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是偶然于夏大人那裏聽說的…”,嚴嵩的這個謊扯得就不太高明,因爲夏言是決計不可能把這種事情說與嚴嵩聽的。但是朱厚熜自然是不會關心這些細枝末節,他總不能告訴朱厚熜自己這些消息是那些私植的黨羽告訴自己的吧?
嚴嵩心中很滿意,他覺得自己很有眼光。他知道實際上朱厚熜很關心西北軍務的事情,所以自己便在這個事情上多留了個心眼,有什麽消息自己都會先知道,至少比朱厚熜知道得早,因爲這些奏折要先送到内閣票拟,再送到朱厚熜這裏由内侍挑揀着,在朱厚熜的授意下批紅。
當然,嚴嵩也知道,彭嶽也在暗中關心着這些事情,這讓他對彭嶽的評價又拔高了幾分。他認爲自己看人的眼光也很精準,彭嶽這個女婿實在是挑對了,隻不過不知道彭嶽在這些軍務信息上會是個什麽打算。
“哦…夏言告訴你的,看來你們知道的比我都要早啊,呵呵…”,朱厚熜有意調笑了兩句,然後細細觀察着嚴嵩那略顯緊張的面孔。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看大臣從心底對自己畏懼的樣子,盡管他不知道有時候大臣們演的戲也可以騙過自己。
“陛下恕罪,臣也是無意間聽說…”,嚴嵩皺皺眉頭,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别扭,便趕忙補充道,“不過臣實在是覺得此事緊急,便過來向陛下奏報此事。”
正在嚴嵩說話的當口,内侍已經腳步匆忙地趕了回來,雖然身形還算穩,可腳步卻有些踉跄。隻見他走到朱厚熜身邊,頭卻一直沒敢擡起來。“陛下,折子…好像還沒有送過來…”
内侍說這句話時嘴唇一直哆嗦着,心裏頭确實是害怕啊。這嚴嵩都過來說這個事了,折子怎麽會還沒送到?内侍來來回回把桌子上的奏折翻了好幾遍。确實是沒有找到,再在腦中細細梳理了一下,确信折子沒有弄丢後,内侍才敢過來報告,可心裏還是怕怕的…
“沒找到?”。朱厚熜淩厲的目光往内侍身上一搭,内侍身上抖個激靈,吓得連忙後退兩步,“陛下,奴婢真的沒找…不,真的是内閣還沒有送過來…”
要的就是這個機會,剛才在朱厚熜的逼問下差點露陷,嚴嵩可不是憂國憂民地跑過來關心西北戰事的,他提出這件事就是爲了引出夏言來!
“陛下,這封急函确實還沒有從内閣送過來。因爲現在這道折子還在夏大人家中!”,嚴嵩此時話說得比往常稍快一些,好像是怕别人會給他打斷似的。
而旁邊的内侍一聽嚴嵩這話,不禁舒了口大氣,好像遇到了什麽大救星,事實上對他來說這還真可以說是一個大救星…
“陛下,前些日子俺答寇邊,便不斷有流民逃向京畿一帶,想是戰事極爲激烈,如今奏報傳來。臣心憂至極,唯恐出什麽大亂子,所以這才聽聞消息後就馬上趕來觐見…”,嚴嵩看着朱厚熜的臉色。總覺得自己這話圓得還不夠,于是便又添了兩句,“臣還以爲陛下已知曉此事,因此便想趕來爲皇上分憂解難,卻不承想…”
“忠心可嘉…”,朱厚熜有些木然地點點頭。腦子缺飛快地旋轉起來,“那封折子爲什麽在夏言家裏?不是應該放在閣房中麽?”
“回陛下,夏大人…近些日子病了,因爲到宮中處理政務的次數也少了,一些奏折就直接送到了夏大人府上…”,言盡于此,嚴嵩覺得自己放出的信息已經夠多了。
朱厚熜聽着嚴嵩的話,正在把玩一個天藍釉盞托的手忽得一僵,擡起頭來有些怔怔地看着嚴嵩,半饷才擠出一句話,“送到他府上?難道内閣隻有他一個人了嗎?他一病…這朝政就沒有辦法處理了麽?”
嚴嵩心下一喜,可面上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忍不住嘴角一絲抽搐,“翟閣老平素…”
“你不要給我說翟銮怎麽樣!”,朱厚熜氣乎乎地将盞托擲到了桌案上,眼尖心明的内侍趕忙把那個滾來滾去的盞托扶正了,“翟銮一直在大同甘肅等地巡視兵事,要說這邊關急報,是不是應該由翟銮來處理最合适?嗯?”
“陛下所言極是…”,嚴嵩倒沒料到朱厚熜聽到這便已是怒極,心下不禁一陣狂喜,此時不發招,更待何時,看來能忍的确很重要啊…
“其實夏閣老抱恙之時仍關心朝政,這點着實令人欽佩,隻是…”,嚴嵩忽得一頓,随即換了一副口氣,“隻是此等情況下難免會耽誤了大事,譬如這西北戰局,本就事關重大,臣每每思之,竟不能寐,誰承想如今傳來急報,卻是…唉,也不知這急報到底是何内容,如此看來,夏閣老确實是專斷了些…”
本來朱厚熜剛才是一副憤憤的表情,可聽嚴嵩這樣小心翼翼地絮絮說着,朱厚熜那不忿的神情卻又慢慢斂了起來,甚至還端起桌案上那個鈞窯八角龍把杯,細細地品了一口杯中的黑提葡萄幹濃奶茶,“嚴愛卿,朕聽說前些日子你于府上設宴款待夏言,夏言卻遲遲未至,可有此事啊?”
“嗯?”,嚴嵩心裏又驚又奇,萬沒想到朱厚熜會冷不丁地提起這檔子事。可是他知道朱厚熜既然提出來了,肯定便已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錦衣衛陸炳的情報工作不是白做的,自己必須據實以告,于是便低下頭悻悻說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哦…這個夏言也忒不像話,明明接了帖子,卻又故意不去,這不是明擺着讓人難堪麽?”,朱厚熜看着嚴嵩笑了笑,“惟中,這件事你氣也不氣,惱也不惱?”
朱厚熜叫出了自己的字,要是放在平日,這種親近之意肯定會讓嚴嵩一陣欣喜,可現在的嚴嵩卻沒這種心情:剛剛明明在說夏言私扣奏折的事情,怎麽突然間又轉到了這件事情上?
嚴嵩必須要快速想出這種突然轉變的原因,難道是朱厚熜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這不可能啊,可是用餘光瞟一眼朱厚熜那略顯陰冷的笑容,嚴嵩卻又沒了主意…
不管了,既然皇上問出來,那就照實說,反正是自己占理,再說自己恐怕也騙不過去朱厚熜啊,幸虧自己還準備了後招…
“回陛下,臣當時心中确實有些氣苦,隻是…隻是同朝爲臣,也不便多做計較…”,嚴嵩說完,便垂手而立,沉默不語了。
朱厚熜聽到嚴嵩的回答,心中一陣冷笑:不便多做計較,恐怕是你無可奈何吧?
朱厚熜是個聰明的人,更是個聰明的皇帝。這些年來,他見過了太多的權臣鬥争,他也曉得他們的手段。錦衣衛陸炳的工作确實做得很到位,他同黃錦一樣,是爲數不多的還值得自己信任的人,誰讓他是陪伴自己一起成長起來的呢。他見證了自己幼時的懦弱,幼時的尴尬,幼時的蠢笨…
錦衣衛私下的偵查工作讓自己對夏言與嚴嵩之間的矛盾還算清楚,表面上和和氣氣,背地裏卻暗暗使招。有時候朱厚熜看着這些年過半百的老頭子追權逐利,心中都會莫名的好笑:有什麽可争的呢?說到底不還都是給自己打工?升升降降不也就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就不能看得通透些,須知得道修仙才是大計啊…
其實剛才朱厚熜在嚴嵩面前發了脾氣後,心中便開始思索起來:嚴嵩的話有問題,他說是來向自己報告西北戰事的,可他又知道這道折子在夏言家中,方才自己命令内侍去找時,他也沒有說出自己的疑惑。況且他肯定不知道折子的具體内容,又如何爲自己排憂解難?他的話漏洞實在是太多了!
聯想前事,朱厚熜很自然地明白這是嚴嵩要借此向自己告狀來打擊夏言。真是個笑話,你們都是朕手中的棋子,竟然還想着來利用我?不過對于臣子之間的這種明争暗鬥,朱厚熜還是樂意見到的,而夏言與彭嶽那種過于緊密的關系,才是自己暗暗擔心的…
“嚴愛卿寬明,這是好事情…”,朱厚熜贊許地點了點頭,對嚴嵩的印象卻打了些折扣:這個貌似忠厚的嚴嵩對自己也開始使心機了,這可不好,可是這不意味着自己就不能加以利用,自己還可以下一盤更大的棋,因爲夏言這個棋子确實是有些不像話了…
“惟中啊,你能向朕禀明此事,朕心中很寬慰…”,朱厚熜那将盡的杯子稍稍伸了伸,内侍連忙會意地将杯中的奶茶又倒滿了,“夏言确實是有些不像話了,其實朕對他在内閣中的一些做法也有所耳聞,但念其平日還算兢兢業業,便也不忍多加責備,可如今看來,确實是有些縱容了,不知惟中對此是何看法啊?”
“陛下…”,嚴嵩聽了朱厚熜的話,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勇氣,此時再不說,更待何時?管他皇上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想法,白的也能給他說成黑的,黑的也能給他說成白的!
“陛下…”,嚴嵩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神情悲戚,聲淚俱下,“陛下,臣受盡夏言欺辱,望陛下爲臣做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