着徐明遠說道。
被衆人注視着,而且還多是一些大娘、大嬸看兒媳婦的目光,蘇依夢臉色也是微微泛紅。不過她倒也沒有怯場,将手中的藍布包裹遞向了徐明遠,微笑着說道:“依夢一點心意,願公子一路順風。”
“蘇姑娘有心了。”徐明遠接過包裹,入手柔軟,應該也是一套衣裳。
蘇依夢微微一福,拉着靈兒的手向人群外走去。
靈兒還念念不忘的扭頭看着徐明遠說道:“徐公子,我的字……”
“字已經寫了,在觀裏,晚些讓你家少爺順道帶給你吧。”徐明遠笑着說道。
“真的?那就謝謝公子了。”靈兒雀躍道,這才挽着蘇依夢的臂彎向着人群外走去。
見衆人都說得差不多了,周斌傑才是走上前來,湊過腦袋輕聲揶揄道:“遠哥,蘇姑娘這是對你動心了吧,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保管沒人能動得了她。”
徐明遠笑着伸腿踹向周斌傑,卻是被他靈活地避開了,往後退了兩步,笑着說道:“遠哥,你就放心去長安吧,道長他們有我呢。”
徐明遠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在車轅上站了起來,環視一圈,神色一正的,拳掌相搭,朗聲道:“老少爺們,大娘嬸兒,生分的話我就不說了。此去長安,要是不考個狀元,讓天下知道還有蜀州這麽個好地方,我就不回來了。”
眉目清朗的徐明遠拳掌這麽一搭,平添了幾分英氣,說出的話更是擲地有聲,讓人動容。
守城的士卒最先叫了一聲好,那些圍觀的民衆也是齊聲叫起好來,站在邊上看着的青樓姑娘看着徐明遠皆是有些傾慕。大嬸、大娘們抹了眼淚,笑顔逐開。
人群外還未走遠的蘇依夢呆呆地看着徐明遠,眼中隻有祝福。
馬車到了城門前,人群散開一條道,讓驢車剛好能夠通過。
徐明遠站在車轅上,沒有回頭,伸手沖着背後揮了揮,對着老黃輕聲說了聲:“走,老黃,咱們長安去!”
驢車漸遠,人群漸漸散去,無人注意到,北城門城樓之上,一道倩影立在城頭,望着驿道的方向,久久不動。
過了許久,隐約聽到幾個詞:“長安,長安……一路順風……”
=====第一卷結束了,後面發了個單章,講了點廢話,想看的可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