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他們把明軍死去将士身上的铠甲全部脫了下來,然後将屍體裹在草席和破氈布中,兵依次擡到了事先挖好的大坑中。
彭嶽每次見到此景,内心都有些觸動,想他們浴血厮殺,可到頭來竟然是這樣草草埋葬,連軍裝也因造價昂貴而被扒下來以備後用。
這次征戰,不知道會有多少大明健兒的屍骨就這樣長眠于此,直至漸漸被人遺忘,被風霜和雨雪無情地抹去痕迹…
看着坑中的空間被一點點填滿,将士們無不唉聲歎氣,有些竟是潸然淚下,失聲痛哭。是啊,都是在一起戰鬥過的兄弟,共同拿刀扛槍,一齊經曆生死。也許這坑中的某人昨日還和自己一起喝酒談笑,嬉鬧怒罵,如今卻是再也不可能的事了。也許這坑中的某人就是自己的親人,是血緣上緊緊相連的不能失去的人,可如今一切也隻能埋在回憶之中。
李德全肅立一旁,眉頭緊皺,将一杯斟得滿滿的酒倒在了大坑旁邊,“弟兄們,走好,這是一杯…真正的酒…”
“李将軍,這次作戰,折損了多少人馬?”,曾銑在一旁歎着氣問道。
“三四千吧…”,李德全低聲答道。
“三千還是四千?”,曾銑皺着眉頭,“說準确一些,這能一樣嗎?”
“大約…四千…”,李德全沉悶的語氣讓曾銑心頭一涼。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如此算來,我們這應該是一次大勝了…”,李德全見曾銑滿面愁容,便出言勸慰了起來,過話從他口中說出,心頭卻是有股酸酸的味道。
“是啊,大勝,确實是大勝…”,曾銑苦笑着說道,“其實應該高興的,其實我剛才真的很高興。可是…每當看到這個場面,我便高興不起來了…”
“這一個士兵的背後,牽動的是一群人哪…”,曾銑擡起頭仰望着已經黑下來的天空,慢慢閉上了眼睛。
李德全知道曾銑的感慨來由,記得那也是一個雪夜,一個老妪抱着一個嬰兒在大同城中來回走動,說是要尋她的兒子,碰巧被曾銑遇上。
後來經過艱難的詢問,才得知她的兒子早在半月前就已戰死。而且她家世襲軍戶,她的丈夫也是早年戰死,如今兒子又步了後塵,現在家中隻餘她和一個未滿周歲的孫子。但是他兒子戰死的消息早已傳到了她家中,曾銑見那老妪神志不清,說話颠三倒四,便知她已是瘋了。
曾銑當時見她可憐,便吩咐軍士将她好生看管,随後将她送入家中,可幾日後卻發現她和那個小孩都死在了城中破廟裏。
當然,這件事不僅給了曾銑觸動,也給了自己觸動,也給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以觸動。
“大人…”,李德全想要安撫一下曾銑的情緒,卻發現自己的心情也是難以平靜,“戰争嘛,總要死人的…”
是啊,戰争嘛,總要死人的。隻不過這句話是有些人安慰他人的話語,也是有些人安慰自己的話語。
“嗯,你說得對…”,曾銑拍拍李德全的肩膀,情緒已是好多了,“吩咐衆将士,趁夜行軍,在距馬梁山大營二十裏處安營紮寨…”
“大人,爲何不趁夜對敵營進行突然襲擊?”,李德全猶豫着問道,盡管他覺得又會被曾銑批評,說自己考慮不周,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你以爲馬梁山大營那會對這裏的事情一無所知?”,曾銑冷笑道。
“果然是有理由的,看來自己還是問得有些多餘了。”,李德全在心裏歎道。
“這動靜那麽大,就算沒有鞑子兵去通報,他們應該也是知道的…”,李德全低聲說道。
“這不就是了嘛…”,曾銑轉過身去,“他們既然知道了這裏發生的事情,怎會不在營寨中加強防備,設下埋伏?”
“所以今夜我們萬不可襲營,如果貿然行動,定會遭遇慘敗。”,曾銑回頭看看李德全,“但是如果趁夜紮寨,他們定然不會防備。否則過了今晚,就怕我們紮寨之時,都會受到他們的襲擊騷擾,畢竟營寨的距離不遠啊…”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大人賜教。”,李德全拱手說道。
“你所指何事?”
“既然馬梁山那裏的鞑子,知道此處遭受攻擊,爲何不趕來救援?”
“首先自然是因爲他們知道此事時已經晚了…”,曾銑笑着撫了撫胡須,“還記得我吩咐了人将營寨燒毀嗎?此舉一是爲了方便對付鞑子,二是爲了迷惑馬梁山大營那裏,讓他們以爲是我們被攻擊消滅了…”
李德全聽到這裏,不禁暗暗佩服起曾銑的智慧,因爲自己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确實,鞑子的這個營寨離馬梁山大營确實遠了些,如果這裏燃起大火,可能他們發現不了。
但是自己的軍隊紮的大營離馬梁山可是比這裏近了一半,燃起那麽一場大火,鞑子不會發現不了的。
“并且從我們的營寨起火到此時,也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如果鞑子得手,會不派人去那裏報信嗎?就算沒人去報信,馬梁山那裏會不派人前來查看嗎?”
“對啊,我一直納悶,馬梁山那邊爲什麽沒有人過來?”,李德全聽了曾銑的話,對此更加疑惑不解了。
“其實他們很早就開始疑惑了,而且也派人過來查看了…”,曾銑狡黠一笑,“隻不過都被我們的人攔在了半路上。”
“我事先就安排了一大隊人馬,埋伏在馬梁山大營附近,盯住他們的動向,防備他們前來救援,同時攔殺這邊大營沖過去求援的鞑子兵。”
“原來如此…”,曾銑聽後才恍然大悟,“我說怎麽剛才作戰時覺得我們的大軍少了不少人呢…”
“要不然解決這些鞑子哪會有那麽多麻煩,怎麽會犧牲那麽多将士…”,曾銑輕歎一聲,“本來我們在人數上是占優勢的啊。”
“大人,這樣做并沒有錯…”,李德全在一旁安慰道,“如果不派一大隊人馬在那裏盯住他們,定然會有鞑子沖過去求救,也必然會有馬梁山大營的人前來查看。”
“是啊,回來的人也說他們在那裏攔住了不少人。”,曾銑說到此處也不再憂郁,“他們在那裏不僅僅是攔截,更能起到震懾作用。隻要我們的人馬守在那裏,他們就不敢貿然行動,因爲他們害怕離營之後會被我們襲營。并且他們也沒有得到确切消息說此處被圍攻,所以不會輕易派大軍前來。而且兩處營寨也不是平等的地位,主要是這裏的營寨拱衛馬梁山,而不是馬梁山的營寨拱衛這裏,所以他們不會爲了這個營寨輕易涉險。”
“那他們此時應該的得到此處大營被攻占的消息了吧?”李德全在一旁問道。
“那當然了,無論如何他們也會知道的…”曾銑笑着說道,“所以說今夜他們定然會有所防備,我們自然是不能襲營了。”
“好的,我明白了。”,李德全嘿嘿笑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