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朗望着窗外悠悠河水,怅怅的道:“實不相瞞,我父破虜将軍當年雖然英雄蓋世,但我們兄弟五人卻實在太也不肖,雖然躊躇滿志的發兵江東,滿口誓言要奪回孫家基業,重振孫家威名,到頭來,卻連區區的一個揚州牧劉繇,都攻打不過。”
許靖眉毛一挑,問:“公子莫非說的是曲阿圍城之事?”
“正是此事!”孫朗狠狠的道:“那劉繇一介鼠輩,其實不足爲慮,但他手下有一員猛将,名叫太史慈,卻有萬夫不當之勇。我們孫家軍在他身上,可謂是吃盡了苦頭!”
于是,他便将自己之前與太史慈周旋的種種往事都一一道來。自己如何發兵救援,如何與太史慈谷中激戰,如何使出計策将太史慈擒回,又如何心生惜将之情,力排衆議,将太史慈放虎歸山,全都和盤托出。直聽的許靖瞠目結舌,豎起大拇指連連贊歎孫朗機智多謀,膽識過人。
孫朗最後一聲苦笑,道:“這些又有何用?現在太史慈已經回到了揚州軍中,而曲阿城中的長兄孫伯符已經危如累卵,随時都有軍士嘩變之危。我們孫家衆兄弟此役一敗塗地,簡直是将先父的威名冒渎喪盡了……”
他說完這話,又倒了滿樽酒一飲而盡,顯得極爲惆怅。
許靖低眉沉吟片刻,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孫朗一愣,問:“我軍不日就要敗北揚州,先生何故發笑?”
許靖站起身來,負手傲然道:“兵法有雲,用兵上上之道,乃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吾有一計,可使那太史子義死心塌地的率部歸降公子,而曲阿圍兵,則可以瞬時土崩瓦解,劉繇手下的那群揚州蟻寇,不攻自破!”
他話未說完,孫朗就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道:“先生有何妙策,速速教我!”
許靖笑了笑,道:“不知道公子可曾聽說過,我有一個堂弟,名叫許邵許子将,現在就隐居在這揚州地界,離這于湖小鎮不遠處,一個名叫黨魁鄉的草廬之中。
“許邵許子将?他是何人?與太史慈有何關系?”孫朗滿臉迷惑。
許靖接着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與他年少之時,共同在汝南平輿鄉中讀書習文。一經閑暇之時,便常常議論點評天下英雄豪傑,有褒有貶,有贊有批。後來漸漸有了名氣,便在清河島上開辦了一個講壇,在每月初一發布人物評詞,評價英雄,褒貶時政。世人對我二人的評詞極爲看重,漸漸的聲名遠播,稱此爲‘月旦之評’。”
“月旦之評?”孫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仍是一頭霧水。
“不錯,月旦即爲每月初一的意思。”許靖仍然不厭其煩的解釋:“因爲我那堂弟許劭寫出的評詞中肯妥當,因此世人都對他極爲信服。這月旦評的名聲也越傳越大,後來就聞名遐迩,傳于天下了。”
他說道這裏面露驕傲之色,道:“曹操的祖父曹騰曾爲中常侍,故而曹操的出身和門第不高,常備世人譏諷爲“贅閹遺醜”,那曹操爲擺脫被人看輕的尴尬局面,遂千方百計懇求許劭爲自題評。他曾經親自來汝南求我堂弟許劭爲他評詞,許劭不想題評,他便賴着不走。許劭無奈,隻能爲他寫了一個‘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的評價,曹操看後大喜,這才高興的離去。”
“後來,那位大名鼎鼎的袁紹袁本初也千裏迢迢的來汝南求許劭爲他題評,但他害怕許子将看到自己盛大的車辇排場,以及那些前呼後擁的家仆随從,生怕被許劭題一個奢侈靡費的差評,故而連門都不敢進,又輕車簡從的灰溜溜的走了。”
孫朗瞪大了眼睛,顯得有點不可思議,贊歎道:“連曹操和袁紹,都前去求許劭爲他們評詞?他有這麽大的名氣?”
許靖點頭道:“不錯!無論是誰,一經品題,身價百倍,世俗流傳。曾經有一個名叫樊子昭的人,初時不過是個販賣雜貨的小商販,卻被許劭大家褒揚,名聲鵲起,後來竟然被世人推崇,官至縣丞。由此可見,世人對這月旦之評,是有多麽的看重了。”
孫朗喃道:“唔……這許劭随口說一句月旦評詞,就可以左右一個人将來的仕途,果然是位奇人。隻不過……隻不過他和曲阿的戰事有何聯系?”
許靖笑道:“哈哈哈,公子有所不知,這月旦評可以褒揚人,也可诋毀人。那揚州太守劉繇劉正禮,生性多疑,膽小怕事。他與許邵私交甚密,對許劭的月旦評詞也非常的信服。公子何不親自前往許劭之處,求他給太史慈題寫一副最壞的差評,說太史慈腦後生有反骨,日後必會反叛其主。這差評一出,劉繇定會與太史慈心生嫌隙,削奪他的掌兵之權,此時公子再派出一員說客,到太史慈軍中動搖其心,使他率部來投,不就大事可期了嗎?”
孫朗雙眼發亮,沉吟思索,覺得這的确是一條很妙的計策。
兵者,詭道也。如果整天想着和對方硬碰硬的厮殺,就算能戰勝,也會損失慘重。而這個離間之計,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使太史慈失去劉繇的信任,最終走投無路,隻能誠心實意的前來投靠自己。
隻不過,這個計策能否成功的關鍵,都把握在許劭手中。
想到這兒,孫朗朝着許靖恭敬的一揖,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先生與我同去令堂弟許子将先生住處,求他爲我題寫一副太史慈反叛的差評。”
怎知,許靖聽了這話卻面露難色,道:“實不相瞞,我與我那堂弟許子将素來就有嫌隙,經常爲點評時事争執不休,最後一拍兩散,各自懷恨而分。如果公子獨自前去,或可求得他的評詞,若是我也一同前去,許子将心念前嫌,定然會故意刁難公子了。”
“呃……”孫朗心頭一塞,半響說不出話來。
他本以爲許靖想出了這個計策,定然會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沒想到他卻隻管挖不管埋,竟然要自己想辦法,前去找許劭題評。
自己與那許劭從未謀面,如何能夠求來太史慈的差評題詞?
盡管如此,這位許靖許文休也是個當世的傑出人才,竟然給自己指出了如此一條明路。
心念及此,孫朗又朝許靖一拜,道:“先生大才,世人敬仰,孫家軍征戰江東,正缺高士輔佐。孫朗鬥膽,想請先生留在我軍之中,爲我出謀劃策,納言進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許靖聽了這話,連忙搖手道:“不可不可,在下才疏學淺,如何能夠輔佐公子?實不相瞞,我此番乘舟南下,要将這群災民安然無恙的送到交州。靖身負重任,實在無法留在孫家軍中。公子的盛情相邀,靖隻能愧然相拒了。”
孫朗聽了這話,知道這許靖心念堅決,就算再費口舌也無法動搖他的想法,隻能起身離舟,對許靖謝了又謝,上岸而去。
許靖站在船頭,高聲道:“靖遙祝公子馬到功成,破解曲阿之圍!”說完引着衆災民,乘舟沿着九彎河直入長江,順水南下,投奔交州太守士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