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琪看得出彭嶽眼神中的驚愕,其實伴随着話說出口的那一刹那,她就開始後悔了,她的内心就在經曆着痛苦的煎熬。她的那一句話,就相當于拒絕了擺在眼前的那份可能的美好與幸福,可是越是面臨這種關鍵性的選擇,人的想法就越多,變得也會越來越猶豫,女人尤其如此。所以雪琪現在頭腦中仍是亂糟糟的一團,終究沒個決定性的主意,畢竟事出突然,她事先沒有想到彭嶽會來這裏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所以她決定再考慮一小段時間,或者是爲自己找幾個和彭嶽走的理由…
可是她此刻也感覺得到,彭嶽的手正在慢慢松開自己,他與自己的距離也漸漸遠了起來,雖然隻是那麽微不可見的幾寸距離,雖然她還是能感受得到彭嶽灼熱的呼吸,可是微微挪出的這一段距離,對于兩顆心來說,已是足夠遠了。
“爲什麽?”,彭嶽脫口問了出來,他也沒有想掩藏心中的這個想法,“你爲什麽不想和我走?”
“我…”,雪琪此時腦中一片混亂,她也在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自己爲什麽不和他走?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難回答了,雪琪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麽解釋,于是她隻好羞赧地低下頭,輕聲說道,“我…我不是不願和你走,而是…而是我還想再考慮一下…”
“再考慮一下?”,彭嶽有些不解地盯着雪琪,他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麽女人一遇到這種關鍵性問題就總會變得婆婆媽媽的,腦子裏就會瞬時出現那麽多的彎彎繞,難道做出一個決定真的那麽難麽?想走便走,不想走便算,爲何還要來來回回地考慮,孰不知越考慮問題越多,越理不出個真正的頭緒,就越會出現想不到的變故…
但是彭嶽卻體會不到雪琪那種真正的心思,因爲女人在一段感情中都是相對的弱者,如果出了問題,也許男人可以全身而退,但女人會因此而失去很多,她們需要承受的東西也會很多很多,更何況是在男權至上的封建社會。所以雪琪怎能不謹慎,這是人生中的大事,甚至可以說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決定啊,她已經賭輸過一次了,她不想再輸了…
“你爲什麽還要再考慮一下?或者說…你現在還有什麽顧慮…抑或是你還在怪我?”,彭嶽坐直身體,緊緊地盯着雪琪,但是他發現雪琪的眼神總在躲避,“你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你和我說呀,到底是什麽困難,我可以幫你解決…”
“什麽困難,這是我的心病,你能幫我解決嗎?須知你也是造成我這種心病的人之一啊…”,雪琪默默想着,所有的話堵在心裏,她隻有獨自流淚的份,“我隻是想再考慮一下,沒有什麽難言之隐…”
“那你還要考慮多長時間?”,彭嶽長舒一口氣,心裏産生了一絲絲莫名的煩躁與惱怒,他不想讓雪琪再在這麗水院呆下去了,一時一刻也不願讓她在這裏多呆。
“我…”,雪琪擡起頭看看彭嶽,又慢慢低了下去,盯着她那已經被攥得有些發白的指肚,“我不知道…”
“不知道?又是不知道!”,彭嶽一下子從床榻上站起身來,他叉起腰環顧着房間的四周,眼神卻遊離起來,“爲什麽你總是要猶豫?難道你就想呆在這麗水院,讓我看着你迎來送往,讓你在細細體會這紙醉金迷?”
“你…”,雪琪盯着彭嶽,呼吸漸漸沉重起來,她想要說好多話,卻被彭嶽氣得把剛才想說的話全部忘掉了,“彭嶽!什麽叫我總是猶豫?我之所以猶豫,是因爲我一次次的勇敢都被你的心中的芥蒂與不信任擊退了!你說你願意放下一切帶我走,可你心中還是一直介意我的身份,你讓我怎麽放心跟你走!”
“對,之前是我的錯,可是…”,彭嶽轉過身來,怒氣沖沖地看着雪琪,盡管他一直試圖在壓制着自己的脾氣,“那你說,我什麽時候又在意你的身份了,我現在哪點又讓你不信任了,值得你猶豫起來了?”
“就在剛才!”,雪琪哭着喊了出來,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隻覺一陣陣疼痛,“你剛才問我爲什麽猶豫,很自然地就又提起了麗水院,提起了…提起了那些事,你自己嘴上說你不在乎,可是你心裏真的沒有芥蒂嗎?也許是你自己還未察覺罷了!”
“我…”,彭嶽長舒一口氣,想要辯解,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話來。也許雪琪說的真的是對的,真的是自己沒有察覺到。爲什麽自己會考慮好長時間?還不是因爲心裏面有芥蒂?可是彭嶽又覺得自己沒有錯,試想換做哪個男人,他又不需要考慮?
“你說不出來了是不是?你自己也承認了是不是…”,雪琪看着彭嶽,她的紅唇微微哆嗦着,淚水順着面頰慢慢流到了嘴角,“你能夠一次次地猶豫,而我…卻不可以,爲什麽?是不是因爲你認爲你對我的接受是一種施舍,而我…就不應當拒絕…”
“我…我什麽時候有過這種想法?”,彭嶽皺着眉頭,不解地搖了搖頭,“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麽會有這種想法…扪心自問,我一直在以一個平等的态度待你,從未想過強迫你的意志,更沒有把我們之間的關系看作是一種施舍!”
“你沒有看作是施舍…那爲何我稍作猶豫你便是如此态度?”,雪琪将頭扭到一邊去,擡起手擦了擦淚水,“是,以你彭大人今時今日的地位,根本無須征求我的意見,你可以直接把我帶走,也沒有人敢說什麽…但是請你不要再說平等待我,也不用說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份,如果你真的想帶我走,那我跟你走便是…”
“這就是你心中的想法?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彭嶽轉過身去,忽地踢飛了腳下的錦墩,“爲什麽你們女人總是要這樣自以爲是,總是要這樣無理取鬧!”,他大口地喘着粗氣,他努力在平複着自己的情緒…
沉默,半響的沉默,屋子裏隻能聽到二人的呼吸聲,雪琪被方才彭嶽的态度吓着了,彭嶽也被自己方才的暴怒震驚了…
“雪琪,你知不知道,這一段時間,我一直在麗水院門口徘徊,就是因爲覺得有愧于你,想要來和你道個歉…如果我真的不曾平等待你,那麽我爲什麽要這樣做,爲什麽今天想要低聲下去地過來請求你的原諒?”,此時彭嶽仍然背對着雪琪,他知道一味地發脾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所以他在心緒平複後才開口說了話,
“我方才因爲你的猶豫不覺而生氣,不是因爲我把自己的接受看作施舍,而是一種極度的驚愕與失望所導緻的結果。如果我甫一進門,你便出言拒絕我,說仍在怪我,沒有原諒我,我是絕對不會如此的,我隻會向你道一個歉,然後怪自己當日不懂得珍惜,怪自己沒有福分。可是…我進門之後你的種種表現都在告訴我你不怪我,你…你還是愛我的,但是當我想要帶你走時,你卻又猶豫起來,問你原因,你也是吞吞吐吐…那你到底讓我怎麽辦,我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我剛才又向你發了脾氣,我向你道歉,也許真的是我錯了…”
聽着彭嶽絮絮的講述,雪琪方才激動的情緒也慢慢緩和了下來,也開始發現自己剛才确實是有些無理取鬧,脾氣發得确實是有些沒有道理。因爲處于這種情境,因爲面臨這種抉擇,雪琪一切敏感的神經都被調動起來了,彭嶽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會讓自己出現異于常日的激動表現。
她也明白方才确實是自己多心了,如果自己說彭嶽心中存有芥蒂是有道理的,可是自己說彭嶽未曾平等看待自己确實是冤枉他了。試想如果彭嶽沒有平等看待自己,自己又哪裏來的勇氣與他争吵,與他哭鬧?又哪裏來的勇氣在剛才直呼他的大名?這要是放在其他客人身上,雪琪是想都不敢想的。而雪琪之所以敢對彭嶽如此,是因爲他給予了自己平等相處的勇氣與理由。回想着二人争吵的一幕幕,直與夫妻或情人間吵架無異,或者許多妻子都不敢這樣與丈夫争吵…雪琪漸漸覺得自己理虧了,她擡起頭來,想要和彭嶽道個歉…
“姐姐…”,嬌娃風風火火的闖入,一下子讓正處于沉默的雪琪和彭嶽顯得一陣驚愕,連嬌娃自己也站在門口顯得不知所措起來了。
看着雪琪坐在床榻上滿面淚痕,彭嶽背對着她負手而立,一個錦墩就靜靜地“斜躺”在自己腳下,嬌娃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不是說好了不許吵架嘛,怎麽又…”
“好了好了…”,雪琪見嬌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瞅着彭嶽,連忙向她使個眼色,“快點說,這麽着急跑進來有什麽事?”
“哦…對!”,雪琪這一提醒,嬌娃才蓦地睜大眼睛,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姐姐,嚴世藩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