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後估計是沒有機會了,不過夏大人卻有機會,因爲郭勳可不是端妃啊,哈哈…”,此時徐階态度已明,彭嶽也不願意再打啞謎,“夏大人雖是受了皇上忌憚,可這并非無可挽回,我相信假以時日,夏大人一定能夠歸朝的!”,彭嶽語罷,便向徐階點了點頭。
徐階得了彭嶽這種類似承諾的話語,自然也是喜笑顔開,“大人,其實無論是後宮鬥争還是朝堂鬥争,說到底都還是取決于皇上的信任與支持,而夏大人未必喪失了所有皇上對他的信任榮寵。”
“對,你說的沒錯,這也就是我們的轉機…”,彭嶽笑了笑,眼神卻有些複雜,“其實好多人之所以失寵,是因爲在得寵之時,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失寵,或者說,他們不願去想自己有一天會失寵,皇上的無限寵愛與寵信讓他們得到了一個錯誤的信息:皇上離不開自己…可是皇上離不開誰呢,誰的地位也沒有那麽重要,皇上誰都可以離開…”
“彭大人所言極是…”徐階衷心歎道,“想那方皇後,當日進位中宮,怎麽想到落得今日之景。而那王甯嫔受寵之至,也沒有想到皇上會那麽快找到一個姿色遠勝于自己的端妃吧?”
“看來子升對後宮之事很感興趣呢…”彭嶽在一旁打趣道,“不過子升之言,也不禁讓我想起了朝中之景。當日張璁以禮議之功迅速擢升,備受榮寵,但是當他跋扈之時,皇上自是容不得他。這一來是因爲皇上已經對他不再寵信,二來就是皇上找到了可以替代他的人—夏大人。而夏大人也是在皇上的寵信之中漸漸迷失了自己,鄙棄青葉冠,擅離朝堂,如此怎能不惹得皇上震怒?再加上在皇上眼中,嚴嵩勤勉能幹。自然是讓嚴嵩取代了夏大人。”
“彭大人說笑了…”徐階不好意思地看看彭嶽,“所謂恩寵不定,天威難測,估計意即于此吧。我隻是一時感慨罷了…”
“對,你感慨的沒有錯,這後宮之事确實與朝堂頗爲相似。後宮得寵,大多靠的是才貌秉性,可是她們不知道這容貌會随着時間衰頹。後宮永遠不缺少才氣勝于自己的妃嫔,所以後宮之寵很少會有長久的,她們總會被後來的人代替。如果想要在後宮長久立足,隻能靠内斂,隻能靠智慧,隻能靠秉性。像英宗于錢皇後,憲宗于萬貴妃,畢竟都是少數,而且她們所倚靠的都是與皇上之間真正的感情,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并且皇上也不是離不開她們。隻是她們懂得收斂,擁有智慧,把握進退,所以能夠長久不衰。但是後宮的妃子很少能夠懂得這點,所以她們難免逃脫失寵的命運。朝中大臣恐怕也是這樣吧?”
“是啊,朝中之事也是如此啊…”徐階若有所思道,“朝中大臣獲寵,一是自己的能力強,得到皇上的賞識。可是當皇上找到一個能力足夠強,甚至能夠替代你的人時。你的地位便危險了。這個時候如果跋扈,受到皇上的忌憚,恐怕皇上對你的寵信也就到了盡頭了。二來就是揣摩皇上的心意,能夠…時時讨得皇上的歡心。可是能做得到這點的,大部分…名聲都不好…但總歸是個長久之策。”
“是啊,長久之策…不能青史留名又能怎樣?”,彭嶽一陣感慨,似乎聯想到了現今朝中的嚴嵩,“不過夏大人落敗。也不能說他自己完全沒有責任…夏大人得寵之初,也算是小心謹慎,所以前兩次雖被貶黜,但是他能很快複官。還不是他認錯态度懇誠,不至于讓皇上對他生了長久的厭惡之意。可是後來他自己做的越來越過分,有些事甚至隻是在宣誓自己的權威,如此怎有不敗之理?”
徐階聽彭嶽這樣說,也不好接話,畢竟自己一直以師禮侍夏言,所以也不好計較他的長短,但他知道彭嶽說的都是對的,夏言确實是在權力中迷失了自己,他認爲皇上離不開自己,所以他可以肆意妄爲。殊不知會寫青詞的不隻有他一個人,會處理政務,解決國家大事的也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況且其他人還不會觸怒聖意,還會迎合皇帝。
“其實有些大臣也嘗試過其他方式保全自己。比如張璁…”,彭嶽拿起桌案上一個物什把玩着,倒沒注意徐階的神情,“我猜想他當日結黨不僅僅是想對付夏言,也有着借機壯大自己的勢力,對抗皇上的想法…說實話,張璁無論是能力,還是官品,都有值得稱道的地方,他堅持原則,敢于直言犯上,所以他想要對抗皇上的權威,因此便定下了那以結黨達到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目的。可是他不知道,衆人之所以依附于他,不過是因爲他受到皇上的寵信。如果皇上抛棄了他,又還會有誰依附于他?所以從他結黨那天起,就注定了落敗的命運。”
“張璁這個小人,真是自不量力。”徐階顯然還對舊日之事記恨在心,“須知我朝不像漢唐,一直以來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怎會容許那武逆之事?想那漢唐雖然強盛,可是竟然會發生權臣廢立皇帝之事。但是我朝制度嚴明,絕不會發生這等事情!”
彭嶽自然聽出了徐階眼中的憤意,于是便不願糾纏此事了。可是他也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悲哀,明朝之時,皇權****已經發展到了巅峰時期,可是在徐階眼中,這竟然是一種進步,不過恐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吧?
“子升不過爲此忿忿,想那霍光行伊尹之事,最終也難逃被族誅的命運,你說對不對啊?”,彭嶽這才想起徐階與張璁有着很深的舊怨,于是便借事岔開了話題。
徐階自然是聽出了彭嶽話中之意,于是便不再提張璁之事了,其實細想一想,自己在被張璁罰往延平府那段艱苦歲月,倒也頓悟了不少,不過饒是如此,他也不會對張璁有什麽感激之情的,畢竟是他将自己貶谪到地方,浪費了自己将近十年的大好青春。
“其實朝中大臣,誰不想知道皇上的心思,以便迎合聖上,得到恩寵。可是能夠真正揣摩出皇上心思的人,不過就是那麽幾個人。而且其中還有那麽幾個人…有底線,有道德,不會無限地迎合聖上,即使他們知道那樣會受到寵信…”
彭嶽這話,明明是含着自嘲之意。其實他也知道怎樣去讨好迎合朱厚熜,但是他真的做不到像嚴嵩那樣。朱厚熜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明君,所以他的許多決定,許多心思都讓彭嶽不敢苟同,難以接受。彭嶽無法去爲了赢得朱厚熜的寵信而欺騙自己的良心。因爲這麽多年過去了,彭嶽仍然記得自己初來這個世界時,楊一清對自己的教導,理想不可失,良心不可丢。可是在這個時代,這個皇權****的時代,彭嶽也沒有辦法,因爲大多數事情,都是他朱厚熜一個人說了算,因爲朱厚熜不僅是皇帝,他還足夠聰明,足夠強勢。
“彭大人堅持原則,堅持信仰,實令我佩服…”,徐階見彭嶽如此打發感慨,也不好說什麽,隻得在一旁虛口應付那麽幾句。
“你可莫要學我,于當今朝堂之上,我這是缺點,要克服呢,呵呵…”,彭嶽搖頭苦笑道,“其實宦海之中,即使戰勝了無數敵人,最終也逃不過被人擊敗的命運。在權力争鬥中,絕不會有永遠的勝利者,所有的榮華富貴,恩寵榮辱,最終不過化爲塵土,歸于笑柄而已…”
“所有的榮華富貴,恩寵榮辱,最終不過化爲塵土,歸于笑柄而已…”,徐階聽到彭嶽這麽一說,不由神色一動,一時竟有些迷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