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衆人的目光,下意識的便是落在了之前已經要穩拿第一的王子琪身上。近來關于徐明遠和曾清怡的關系不一般的言談在諸生之間已不是什麽秘密,而之前王子琪向曾清怡提親被拒之事尚未塵埃落定。
一時間王子琪和徐明遠必有一争的言談甚嚣塵上,許多人都在期待着這場翩翩世家公子,踐踏浪蕩窮酸道士的好戲。
現在徐明遠言詞犀利,有理有據,從容之間連敗兩人,讓老魁樹下的諸位教習和官員都連連點頭,聰明人已經是能夠看出徐明遠并非什麽胸無點墨的無知道士。
雖然諸生心中依舊不認可徐明遠和南诏的觀點,但此時多數人都已将他的才學提到了王子琪那個程度,所以對于王子琪和徐明遠相辯也是頗爲期待。
諸生在期待什麽,徐明遠略一思量便是想明白了,他也是有些玩味地笑着看向了坐在最前邊的王子琪。既然王駝背和王子琪這祖孫倆都不懷好意,徐明遠也不介意陪他們玩玩。
雖然徐明遠和曾清怡沒有娃娃親那檔子事,但是要說真讓王子琪娶了曾清怡那小妖精,他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痛快的。
這就像你辛辛苦苦種了一棵大白菜,雖然自己下不了口,但真要有野豬想來拱,你心裏肯定還是不願意的。
一念及此,徐明遠自己也是一愣,想到那日周斌傑的悲憤怒吼,更是心跳快了幾分,難不成自己還真習慣了那小妖精的折磨,這也太賤了吧。
諸生矚目之中,王子琪也是回頭看了徐明遠一眼,正好對上徐明遠玩味的笑容,面色一沉,冷哼一聲便是徑直起身,聲音略顯陰柔的說道:“南诏吐蕃是否能夠結盟尚不可知,然而現在南诏尋釁,殺害朝廷官員,若是大宛示弱于其,不予以雷霆重擊,定然讓諸藩國覺得大宛懦弱。屆時諸藩國紛紛效仿尋釁,吐蕃、北黎、高麗諸國趁機來犯,大宛豈不危矣。
且依我之計,反間南诏諸部,南诏自顧無暇,何來與吐蕃結盟。即便吐蕃出兵,南诏自有反叛之部抵抗,我大宛鐵騎隻需趁勢而行,即可将南诏之地盡收囊中。”
“說得好!”
“好一個盡收南诏之地,大宛豈可屈膝求和!”
王子琪話音剛落,已是有着叫好聲響起。一些學生眼神狂熱的看着王子琪,崇拜不已。
而那老魁樹下,曾夫子和高刺史相視一笑,皆是搖了搖頭。坐在他們身旁的王陸啓自然是看到了他們的舉動,臉色愈發陰沉。
王子琪聽着諸生的叫好和稱贊,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臉色微微泛紅,用挑釁的目光看着徐明遠。
今日因徐明遠,讓他的名氣在諸生之中直線上升,隻要今日他拿了辯論第一,那便是白墨樓也無法壓住他的名氣,和在諸生心目中的地位。
徐明遠微笑看着群情激奮的諸生,有些懷念當年在衙門口換上女裝,塗着胭脂,叉着腰和那些後來變成七姑八大姨的各色大嬸,隔着一條白線破口大罵的日子。那樣的罵戰,方才盡興,才夠痛快。
白墨樓微微仰頭看着嘴角挂着笑意的徐明遠,第一次覺得看不懂這個人。明明身份卑微,卻從來不介意身份之别。明明滿腹才華,卻油嘴滑舌,作風輕佻。也不知他從何處知道這些,恐怕連長安那座國子監裏的學生都無從了解的東西。
周斌傑搖着扇子的手已經快要麻木尚不自知,望向徐明遠的目光滿是崇拜,這是發自内心的崇拜。原本他以爲徐明遠說要拿辯論第一不過是句笑言,沒想到今日他竟是舌戰諸生,談笑之間盡敗諸生,隻要再勝了王子琪,那可不就是名正言順的第一了。
曾清怡托着下巴,瞪着眼睛看着徐明遠,一雙大眼睛撲扇撲扇着,像是第一次認識徐明遠一般。她知道徐明遠罵人本事不小,當年還跟着他混進那場罵戰的中心,見識過那些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卻是三言兩語能問候你祖宗十八代的厲害大嬸。
不過曾清怡沒想到徐明遠一直跟着他師父雲遊天下,遊戲江湖,還能講得出這些的大道理來,着實讓她有些想不明白。不過她看王子琪也不順眼,相比之下,還是希望徐明遠能夠赢的。
待到諸生聲音漸小,徐明遠才是朗聲道:“南诏尋釁,大宛是該加以懲戒,然此次殺我大宛官員者,乃靠近安甯城的白蠻一部。若是南诏能夠自縛行兇之人,交予大宛懲治,再上貢朝廷,則大宛國威依舊,諸藩又豈敢犯我大宛天威?
再說你所言的反間之計,此計若是放在四十年前,南诏初立,諸部尚未心服,如果大宛放言站在他們那邊,此計輕易能成。
但今時今日,南诏諸部已然鐵桶一塊,南诏王效仿大宛設立諸節度,以各部首領分别擔任節度主官。且各部聯姻頻繁,互爲姻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又豈是你畫一個大餅便能割裂的。
若是南诏與吐蕃結盟,反将一軍,故意以一部詐降,引我大宛大軍入甕,豈不葬送數萬将士性命?”
徐明遠話音落下,場下諸生皆是安靜下來。徐明遠所言對與書院諸生來說,可以說是頗爲新穎。除了一些如白墨樓那樣身份不凡的學生,對于南诏的了解,諸生很多都是隻有書上記載的三言兩語,而且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記載的了。
但是徐明遠侃侃而談,條理清晰,又不像是胡編亂造之語,所以諸生皆是看向了王子琪,想要看看王子琪到底能不能揭穿徐明遠的真面目。
此時王子琪臉上笑容一滞,眼中難得地出現了一絲慌亂之色。出生書香世家的他,從小飽讀詩書,對于諸國了解也不少,所以能夠在曆次辯論之中奪得好的名次。
而今日徐明遠所言南诏諸部的情況,卻是他未曾聽說的。王家畢竟隻是蜀州的大族,爲官者也不是什麽實權大官,所以對于南诏等諸國之事大多一知半解。
不過王子琪又豈會就此認輸,眼珠一轉,輕咳一聲,便是冷笑道:“你言南诏諸部同心,我們聞說未聞,教習也不曾講過,可有證據?你屢言南诏強盛不可戰,可是輕視我大宛兵甲鐵騎?還是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密?”
王子琪此言誅心,直接便是将徐明遠放到了烤架之上,若是徐明遠不能自辯,恐怕結果就不隻是這場辯論的輸赢問題了。
“豎子空談!”
“盡是胡編亂造之言!”
“難道你是南诏流民?”
果然,王子琪話音剛落,本就憋屈的諸生便是找到了宣洩的借口,一時間各種質疑嘲諷漫天亂飛,甚至還有撸起袖子的,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之勢。
就在這時,坐在徐明遠身邊的白墨樓啪的一收玉扇,徑直起身,與徐明遠并肩而立,看着諸生,嘴角微微翹起,冷聲微諷道:“井底之蛙,所見不過井口之天,果不可與其言海之寬闊。”
“未出蜀地,甚至不曾踏出蜀州一城,豈敢言博聞強識。天地間你們所未見、所未聞皆空談?諸位豈非皆坐井之蛙?”
白墨樓起身後,諸生的聲音便是漸漸小了下來。畢竟白墨樓家世煊赫,而且也曾是書院的風雨人物,若不是他這兩年沒有再參加辯論,說不定王子琪等人隻能盯着第一後面的名次了。
不過聽了白墨樓的冷言嘲諷之後,諸生皆是面色一紅,也顧不得白墨樓的家世,便是要開口駁斥。
徐明遠看了一眼身邊嘴角擎着冷笑的白墨樓,還有顫顫巍巍想要爬起身來的周斌傑,心裏一暖,咧嘴一笑,轉而看着諸生朗聲說道:“我所言虛實,隻要問一問高刺史便可知。高刺史曾在西南邊城任職,對于南诏之事定然一清二楚。”
徐明遠頓了頓,沖着老魁樹下的高刺史抱拳一禮,恭敬道:“還請刺史大人論斷,學生所言是否屬實。”
諸生聞言,也是止住了剛想沖白墨樓說出口的辯言,轉而看向高刺史。
白墨樓看了徐明遠一眼,沒有再說什麽,重新坐下。在坐下前還踢了一腳因爲坐太久腿麻了,站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終于強撐着快站起來了的周斌傑,瞬間肉山崩塌,讓徐明遠眼皮都跳了跳。
高刺史見諸生看來,意味深長的看了徐明遠一眼,無奈的笑了笑道:“既然諸生皆有此意,我便斷一斷徐明遠所言。南诏諸部近年确實聯姻頻繁,雖還稱不上鐵桶一塊,但也的确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令其内讧的。而徐明遠其他所言,也無一虛言,确是現今南诏的情況。”
高刺史明言徐明遠所言非虛,整個石坪安靜了瞬間後一片嘩然。
王子琪臉色霎時一白,嘴唇微微顫抖,四顧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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