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遠知道白墨樓是因爲自己貿然出手,徹底得罪了李立新一衆,才出言嘲諷的。不過他卻是裝作沒有聽出白墨樓的言外之意一般,端起矮幾上的涼茶喝了一口,笑着擺擺手道:“一般一般了,這醉霄樓的涼茶不錯啊,小白你也喝點降降火。”
白墨樓沒有就接過話茬,而是繼續冷笑道:“李立新他爹是成都府副都護,李家在劍南道權勢不小,我和李立新本就不對頭,我白家也不怕李家,所以李立新也不能拿我如何。
但你不一樣,曾清怡和你的那檔子事你自己清楚,且不說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便是曾夫子想護着你,以夫子這些年淡泊處事的風格,恐怕一時間也不好護你周全。”
周斌傑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徐明遠,又看了一眼白墨樓,想了想還是端起茶杯低頭喝茶了。
徐明遠也清楚白墨樓是爲了自己好,沉吟了一下,開口解釋道:“這不是形勢所逼嘛,便是剛剛我不出手,衛兄能夠擋住那沈飛,因我而讓白家交惡李家,我也于心不安。适當露一點獠牙,也省得什麽人都把我當做軟柿子,動不動就上來捏捏。”
徐明遠頓了頓,又是笑着說道:“而且我也想試試三品高手到底有多高呢,今日一看,其實也不是很高嘛。”
白墨樓聽此,面色稍緩,端着茶杯,手指在杯沿輕輕摩挲,點了點頭道:“今日之事李立新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你現在是書院的學生,而且能扯上曾家這張虎皮,還有我白家站在身後,想來那李立新也不會輕舉妄動。”
徐明遠聽此,有些疑惑的問道:“書院學生便不用怕李立新動手,這又是爲什麽呢?”
“當今聖上對天下讀書人多有眷顧,爲保各地書院學生能夠安心讀書學習,特令各地雲台司密切關注各地書院,若有欺壓打殺書院學生者,以死罪論。”白墨樓抿了一口涼茶,解釋道。
“雲台司?”徐明遠輕念一聲,不過他對大宛朝中官制了解的不多,隻知朝中有三省六部,而各道又以節度使爲主官,其下各州縣分設刺史縣令。這雲機令徐明遠不曾聽說過,不過既然白墨樓這般說,連李立新都要忌憚,想必權利不小。
“雲台司直屬于皇上,地位雖然不如六部,卻有獨斷之權,隻是所做之事多在暗處,所以名聲不顯。”白墨樓繼續說道。
徐明遠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看着牆壁上一首潦草如潑墨的狂草所書的詩句,微微愣神。
這些年雲遊天下,徐明遠見過了太多厲害的人物,不說草原上教了他一式飛劍的詩劍仙李太白,當年他還見過南诏王覺樂鳳,和吐蕃公主同帳飲過酒,一個成都府副都督之子,其實他真沒有放在眼裏。
對徐明遠來說,上次夫子所說的話,對也不對。雖然他覺得師父沒有帶他走過什麽真正的江湖,不過每次出行,這一路騙過去,所騙之人,确實都很高,讓徐明遠的眼界也不覺地變得很高。
不過今日之事,白墨樓嚴肅的神情,也是給他提了個醒,現在的他還遠不是師父那般渾然天成的神棍。而現在要面對的人,不再是那些一面之後便相忘于江湖的路人,即便隻是一個普通世家的子弟,比起他這個外人看來的寒酸道士,身份也要高了許多。
入了書院,踏上科舉之途,便不再是江湖。爲人處世,随之也多了許多規矩,不可随意逾矩。
那些以往可以等閑視之的尊卑貴賤,看來以後多少還是應該要留意幾分,以免不明不白地着了道,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見徐明遠不說話,白墨樓看着窗外的北新湖景色,也是沉默無語。
天霄閣雖然在最頂層,其實上邊還有半層的空閣樓,飛檐巧妙設計,擋住了灼人的烈日。而且屋裏還擺着三盆冰塊,讓整個天霄閣都有着絲絲涼意,絲毫不覺炎熱。這冰塊據說是醉霄樓往地下挖了十數丈深,特意儲存起來的。
酒菜不一會便陸續上桌了,徐明遠也是将目光從那首年代久遠,已經難辨所寫之人名字,甚至連詩句也被後來者遮蓋大半的狂草之上收回,笑着拉着白墨樓和周斌傑上了桌。
白墨樓面冷心熱,徐明遠自然是清楚的,否則也犯不着爲了他這麽一個才認識三天,又無權無勢的人和李立新撕破臉皮。
徐明遠想明白了,在廟堂之上,縱使你有三品功夫,也不過是人家手中的一顆稍稍厲害的棋子,根本不入世家之眼。
既然已經決定以科舉入仕,以後還入不入江湖不說,怎麽也要混成人上人,省的什麽人都敢上來戲弄威脅。
酒菜上齊,徐明遠讓那小厮先下去,三人三杯酒下肚,話匣子也是慢慢打開了。
畢竟都是年輕人,這幾天又是天天在一起喝酒,也是很快将之前的不快一掃而光。
周斌傑加了一塊醬牛肉放進嘴裏嚼了嚼,笑着說道:“遠哥,沒想到你不光辯論厲害,連功夫也這般厲害,李立新一拳放倒不說,連三品高手都不是你的對手,難不成你已經是二品小宗師了?”
“什麽二品,若不是沈飛棄刀不用,勝負還兩說,我看三品都不一定有。”白墨樓一口飲盡杯中酒,聲音清冷的說道。
“他沒用刀,我也沒用劍呢。”徐明遠笑着回道,頓了頓又是搖頭道:“二品小宗師還遠着呢,三品也确實還差點火候。不過我看沈飛那三品境界估計水分不少,若是換成衛兄的話,那我也沒有多少把握。”
三人同時看向站在一旁的衛佟,周斌傑笑着說道:“衛佟,你說要是你和遠哥交手,誰勝誰負呢?”
衛佟看着徐明遠說道:“若是尋常比試,百招之内徐公子敗,若是生死相拼,十招之内他死。”
“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啊。”徐明遠笑着搖了搖頭,不過對于衛佟的話還是認同的。
衛佟的實力确實比沈飛強了許多,戰場殺人也不是徐明遠這種不曾與人生死相拼的雛可比的,這才是真正的三品實力。
三人繼續喝酒,徐明遠還想讓衛佟和周斌傑那個表情木讷的家丁一起喝兩杯,不過都被兩人婉拒了,大世家确實有其規矩。
黃掌櫃送的那壺十年份女兒紅确實是好酒,三人喝完一壺酒,已是醉意微醺。
白墨樓把杯中酒一口飲盡,往桌上一擱,難得地笑了笑,着看着徐明遠說道:“若是你今日不動手,其實我也打算讓衛佟教訓一下那李立新,若是我會武功,今日非踩着他的臉告訴他,這蜀州城不是他能随便作威作福的地方。”
“白墨樓,你能說出這種讓我覺得聽着還行的話,還真是難得,沖你這話,我敬你一杯。”周斌傑聽此,眼睛一瞪,端起酒杯對着白墨樓說道。
白墨樓倒滿一杯,和周斌傑一同一飲而盡。
徐明遠聽此,也是微微一愣,沒想到心智遠超同齡人的白墨樓,竟是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這話聽起來,确實夠狂,也夠男人。
在徐明遠看來,白墨樓才智不用多說,能夠連續三年奪得書院辯論第一,名聲連長安國子監都爲之震動,可見其才學之高。
更爲難得的是白墨樓不過十七歲的年齡,有着深厚的家世,爲人卻沒有絲毫驕縱,給人睿智冷靜的感覺。便是當初他說出死當谥文正的狂傲之言,徐明遠沒有覺得他在說大話。
不過徐明遠心裏其實一直有些疑惑,想了想還是看着白墨樓問道:“小白,你白家将軍代出,連李立新都練了幾手三腳貓功夫,你爲何不練武呢?”
白墨樓放下酒杯,手指輕輕磕着桌面,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道:“我從小身體弱,練不了武,宮中禦醫也不知是何故。”
徐明遠看着白墨樓臉上閃過的一抹遺憾,認真說道:“你有時間可以上山見見我師父,雖然他嘴裏沒幾句實話的,不過見識确實不淺,說不定能看出來是什麽原因呢。”
“都這個年齡,早過了習武的年齡,再說入朝爲官拜宰相,怎會不如上沙場征戰封将軍。”白墨樓灑脫道,眼中神采奕奕,令人信服。
徐明遠見此,也不勉強,三人又談了一些閑話,又是聊了聊早上的辯論。今日本就是慶祝徐明遠奪了辯論第一,所以來這天霄閣喝酒的。
徐明遠也是給兩人講了一些南诏的風景民俗,還有一些大宛尋常難見的蠱蟲,一些落後封閉的部落。
兩人知道徐明遠曾去過南诏之後,也是露出了一些了然之色,不然徐明遠也不可能對南诏如此了解。
因爲是中午,所以也沒有喝得酩酊大醉,酒足飯飽之後,徐明遠便是讓那小厮将桌上沒怎麽動筷的幾樣菜打包裝好,拎着一個酒壺和三個系好的油紙包,三人便是在一衆怪異的眼神,還有黃掌櫃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中走出了醉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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