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青歌卻不擡頭,見彭嶽腳步愈近,隻是往後蜷了蜷身子,“彭大人,家父不知何故觸怒了聖上,但懇請您…看在妾身的薄面上,爲家父…求個情面,寬恕了家父…”
仇青歌之所以作此态度,乃是揣度着仇鸾之所以被捕,定是有人在這西北有人上折子告了狀。而在這西北,甘肅巡撫那些被派過來監察的文官早已被仇鸾打點好,所以能夠做出此事的也就隻有曾銑和彭嶽了。
而且仇鸾是直接被押解入京,犯下這等大罪,就算不是彭嶽謀劃,也定是參與同意了的。加上彭嶽在甘州時對仇鸾的态度,仇青歌也是瞧在眼裏,她心中明白彭嶽對自己的爹并無好感,因此她心中認定仇鸾被捕與彭嶽有着莫大的關系。
想起昔日彭嶽和自己的情分,再看看現在彭嶽做出這種事,仇青歌心中自是憤懑,不禁對彭嶽有些惱怒。
盡管在路上,仇青歌不斷告誡自己,不可意氣用事,但在見到彭嶽的那一刻,各種複雜的情感交織糾葛在一起,齊齊湧上心頭,讓仇青歌既氣惱又心痛,淚水不禁流了下來,言語中也故意帶了些話鋒和距離感。
彭嶽也是個眼尖心明之人,仇青歌這神态動作上的躲避和話語中别樣的含義,他又怎能不了然于心,他不禁深深歎了口氣,收回了凝在半空的雙手,緩緩向後退了兩步。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仇青歌,彭嶽心裏也不是個滋味。他知道仇青歌心中暗怪自己,可是她又何曾知道自己也曾爲仇鸾求情,而這一切,還不是因爲她仇青歌!
但是他現在也不怪罪仇青歌對自己這樣,因爲當聽到蕭漢所說後,他已經完全知道了仇鸾所做的混賬事,他也不想輕饒了仇鸾。而且曾銑上奏也是自己也是署了名的。
雖然自己心裏有仇青歌,但是他不會因爲仇青歌而變得是非不分。一如雖然嚴夢筠是自己的妻子,但是他絕對不會放棄每一個能夠打擊嚴嵩的機會。
“青歌,你先起來吧…”。彭嶽将雙手叉到背後,故意不去看她。
“彭大人,您今日…不答應妾身,妾身…便不起來!”,仇青歌此時擡起頭。想要看看彭嶽是個什麽神情,卻隻看到了他那側着的棱角分明的面龐,不覺心頭一涼。
“青歌,今日你我好不容易…又見面了,你…何必如此,還是起來說話吧…”,彭嶽雖是這樣說,卻沒有要扶仇青歌起來的意思。顯然,仇青歌的态度讓他很是别扭。
“彭大人,也許您的幾句話…就和家父的生死有着些許聯系。還請您能體諒妾身的苦楚,爲家父美言幾句…”,仇青歌此時話中的語氣愈來愈懇切,而這其中又藏了愈來愈重的怒氣。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你父親?”,彭嶽早就被仇青歌一口一個“彭大人”,一句一個“妾身”叫的不耐煩了,如今聽着仇青歌的語氣越來越不對勁,更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的怒火了。
仇青歌倒是被彭嶽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吓了一跳,但随即咬咬下唇,舒了口氣。擡頭迎上了彭嶽那帶着怒火的目光,“難道不是嗎?”
彭嶽見仇青歌竟然問得如此直接,氣得他胸腔都有些微微起伏,“你可知令尊都做了些什麽?我并不是害人。而是…除害!”,說罷,便一拂袖袍,轉過身去不去看她。
彭嶽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對仇青歌說出這種重話。她總是那般堅強,那般倔強,而此刻她的堅強。她的倔強卻令彭嶽心痛,令彭嶽出離憤怒。
仇青歌見彭嶽竟然當面辱罵自己的父親,嬌容都有些變了形,有些不相信的搖着頭:“果真是你…我沒有猜錯…果真是你!”
“梁夫人,還望你不要在此多費唇舌,令尊之罪…是無法饒恕的!”,彭嶽的目光嚴峻得近乎冷酷。
仇青歌身子一顫,一股寒意湧遍全身,“彭大人,您…真的就不念…舊日之情嗎?”,現在她感覺自己有些卑微的可憐。她不知道爲何,現在竟對眼前的彭嶽産生了一股懼怕之感。
之前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彬彬有禮,他溫潤如玉…她發現自己之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憤怒竟然都在彭嶽這種毫不讓步的态度下都遁了形,她現在隻能乞讨一份憐憫,隻盼着能夠救出自己的父親。
彭嶽此時見到仇青歌跪在自己面前,并且二人如此唇槍舌戰,針鋒相對,内心真如翻江倒海一般。自從二人相識,彭嶽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發生這種沖突了,甚至這次是在二人多年未見的情況下發生的。
以前每次都是仇青歌委屈地落淚,而這次雖然沒有眼淚,但情境更爲可怕。難不成二人真是上輩子的冤家,欠了債要在今世還清麽?
“梁…你不知道這其中緣由…”,彭嶽的語氣不自覺地緩和了下來,“隻怕我肯爲令尊求情,這次皇上怕也是…難以饒恕令尊的罪過…”
仇青歌聽彭嶽這樣說,似是有緩和的餘地,不禁心頭一喜,兩眼放光:“彭大人的意思是…肯爲我爹爹求情了?”
“我…”,彭嶽歎了口氣,将手置于唇上,似是難以決斷。
“彭大人,您的意思是…不是你彈劾的我爹爹?”,仇青歌好像想到了什麽,睜大了眼鏡盯着彭嶽,好像非常期盼能在他那裏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彭嶽閉上眼鏡,故意回避起了仇青歌的目光,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雖然隻是那麽簡單地一個動作,仇青歌心中卻是感到異常的高興,剛才心中對彭嶽的怨怒便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原來是自己誤會他了,難怪他剛才那麽生氣。仇青歌突然在心中嘲笑起了自己的稚氣,嘲笑起了自己竟是如此容易滿足,難道女人在感情面前都是如此卑微嗎?仇青歌一時間,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彭…彭大哥,既然不是你彈劾的爹爹,又何妨爲他上個折子求個情。你不是在皇上面前很得寵嗎?”,仇青歌心中太想要救她的父親了,便想要那舊情打動彭嶽,因此便有意改口叫了“彭大哥”。
“青歌。你不知道你的父親…是做了…什麽樣的事…”,彭嶽見仇青歌對自己這樣的态度語氣,心也不自覺地軟了下來,他沒有想到仇青歌在自己心中竟是這樣的分量,隻是一個溫柔的稱呼便能融化心中所有的堅冰。
“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仇青歌痛苦地搖着頭,“不管他做了什麽錯事,他…都是我的父親,我都一樣的愛他,敬他…”
彭嶽此刻想要說些什麽,卻也是說不出口了。是啊,一切大道理,在感情面前都是那麽虛弱無力。
“彭大哥…”,仇青歌依舊跪在地上。蹭到了彭嶽身前,緊緊抓住他的衣角,“彭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父親…我現在除了我爹爹,真的…一無所有了…”
彭嶽聽了這話,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自己虧欠了仇青歌那麽多,真的還要将她唯一的東西也給剝奪走嗎?
“青歌…你趕緊起來,你這樣…我心裏好生難受…”。彭嶽抽泣着将仇青歌扶了起來,而仇青歌因爲在地上跪的太久,雙腿都有些麻木了,膝蓋卻是無比酸痛。還未站起來,身形便有些踉跄了。
此時彭嶽雙手抓住仇青歌,她早已是淚容滿面。細細看去,她真的不再年輕了,眼角已經微微現了些皺紋,曆經此事的憔悴面容更添了些歲月之痕。但是在彭嶽心中。仇青歌還是那個仇青歌,一切都沒有變,這和容貌沒有一點關系。
彭嶽好像又被帶回了多年前的那個場景,也是像這樣,彭嶽抓着仇青歌,看得清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她還是有些慌亂,有些羞澀,即使歲月在流逝,但總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沖刷不掉的。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仇青歌,也是他記憶中的最後一次,剩下的充斥在回憶裏的便是無盡的歉意,悔意與懷念。可是如今她又這樣站在了自己面前,讓自己瞬間亂了思緒。
仇青歌有些慌亂地掙脫了彭嶽的手,還是背過身去,攏了攏散在耳後的秀發。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一切都浮現在眼前,彭嶽沒想到自己的記憶力竟是如此之好,竟能夠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恍惚間竟産生了時空錯亂的感覺。
“青歌妹妹…”,彭嶽低低地喚了一聲,他記得仇青歌說過心中一直期盼着自己能喚她一聲“青歌妹妹”,那時候的遺憾,那時候的虧欠,自己要全部補上。
仇青歌此時竟是身子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眼淚跟着撲簌撲簌地流個不停: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沉默,誰也不願打破的沉默。
“彭…彭大人…”,仇青歌手指絞着身下的裙褶,雖是止不住眼淚,但好歹止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恨自己,該堅強時卻不夠堅強,該倔強時卻不夠倔強。
彭嶽被仇青歌一句話震回了現實,她總愛這樣,彭嶽在内心苦笑道。是不是注定了懂的分寸的人,都會失去那種不管不顧的勇氣。
“青歌,令尊的事我會盡力幫忙的…”,彭嶽歎了口氣,在内心說服着自己:自己隻是想盡力保全一條人命,總要讓他活着,隻是讓他活着…
“那便謝過彭大人了…”仇青歌盈盈向彭嶽行了一禮。
“我都快看不清你了…”彭嶽看着仇青歌的眼神不覺帶了些悲傷,“我到底是該叫你“青歌”,還是該叫你“梁夫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