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朗仍是微微躬身,道:“非也非也!俗語有雲:鳥随鸾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晚生今日得遇高賢,真乃三生之幸也,豈可交臂而失之?”他知道黃承彥是高人,因而說話也操起了古腔古調,顯得自己是個學問人。
“哈哈哈!”黃承彥仰天直樂,朝劉表道:“嗯!這位孫公子果然是個謙虛好學的後進之才!”
劉表更是高興:“自然,自然,本官看人何時曾看走眼過?哈哈哈!”
黃承彥有心想考一考孫朗,就又問孫朗道:“孫公子張口閉口都說我乃是賢士,但公子可知老朽賢在何處?”
這倒是個不易回答的問題,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一言不合、一拍兩散。孫朗沉思片刻,便自信的笑道:“晚生雖然魯鈍,卻知道有句話叫做‘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朝’。因而這世上的隐者也分兩種,有的人看破功名利祿,隐居于空谷幽林之中,沉湎于世外桃源,來躲避天下的喧躁和争鬥,此謂小隐者也。而有些人卻居于鬧市朝野之間,他們雖然身處于嘈雜的人世間,卻能夠大智若愚、淡然處之,就好像蓮花從淤泥中生長出來一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後一種人就是黃老先生這樣的人,才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隐士,真正的賢士,真正的高士。”
孫朗這一通奉承絲毫不露溜須拍馬的痕迹,卻把各種後世的學說一勺燴的都摻雜其中,瞬時就把黃承彥的逼格提升了許多,直聽的黃承彥和劉表拍手大笑。黃承彥的确是當世有名的隐者,雖然身負大才,卻不願意在官場同流合污,聽了這話對孫朗三分佩服、三分驚奇,更有三分是喜愛。
就這樣,一老一少,挨着坐在席間,聊天聊地,聊鬼聊神,暢叙天下大勢,品談世間英雄,竟然結成了莫逆之交。
期間劉表隻顧着左擁右抱的調戲舞姬,壓根兒不聽他倆在聊些什麽。那黃承彥聊到興處,見劉表分神,便笑着對孫朗道:“公子之前所謂的曹孫兩家結姻聯盟,其實都是诓吓劉景升的虛假之言,實際上壓根兒沒有這回事,是也不是?”
孫朗心頭一凜,佯裝迷惑的道:“黃老先生所言何意?”
“哈哈哈!”黃承彥捋須大笑道:“公子騙的過旁人,卻騙不過老朽!老朽知道,那曹孟德雖然野心極大,但他四周有袁紹、呂布、張繡、劉備各路諸強環繞,定然不會先來攻打對他威脅最小的荊州。而孫伯符雖志在天下,卻會首先對屯兵會籍的王朗發動進攻,也不會舍近求遠的先來攻打荊州。我說的對不對?”
孫朗見自己的謊言被他拆穿,就仍是假裝道:“黃老先生怎麽忘了那封天子诏令?曹孫兩家聯姻,可是赫然寫在那張玉帛上的不争事實。”
黃承彥一雙老眼全是詭诘的光芒,笑吟吟的道:“哈哈哈,那封天子诏令雖然是真,但曹孟德之所以要和孫家聯姻,隻不過是爲了在拉攏孫伯符的同時,再讓孫家派出一人作爲駐留許都的人質,以此要挾控制孫家,不讓其向北方發展兵力罷了!”
孫朗聽了這話大吃一驚,不料這黃承彥竟然什麽都能算料到,忙驚恐的道:“老先生低聲,這話千萬莫要被劉景升大人聽到!”
黃承彥哈哈大笑,指着劉表道:“劉景升被美色酒氣所迷,難成大事也!我倆在此侃侃而談,他卻隻知道懷擁美女作樂,長此以往,荊州必定會淪爲曹孫兩家之地也!公子放心,正如你所說,老朽乃隐士也,早就看淡了世間的功名利祿,怎會把這些玄機真相告訴劉景升得知?”
孫朗對這位黃承彥佩服的五體投地,心想何不招攬他輔佐自己?但一想他是隐世高人,連劉表這種親戚都不想輔佐,又怎麽會出山輔佐自己?便隻能笑道:“黃老先生果然是料事如神!讓晚生佩服啊佩服!隻可惜……哎!”
黃承彥笑道:“怎麽?公子爲何歎氣?”
孫朗捶拳道:“隻可惜我正是那個被選做人質的人,此番去許都成婚,定會被曹孟德長久扣留,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返江東,想到這兒,故此憂愁不已啊……”
黃承彥卻搖頭道:“非也非也!我看公子一臉福相,眉目之間隐隐有王者之氣,定然不會就此在許都埋沒也!公子聽我一勸,此番到了許都,千萬莫要低調行事,而是須處處鋒芒畢露,使那曹孟德刮目相看,方有回轉江東的可能性。”
“噢?”孫朗對這一說法感覺頗爲新奇,忙問:“旁人都說低調行事可以避免災禍,爲何黃老先生卻勸晚生處處高調、鋒芒畢露?”
黃承彥笑答:“公子有所不知,那曹孟德,當世枭雄也!如果公子平庸碌碌,他定會瞧不起你,就把你丢在一旁不再搭理,日深月久也就把你遺忘了。但如果公子處處卓爾不群,處處展現過人的才華,曹孟德反而會對公子另眼相看,心生惜才之念,才會使公子處處平安無險呐。”
孫朗覺得這黃承彥說話句句語出驚人,句句卻又切中事實要害。的确,三國演義中寫的清楚,曹孟德生擒了關雲長,不但不殺他,反而處處禮遇至甚。最後關羽過五關斬六将,曹孟德不僅沒有派兵圍剿,反而親自騎馬遠送。
自己不就像是關雲長一樣,身陷曹營,卻心念江東嗎?
想到這裏,孫朗竟然微微激動了起來,恨不得早日到達許都,與奸雄曹孟德當庭對語,力争一鳴驚人,才不負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年華。
黃承彥和孫朗聊得投機,将将到了傍晚,别人都已喝的杯盤狼藉、醉醉醺醺的散去了,他倆仍然抱膝而談。又眼看到了入夜時分,殿外漆黑一片,甚至已經響起了草蟲兒的鳴叫之聲,黃承彥拱手笑道:“公子與老朽相見恨晚,聊得如此投機,但今夜已深,老朽還要趕回莊子裏,隻能就此告别了。”
孫朗覺得十分不舍,忙歎道:“此次一别,不知今生今世還能否再得相見。”
黃承彥仰天大笑,道:“公子勿憂,老朽在這襄陽城北三十裏處有一個莊園,是途徑襄陽北去許都的必經之路,公子明日一早離了此地,路過莊園,何不在我家盤桓幾日?咱們再暢聊三天三夜,你看如何?”
孫朗聽了大喜,朝着黃承彥作了數揖,依依不舍的将其送别出了劉府,又親自将他攙扶上了馬車,駐足良久才轉身而回。
怎能料,正是黃承彥這一語邀請之辭,竟然使孫朗遇到了一位叱咤三國年間、數一數二的絕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