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小黑馬在席宴之旁不住的踏蹄嘶鳴,仿佛對自己剛才戰勝了韓當和孫翊十分滿意,又隐隐的略帶幾分挑釁之意。
衆武将看韓當和孫翊竟然一個比一個狼狽,都不敢再上前和這小馬鬥勇了。
孫策表情十分尴尬,孫家軍初戰大捷,他特地的擺下了慶功大筵,本來準備好好的慶賀一番,一來是表彰軍功,二來是想激勵士氣,使軍士鬥志高漲,能夠在接下來的戰役中繼續保持高昂的勢頭。
怎料……他籌劃的一切,竟全都被這麽一個不速之客給破壞了……
“哈哈哈……三哥啊三哥,你還嘲笑他人,怎知自己卻先成了落湯雞!”孫尚香惱恨孫翊輕狂,便逮住他的糗事,拍着手嘲笑他。
孫翊惱羞成怒,也顧不得渾身被摔的酸疼,伸出袖子擦了擦濺在臉上的湯汁,邁步從營帳旁的武器架子上拿起一副弓箭,怒聲道:“好一個畜生!竟敢戲弄本公子!看我取了你的性命!”說完便拉弓搭箭,對準了那隻小黑馬。
這小黑馬當然不知道弓箭的厲害,仍然站在原地,打着響鼻,擺着尾巴,淡然的低頭蕭蕭鳴叫。
孫翊拉着弓的手指微微松動,這小馬眼看就要橫屍當場。
“慢着!”
突然有一人高聲大叫,挺身到了孫翊身旁,摁住了他的弓弦。
衆人一看,此人三四十左右年紀,身型微胖,非是旁人,正是謀士張昭張子布。
他在軍中的地位極尊,就連孫策也對他禮敬有加。孫翊見他阻攔,隻能收了弓箭,問道:“子布先生有何指教?”
張昭捋着胡子道:“吾觀此馬通體淺色黑鬃,卻唯獨隻有四蹄是雪白之色,脖頸細弱,四腿卻粗壯健碩。它速度飛快,難以降服,顯然不是普通的中原之馬,定是一匹難得的寶駿。”
孫策劍眉一挑,問:“難道子布先生識得此馬?”
張昭點頭道:“相傳周穆王有上古八駿,其中之一名曰‘盜骊’,頸細,色淺黑,神駿非凡。以我之見,此馬定是一匹罕見的‘盜骊’了。”
孫翊狠狠的道:“哼!管它是什麽名貴之馬,總之這畜生大鬧慶功宴,壞了諸公雅興,就該去死!”他又擡起弓來,箭頭再次對準了那匹盜骊。
張昭忙攔道:“三公子息怒,所謂行軍之人,殺馬不祥,這匹馬是萬萬不可射殺的。”
孫翊聽他如此說,隻得又松開了弓弦,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隻畜生擾亂了吾等喝酒的雅興,又杵在此地不肯離去,依子布先生之見,該當如何是好?”
張昭面露難色,他雖然知道此馬的由來,卻也想不出一個降服它的辦法。
幾個兵卒挺着長槍,想把盜骊驅逐出席宴,怎知它性子極爲乖張,隻要有人稍稍靠近,就立刻四蹄飛踹,狂躁不安。
孫策不悅道:“難道我威名赫赫的孫家軍,連一匹小馬都奈何不了嗎?”
他陰沉着臉,顯得極爲沒面子,又道:“”哼!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若孫家軍中有人可以降服驅趕此馬,我封他做牙門軍校,可以獨自統領五百軍馬!”
五百軍馬看似不多,其實對于總兵力僅有五六千人的孫家軍來說,已經不算小數了。
孫家軍中除了程普,韓當,黃蓋,祖茂四位孫堅舊将,此時還有周泰、蔣欽、陳武、董襲、丁奉等多爲武将,他們雖然都各自身懷絕技,在軍中地位卻不是很高。孫策本以爲用加官進爵的方式,可以激勵他們踴躍的挺身而出,馴服這匹烈馬,
然而衆将領和軍卒仍然是無人應聲,都不肯出這個頭,因爲他們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少能奈,比起牙門軍校之職,在衆人面前保住顔面顯然更加重要。
尴尬,凝重的氣氛彌漫整個軍營,打了勝仗的驕傲之氣,瞬時被這匹盜骊寶馬一掃而光。
“讓我來試一試吧……”
人群後面,突然蹒跚的走出一人,用弱弱的語氣輕聲說道。
衆人都驚訝愣在了當場,因爲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身體柔弱,大病初愈,連路都走不穩,受盡他人冷眼輕視的庶子孫朗。
孫尚香忙攔住他道:“五弟,被這烈馬摔在地上可非是兒戲!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你可不千萬莫要逞能!”
孫朗嘴角輕揚,帥帥的淡然一笑,把手搭在她肩頭輕輕一推,繼續朝那匹盜骊走去。
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悄聲私語,他們知道孫朗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可能降服此馬。
當然,孫朗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本事,他并非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他邁步而出,逞這個能,露這個臉,并不是圖一時之快,也不是妄想在衆人面前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他之所以做出如此舉動,全都是聽了神鼠炭頭的暗中指點……
炭頭用心靈傳語,暗地裏告訴他,隻管沖上去抓住馬鬃,甯死不要松手,其餘的一切都交給它來處置,它山人自有妙策,肯定可以降服這隻烈馬。
在炭頭那金科玉律般的指點之下,就算将自己這條賤命就算全都搭上,也是值得了。他依言而行,緩步來至了盜骊馬前。
盜骊側目凝視他,鼻子裏呼呼的冒出白氣,一隻前蹄在地上不停的踢打,顯然已是有了戒心。
一人一馬,漠然對視。成敗與否,都在此一搏……
孫朗心中一狠,索性緊緊閉上了眼睛,猛的伸出了雙手,狠命的揪住了盜骊背上那長長的鬃毛。盜骊馬大驚,長長的嘶鳴一聲,頓時人立起來,接着又後蹄縱起,飛快的朝着前方奔去。
這盜骊馬果然是神駿非凡,僅僅眨眼之間,就已經竄躍出了十幾米遠。孫朗隻覺身子騰空飛起,又忽然向下直墜,雙腿摔在了地上,又在地面不住的摩擦,他竟然被盜骊直接拖拽着了起來,像一個風筝一般淩空亂舞,繞着酒宴打轉兒着向前奔馳……
片刻之間,孫朗的膝蓋就在地上磨的衣損皮破,血肉模糊。
他手腕轉了幾圈,讓那馬鬃纏繞住了自己的胳膊,忍着疼痛,任憑這烈馬将自己拖來拽去。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但他選擇相信炭頭……
果然,隻覺自己的衣袖之中,毛絨絨的炭頭竄來竄去,猛的從袖口鑽了出來,飛快的攀上了馬背,縱身跳躍至了馬耳朵旁,吱吱的說了幾句話,然後又以閃電般的速度竄了回來,再次鑽回了自己的衣袖當中。
“什麽?炭頭大哥,你竟然連馬的話也會說?”
“你所謂的山人自有妙策,竟然就隻是跑到馬耳朵邊上,和它唠上幾句家常?”
“盜骊馬啊盜骊馬,你能聽懂炭頭的話嗎?”
一念到“盜骊馬”,他心中竟然聯想到了“草泥馬”,确實,此刻他的心中,仿佛有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他哀歎一聲,隻能聽天由命。雙腿在地面上撞擊和摩擦帶來的徹骨疼痛,使他頭腦發暈,漸漸失去知覺……他也不知道炭頭的妙策能不能管用,隻能狠命的揪住馬鬃,閉目等待命運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