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遠在草稿紙上随便勾勒了一下第一篇策論的思路,在心裏打了一遍稿子之後,便是拿出一張有紅線畫格的試紙,寫下了論羁縻州之亂。下筆便如遊龍走,遒勁健美的小楷飛躍紙上,毫不停歇。
院試第二場,諸生一般會先将簡單一些的詩賦先寫完,然後再來寫難一些的策問。策問題目涉及太廣,尋常學生能夠答出三道已是十分不錯,能夠答出四道更是難得,至于答出五道者,皆是諸生之中的佼佼者。
所以策論五題,雖然占的比重較高,但諸生還是多将此當做可以舍棄一些的地方。畢竟平日裏要熟記各種經書、經義,又有幾人能夠飽覽群書而知天下事呢,當舍則舍。
詩賦需要的是一時間的靈感,所以諸生還在細思苦想,左右找尋,想要找些靈感之時,卻是看到徐明遠提筆便是疾筆奮書,哪裏像是細思之作,更像是在抄寫書上之題,不禁都是露出幾分不屑和鄙夷之色。
在他們看來,徐明遠連詩賦都這般随意對待,看來是真的對這次院試不做努力了,或者說是連掙紮都放棄了。
誰也沒有想到徐明遠會先去做在他們看來最難的策問,如果在策問之上花了太多的時間,緊張之下,詩賦很有可能都寫不出來,或是難得佳作。
坐在前邊的李川先對于徐明遠的動作也是有些訝異,不過見過了徐明遠昨日的試卷,他對徐明遠還是有着不小的期許,不禁稍稍前傾了一些,看了一眼徐明遠的試卷。
當他看到徐明遠試卷上最前邊的論羁縻州之亂,也是不禁笑着搖了搖頭,不過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是斂去了嘴角的笑容,稍稍端坐了一些。
徐明遠不按常理出牌,竟是先寫策論,這樣的情況倒不是沒有,不過一般比較少見。而且徐明遠看完策論題才一會,隻是在草稿紙上寫了幾個詞便開始動筆,卻是文思如泉湧,下筆不停歇,着實讓人驚奇。
畢竟是在考堂之中,試卷又是倒置的,所以李川先也是不好多看徐明遠的試卷,不過還是多瞄了兩眼徐明遠的試卷,想着晚上倒是可以去看看徐明遠到底寫了什麽。
在徐明遠看來,羁縻州之亂,因由便在制度之上和軍鎮之上。減輕羁縻州之進貢,責查諸軍鎮強征羁縻州糧草,責令諸軍鎮在吐蕃和北黎來犯之時,及時出兵馳援羁縻州,這應該便能緩解羁縻州之亂。
不過羁縻州之亂,已經積壓了上百年,非一朝一夕可解決的,此策也隻是治标之策。歸根結底還是要解決大宛對于諸多羁縻州和藩屬國低人一等的看法,如果能夠一視同仁,寬以對待,諸藩屬國和羁縻州或許能夠成爲大宛第一道強大的防線。
半個時辰後,徐明遠才是寫完第一篇關于羁縻州的策論,轉了轉有些發酸的手腕,粗略的看了一遍自己所寫,吹幹了紙上的墨汁,徐明遠開始思考第二篇策論。
接下去,徐明遠差不多以半個時辰一篇的速度将剩下的四篇策問都寫了出來,中間還抽空吃了個燒餅,喝了幾口水。
最後一篇關于大宛各道藩鎮的利弊,徐明遠直言北方諸鎮割據一方,如若不及時抑制此風,恐各道藩鎮競相效仿,藩鎮割據,則朝廷再無權威可言。
寫完最後一篇策論,徐明遠将毛筆輕輕擱在硯台之上,也是輕歎了一口氣。大宛國勢雖強,卻也非舉世無敵,便是在這五道策論之中,也可以看到大宛現今的局勢不容樂觀。
徐明遠自北黎歸來之時,過道河朔諸鎮,所見也是讓他頗爲吃驚。
大宛藩鎮制度施行已有數十年,爲防止邊倕各異族的進犯,大量擴充防戍軍鎮,設立節度使,共設九個節度使和一個經略使。各藩鎮原本隻掌地區軍政,但十幾年前開始,權利逐漸變大,管民政、财政,掌握全部軍政大權。
可以說一方節度使,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賦,獨霸一方。
劍南道也設立了節度使,不過相比之下,各族混雜的河朔諸鎮已經是隐隐有抗拒朝廷的趨勢,各項制度自立,一方節度使就如同割據一方的藩王,諸部敬節度使而不尊皇。
北方諸藩鎮因爲抵擋北黎草原鐵騎,各軍鎮已有數十萬之重,而宿衛的長安的兵士卻不足十萬。如若北方諸鎮生反叛之心,而其餘諸鎮來不及馳援,則長安危矣。
當然,徐明遠隻是在心裏想想,并未訴諸于紙上,反叛之言不可輕談,徐明遠也是知道輕重的。不過要是真有那麽一天,吐蕃和北黎再趁勢來襲的話,大宛危矣。
将思緒收回,徐明遠拿起水囊喝了一大口水,晃了晃腦袋,将五篇策論按順序整齊疊好,拿出詩賦的題目,開始看了起來。
院試第二場的時間和第一場是一樣的,也有四個半時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了,還有一個半時辰。
徐明遠認真看了一遍詩賦的題目,這詩是要以剛剛過去的夏至節氣爲主題,而賦則是以邊城爲賦。
科舉之賦,是講求對偶聲律限韻的律賦,要有适度的聲律之美、辭藻之麗,和詩的要求相近。
可能是在那北黎草原之上受了李太白的影響,所以近來徐明遠所寫的詩賦,也是多爲豪放之流,倒是頗爲暢快。
不過詩賦徐明遠自小便寫的不多,雖然從一個月前開始多加練習,還是難以在短時間内寫出來,便是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屋頂發呆。
徐明遠開始準備寫詩賦,而諸生此時多是在寫策論。有些連大運河在何處,何時所開鑿都不知,更别提什麽寫什麽通濟渠段漕運的建議了。
不過諸生一看徐明遠都罷筆托着下巴發呆了,又不禁覺得心裏安慰了許多,在心裏腹诽了徐明遠一番之後,重新找回了些自信,開始繼續往下寫去。
徐明遠這發呆足足發了半個時辰,這才提筆在草稿紙上寫了幾個字,确定聲韻沒有問題之後,才是提筆開始寫賦。
邊城乃國境邊沿之城,徐明遠走過許多邊境雄城,不過讓他記憶最爲深刻的,卻是那座屹立在東海之畔的雲中城。雖在大宛境内,卻已然立在雲中,不是邊城,更勝邊城。
所以徐明遠提筆,以雲中賦。
東海畔獨立一孤城,立于地名雲中。
……
滄浪洶洶撼東城,一人一刀立城頭。
寥寥百餘字,道盡徐明遠對于那座雲中城的情感,有敬佩,也有向往。
寫完賦,徐明遠開始寫詩。以節氣爲題的詩作可謂是最常見的,其實之前徐明遠便有嘗試着寫過幾首節氣的詩,隻是沒能夠湊到夏至。
徐明遠對于自己的詩也不抱有多大的期待了,所以嚴格的按着《切韻》的要求,寫了一篇還算能上口的《夏至詠荷》,便是結束了全部的題目。
将毛筆放在硯台上,徐明遠把幾張試紙仔細翻看了一遍,确定沒有遺漏之後,便是将所以試紙按着順序疊好。
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徐明遠便是開始收拾東西,今日依舊是他第一個寫完。
徐明遠把筆墨紙硯都收拾到竹箱之中,疊整齊的試紙放在桌角,然後取出水囊和之前在門口郭叔拿給他的精緻糕點吃了起來。算算時間應該還有半個多時辰,徐明遠嚼着糕點,思量着要不要先睡一會呢。
再看其他諸生,有的已經是罷筆放棄了,有的還在咬着筆頭,面目猙獰的苦思冥想,有的連手中毛筆拿反了都不自知,下意識的往臉上一碰,給自己畫成了個大花貓。
諸生見徐明遠已經收拾好筆墨,在那吃糕點,多是嗤之以鼻,坐在角落的錢慶福一邊啃着雞腿,一邊冷笑着看着徐明遠,不知在想些什麽。
徐明遠吃了半包糕點,把剩下的仔細包了起來,擰開水囊喝了兩口,然後和糕點一起放到竹箱之中。徐明遠左右看了一眼,瞄見左右兩邊的學生都還在寫策論,便是有些得意的趴下去睡覺了。
李川先見徐明遠又趴下睡覺,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一般學生便是提前做完了,也會花些時間去檢查檢查,查漏補缺,哪裏會像徐明遠這般直接倒頭便睡的。
其實這也不能怪徐明遠,畢竟這可是他第一次參加這種考試。書院學生每個月末都會有一次月課,和科舉考試有些相似,不過徐明遠剛進書院,這還沒等到月課呢,就直接來院試了。
不過依着徐明遠的性子,便是知道,估計也懶得回頭檢查了,對自己某些方面莫名的自信,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有了。
半個時辰後,一聲鍾聲響起,徐明遠坐起身來,待那兩個小吏将試卷都收走了,和那監考官員走出考堂之後,便是背着早已收拾好的竹箱向外走去。
院試第二場結束,院試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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