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人,這就是您過于執拗了…”,彭嶽端正了一下帽子,歎了口氣,“我知道您不想戴,我也不想戴,我也覺得很滑稽,但是如果不戴,皇上心裏就會不舒服,就會生氣,所以我們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和皇上起争執啊。”
其實在朱厚熜剛頒發青葉冠的時候,夏言還是肯戴的。但是後來就變成了時戴時不戴,而彭嶽也不可能每次上朝前都繞到夏言家門口提醒他要戴帽子。經過前後時間的分析,彭嶽也猜想得到,肯定是因爲郭勳倒台,夏言在朝中沒有了忌憚于對手,所以才敢這樣,才會這樣。可是他卻不知道一個更危險的敵人嚴嵩正在一旁悄悄窺伺,更可怕的是,夏言對此還不以爲意。
“這不是執拗不執拗的問題,而是原則問題…”,夏言正正衣冠,目光也顯得異常嚴肅,“皇上有時候胡鬧,我們豈能跟着胡鬧?雖然我不會反對他給朝臣發送青葉冠,但是我也絕對不會戴這種東西!”
彭嶽聽了夏言這話,也是無語。看來随着人的身份地位變了,他的想法觀念也會不自覺地随之改變。要換做以前夏言是一個小吏的時候,讓他戴青葉冠來赢得朱厚熜的歡心,他肯定是毫不猶豫的。
可是現在便不同了,身居首輔之位,戴那種東西自然是覺得别扭。他不會覺得這是皇上的一種恩寵,隻會覺得這是一種侮辱。其實彭嶽每次戴着這個青葉冠,心裏也覺得很不舒服,可是他知道不能因爲這一點計較而觸怒了朱厚熜,這就是本末倒置了,誰讓自己攤上那麽個主子呢?
“那…夏大人,您還是注意一下皇上的情緒,千萬不要觸怒了皇上啊…”
“這個沒有關系。如此小事,怎會觸怒皇上?”,夏言不在意地擺擺手,“再說我前幾次沒有戴。皇上不是也沒有說什麽嘛,彼此相安無事便好…”
“那好吧,不過依我看,您以後最好還是戴一戴,畢竟朝中有那麽多大臣想戴。卻是沒有機會的…”,這也許就是圍城吧?在外面的人想進去,在裏面的人想出來,彭嶽在心中苦笑着想道。
不過夏言說的話,彭嶽倒也聽在了心裏。他那頂青葉冠确實是時戴時不戴的,可朱厚熜也從未因此事而責難于他,也正因爲這樣,彭嶽那顆擔憂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他知道這樣硬勸沒有用,而且還有可能激起夏言的逆反心理:老子偏偏就不戴,誰敢把我怎樣?思及此點。彭嶽便也放棄了再次勸告的打算。
“沒有關系,我會把握好尺度的…”,夏言拍拍彭嶽的肩膀,“你戴,我不反對,但是你就無需多慮我對于此事的态度了。”
“呵呵…我無需多慮,照你這樣發展下去,你會很危險的知道麽?”,當然,這句話彭嶽隻能在心裏苦笑着對自己說了。表面上他還要沖夏言點點頭,表現出勉強同意的樣子。
再叙兩句閑話,彭嶽便和夏言走到了大殿,開始了等候朱厚熜來上朝的旅程…
今天朱厚熜到的還算早。朝臣沒等多一會兒,他便來了。而且大臣們好像也沒什麽話,稀稀拉拉地奏完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便也都沉默不言,等着皇上說散朝了。
隻見朱厚熜坐在上面,面色凝重。看起來好像是有個眼神示意要散朝,可是再細看又好像是有話要說,站在下面的大臣就這樣幹巴巴地等着。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大臣出列,高聲宣道:“禀陛下,臣有事啓奏!”
“怎麽又是個不知名的禦史官…”,一些大臣看到這裏,心中不禁有些無奈。本來都快要散朝了,你跑出來幹什麽,這條老腿都快站折了!
其實大臣們看到這些禦史出來奏事,心中都有些反感。他們官階并不高,也沒有太多上朝奏事的機會,所以一旦輪到了,便一定會抓住不放手,狠狠地表現一番。可問題是他們說的問題卻都很讓人無語,基本沒什麽用。慷慨陳詞一頓,大多數情況下卻成了放狗屁,皇上不愛聽,大臣也不愛聽,可是他們還不得不聽,禦史一般說起來也都沒有完…
不過這次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禦史官卻沒有像大多數情況下那樣慷慨陳詞,他上奏的事情很簡單:郭勳家産被抄,家人遭流放,可是一些曾經皇上禦賜的不太名貴的小物什兒,被棄如敝履,請皇上責查相關人員失誤。
其實這個問題提得很是沒頭沒腦,郭勳都死了,你還和抄家的事較什麽勁?再者說,抄家的時候亂哄哄的,官員趁機撈點油水啊什麽的都是難以避免的,更何況是一些小物什被毀壞忽略。想當初郭勳得寵的時候,皇上賜給他的東西多了去了,有好的,有壞的,有起眼的,有不起眼的,誰知道哪個是皇上賜的?也許你要責怪一下郭勳供奉保管不力之罪,不過郭勳都死了,家人也被流放了,也隻能把這筆賬算到抄家官員的頭上了。
不過這幫禦史慣于如此沒事找事,所以誰也沒有在意,但是彭嶽卻不自覺地思考了起來:他爲什麽提起這件事呢?難不成是抄家的官員得罪了他?但是你這狀就告得有些沒譜了吧,距離郭勳家被抄也過去一段時間了,那座府院都不知道是不是被賣了,而且抄家的官員對于這件事肯定是辯解不承認啊。這樣一來,你一沒證據,二沒線人,不僅狀告不成,沒準還要遭皇上一頓訓斥和白眼,這智商也忒低了吧?難怪平時不招人待見…
“豈有此理!”,朱厚熜冷哼一聲,表情變得比剛才更加難看了,“朕賜之物豈能棄如敝履,傳朕旨意,郭勳妻子改爲流放黔西,相關查處人員官降一級,以示懲戒!”
“嗯?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彭嶽在下面不禁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同時疑惑地看向了那個告狀的禦史:這裏面肯定另有隐情!
這個禦史叫什麽名字呢?彭嶽真的想不起來了,好像他是剛剛從地方調到京城來的,而自己現在與吏部又沒有太大的瓜葛,所以對于這種人自然也就不注意。他應該沒有明确的派系吧?回頭自己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是誰主張把他調到京城來的。當然最重要的是,看來自己應該往吏部插一顆有力的釘子了。對了,徐階!他現在在禮部任職,看來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将他安插到吏部了。
“公瑾,你今日上朝,爲何沒有戴朕賜給你的那頂青葉冠?”,朱厚熜說了幾句氣話後,便将目光轉向了一直在下面冷眼旁觀的夏言,
朱厚熜這一問,夏言不禁一呆,饒是一旁的彭嶽也楞了一下,不過他很快便醒悟了過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剛才那個禦史的上奏絕不是僅僅想要彈劾涉及郭勳抄家的官員,而是意圖将禍水引向夏言,他是以抄家之事影射夏言對朱厚熜所賜之物的不敬态度!
真是一個好計謀,他知道以朱厚熜和夏言之間的默契關系,朱厚熜也不好直接開口問夏言,但是他看得出朱厚熜因爲此事而不高興,所以便提出方才那件事,讓朱厚熜以此爲契機,從而诘難夏言。
可是這個禦史爲什麽這麽做呢?這絕不是無意爲之,而是一場有計劃的預謀。而且彭嶽斷定這是有人指使的。這個禦史剛到京城不久,根本就毫無根基可言,怎麽敢有得罪夏言的念頭。就算是他想要邀寵,可是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皇上都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他這種做法無異于以卵擊石。
所以說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的背後有人支持。到底會是誰呢?彭嶽的目光在大殿中逡巡起來,卻不經意間撞上了夏言的眼神。顯然夏言也明白事有蹊跷,他淩厲的目光也在搜尋着,盯着那個剛剛告狀的禦史。彭嶽見狀趕緊向夏言使了個眼色:萬不可輕舉妄動!
“公瑾,朕在問你,爲何沒有戴朕賜給你的青葉冠…”,朱厚熜加重語氣,又将問題重複了一遍。
“回陛下,臣…”,夏言頓了頓,迎上了朱厚熜的目光,“臣忘在了家中…”
“忘在了家中?”,朱厚熜皺皺眉頭,舒了口氣,“夏愛卿,這應該不是你第一次忘記戴了吧?難道次次都是忘在了家中?既是如此,朕很擔心你朝政問題能不能處理好…”
原來朱厚熜一直都在注意這個問題,彭嶽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可是這種事情确實也是無法避免的,夏言的身份地位與心思想法都發生了變化,就算沒有青葉冠這件事,其他類似的事情同樣也會觸怒朱厚熜。
“夏愛卿,回答朕,爲什麽之前幾次都沒有戴青葉冠?”,朱厚熜盯着夏言,大有一副“你不說清楚我便不罷休”之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