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現在吃不下,咳咳…”,雪琪有些無力地從榻上直了直身子,“先放在那吧,你自己回去休息,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哪成啊,你看看你又病了…”,嬌娃見雪琪要起來,連忙快步走到塌邊,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我從藥房抓來的藥你喝了沒有?”
“沒有,那些藥…好苦…”,雪琪倚在嬌娃懷中搖了搖頭,“妹妹你先回去吧,總在…咳咳…在這照顧我算是怎麽一回事,我一會兒會吃點東西的,還能讓自己餓死不成?”,說罷,雪琪竟向嬌娃擠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容。
“對,你是不會讓自己餓死,可你卻讓妹妹心疼死了…”,嬌娃擦擦眼淚,嬌嗔地看了一眼靠在自己懷中病怏怏的雪琪,不免又難過起來,“姐姐,我知道你心裏頭難過,可是…可是總不能這樣委屈了自己,難道以後的日子就不過啦?”
“我知道,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我就是心裏頭難過…”,雪琪說着,便又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伏在嬌娃懷中哭泣了起來。
“好了好了,姐姐不哭了…”,嬌娃将下巴抵在雪琪的額頭上,緊緊地環住她,輕輕爲她擦掉臉上的淚水,“那個負心漢就再也沒來看過你嗎?”
卻說嬌娃本就是個直爽的性子,雖然她以前喜歡彭嶽,可是當她發現彭嶽對自己并沒有感覺,與此同時又察覺到雪琪與彭嶽互生情意時,便迫使自己從那段單相思中退卻了出來。一是因爲自覺身份與彭嶽差距甚大,加上彭嶽又不喜歡自己,便也不願再受那相思之苦。二是因爲怕因此而影響了與雪琪之間的姐妹情份,并且她知道雪琪的可憐身世,明白她能找到這樣的一個知心男子不容易,所以雖然内心還是有些羨慕嫉妒,但終歸還是希望雪琪和彭嶽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但是當雪琪向她哭訴那日彭嶽從這裏“逃走”時的事情時,她便出離憤怒了。在她的思維中很簡單,兩個人相愛就在一起嘛,哪有那麽多彎彎繞,在乎這顧忌那,而且還惹得雪琪如此傷心,茶飯不思,又害了場大病。如此一來,彭嶽之前在自己心目中的那種光輝高大的形象一下子就坍塌了,而且嬌娃還一股腦地把雪琪現在受的這些罪全部都歸到了彭嶽頭上,盡管她心裏清楚彭嶽其實還是一個好人,也知道自己這樣其實還是挺不講道理的…
雪琪聽了嬌娃的發問,擡起頭來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忽地撇了撇小嘴,沖嬌娃輕輕搖了搖頭,淚水再一次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不…他…咳咳…不是負心漢,他沒有接受過我,又…又何來負我?”
“姐姐,事到如今你還護着那個負…還護着他!”,嬌娃沒好氣地瞥了雪琪一眼,心裏也嗔怪起了她的不争氣,“你說他那日…做出那樣的事情,傷了姐姐的心,現在又把姐姐害成這個樣子,他不是負心漢是什麽?”
“不…”,雪琪閉上眼睛,一任淚水流過面龐,“都是我自作自受,一點都不幹他的事…”
“姐姐,我就不明白你爲何如此回護于他!”,看到雪琪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嬌娃也不好說她什麽,隻好扭過頭去,在心裏暗罵起了彭嶽,“你說自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過了那麽長時間,他能不知道姐姐心裏頭的苦楚,可是他一趟都沒有來過,還不如那嚴世藩,好歹還來過一趟!”
“傻妹妹你…咳咳…你說什麽呢!”,雪琪聽到嬌娃這樣說,心中不免有些生氣,但是她又知道嬌娃其實是心疼自己,所以便把那一腔怒氣都撒在了嚴世藩身上,“他嚴世藩算個什麽東西,也能和彭大人相比。而且…妹妹,嚴世藩每次來這爲了什麽…咳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來的那一次,看到我病得那麽嚴重…咳咳…隻說了句好好養病,就扭頭走了,然後就沒…沒在來過。要是彭大人看到我這樣的話…”,雪琪言及此處,突然閉了嘴,眨眨眼睛,再也不說話了。
“好了好了…先不要說話了…”,嬌娃見雪琪咳嗽得厲害,便輕輕摟住了她,跟着在一旁沉默起來。
“妹妹…”,雪琪突然仰起頭,扯了扯嬌娃的衣襟,“妹妹,你說…你說彭大人還會來這嗎?”
隻這一句話,嬌娃便似呆住了一般,眼淚順着面頰便滴落下來,流到了雪琪的臉上。她恨雪琪的癡,恨雪琪的傻,她想不通爲什麽平日理性聰明的雪琪一遇到情事,竟比常人還要蠢笨,還要執着,可是她又說不出任何傷雪琪心的話,那些憤怒之語都被梗在了喉嚨裏,讓她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妹妹,你說啊…”,雪琪抽泣了兩聲,又拉了拉嬌娃的衣袖,“你說…彭大人還會不會再來?”
“我…”,嬌娃張張嘴,可就是說不出來,于是便扭過頭去,擦了擦眼淚,聲音有些嘶啞地說道,“我不知道…”
“傻妹妹…”,雪琪苦笑一聲,那一直拉着嬌娃衣襟的手也垂了下去,“傻妹妹,你就不知道…咳咳…說一兩句好話騙騙我嗎?”
嬌娃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任何應答,隻是把雪琪摟得更緊了。她覺得雪琪好像也抱住了自己,挂着淚痕的臉蛋在自己的身上輕輕蹭着,弄得自己胸前濕濕的,臉上也濕濕的…
“妹妹,你知道嗎,我昨晚…昨晚夢到他了,我夢到他肯娶我了…咳咳…你不要笑話姐姐…”,雪琪輕聲說着,嘴角也帶了一絲甜蜜,可她的眸子中分明還含着淚水,“在那個夢裏面,他把我接到了彭府,和我上次去他府中時一模一樣,隻不過到處都挂滿了紅綢緞…然後…然後他掀開了我的紅蓋頭…咳咳…但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就咳醒了,發現自己還在這麗水院,屋子裏黑乎乎的,冷冰冰的…那種滋味真不好受,我當時好失落,好害怕,好難受…可是過了一會兒我又好興奮,好懷念,因爲…咳咳…我又見到他了,因爲…他肯接受我了…”
“姐姐…”,嬌娃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緊緊抱住雪琪,失聲痛哭起來,“姐姐…你不要說了…”
“妹妹,你不知道…姐姐說起這個…心裏面就舒服多了,至少還算有個念想…”,雪琪揚起手,替嬌娃擦了擦淚,卻沒有感覺到自己也在流淚,“你說姐姐今晚還能做同樣的夢嗎?姐姐還想接着那個夢做…咳咳…夢裏面好甜蜜,夢裏面我就…成了他的新娘,隻是…隻是我怕…怕連做夢的福分都沒有…”
“姐姐,你不要再想他了!”,嬌娃抓住雪琪的手,她好想把自己的這位姐姐搖醒,她不想讓自己的這位姐姐再這樣傻下去了,“姐姐,他不值得你如此的!他口口聲聲說着尊重我們,說着不在乎我們的身份,可是…可是結果呢?他…他就這樣抛棄了你!姐姐,他是一個口是心非的負心漢,他…他沒有可能的…”
“不…不是這樣的…”,雪琪将自己的手抽出來,努力地搖着頭,“他不是不尊重我們,他也不是嫌棄我們的身份,他隻是…隻是…咳咳…”
“姐姐,你還在爲他解釋…你自己也說不出理由來了吧?”,嬌娃長歎一聲,似也有些倦了,“對,他有錢有勢,他年輕有爲,是我們配不上他,是我們不該癡心妄想…”
“不…妹妹,你不懂…咳咳…”,雪琪此時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些,連神情都顯得頗爲安甯,“正是因爲他尊重我們,真正把我們當成一個人看,所以…所以他才那樣做,試想如果他和那些歡場常客是一樣的想法,那麽…那麽他大不了把我收做一個妾侍,想起來了便找我,想不起來便閑置我…咳咳…要知道京城有多少富豪官員想把我們收做妾侍…存的不過都是這種想法,但是那樣一來,我們在他們眼中永遠做不得一個人,永遠…隻是一個玩物…”
“可是…”,嬌娃覺得雪琪說的話又似有道理,又似沒道理,但她總歸覺得心裏别扭,“可他終歸還是走了,我們…我們終究還是沒個歸宿,這可怎生是好?”
“其實…其實現在我很感謝他的離去…”,雪琪說着,嘴角便浮現出一絲苦笑,“我知道…他那天看到那一幕,心裏很不好受,這件事在他心裏終歸是個芥蒂,他現在不說,可這個芥蒂不會消除…咳咳…總有一天這個芥蒂會越來越深,進而影響到我們的關系…我甯願他現在對我心存愧意,也不願意…讓他以後對我逐漸厭棄…”
“姐姐,你…好傻,你幹嘛總是爲了他想,你…你也要爲自己想一想啊,你終究需要個歸宿的,你總不能在這麗水院呆一輩子的…”,嬌娃此時看着嬌弱病态的雪琪,心中湧起一陣陣苦澀。
“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你心裏會希望他是幸福的…”,雪琪又微微直了直身體,将頭靠在了嬌娃肩膀上,“其實這些日子裏…咳咳…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其實也許一開始我們就錯了,我們不該喜歡上他,也不該把他當作自己的良人,我們…我們不配的…”
“我…你哪裏不配他,在我心裏頭,姐姐是最好的…”,嬌娃握住雪琪的手,像是要給她安慰似的,“其實你就是把他想的太好了,他…他哪裏有那麽好?”
“不…妹妹,你不知道…”,雪琪搖搖頭,入口盡是冰涼的苦澀,“他曾和我說過,在他關于愛情的想法中,愛情隻是兩個人的事情,我隻屬于他,他隻屬于我…他是真正把愛情中的對方看做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一個永恒的唯一…所以他才會猶豫…因爲他是真正把姐姐當成一個人來看待,他曾試圖把姐姐當成那個永恒的唯一…可是…咳咳…可是姐姐哪裏配啊?姐姐有着那樣不堪的過去…現在即使他願意…我也不願意,我不願意讓他因爲我而在渴慕的愛情中留下遺憾…我希望他能找到一個…一個沒有瑕疵的女子,一個…真正值得他去愛的女子…”
“姐姐…你…你爲他付出了那麽多,你是值得他愛得…”,嬌娃吸了吸鼻子,在一旁不服氣地小聲争辯道。
“妹妹…付出是因爲愛,是不需要索取回報的…”,雪琪輕輕說道,眸子中也現了些光芒,“一開始我付出是爲了赢得他的信任,說到底…還是爲了我們自己,所以那時候我隻能說對他有好感,覺得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可是後來…後來我的付出便是無怨無悔,我不在乎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咳咳…雖然他不信任我時,我也會生氣…但是能夠幫到他,我便打心眼裏高興…現在更是如此,我不需要他爲我做什麽,隻要…隻要他是幸福得就足夠了…”
“姐姐…姐姐好傻…”,嬌娃聽雪琪絮絮說着,她終于明白了雪琪爲何會變得這樣“蠢笨”,因爲自己的這個雪琪姐姐命苦,她找到一個值得自己傾心相付的男子不容易,既然找到了,她就要無怨無悔地去愛,不計回報地去愛,“姐姐,你把幸福都給了他,可是…可是誰來給我們幸福?”
“妹妹,幸福…是在心裏面的,而不是外在的那些浮華的東西…你說那些到大戶人家爲妾的姐妹,雖說在外人看來風光無量,可是…咳咳…可是她們會真正幸福嗎?進了深宅大院,人家也會瞧不起你,甚至…甚至所有的人都會防範你…”,雪琪說到此處,似乎情緒有些激動,“上次…上次已經嫁入趙大人府中的雪兒姐姐來找我哭訴…說…說她剛剛知道原來府中的人都在防着她,身邊的丫鬟都是正室夫人派來監視她的,不讓她碰家中的财産,不讓她接觸府裏的少爺小姐,連…連下人都在背後嚼她舌根,瞧她不起,因爲…咳咳…因爲她始終是個窯姐兒,是個**,一輩子都洗脫不掉…”
嬌娃聽了雪琪的話,心裏也感覺很不好受,因爲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也有小姐妹來找自己哭訴過相似的經曆…
突然,雪琪從嬌娃身上直起來,坐到了嬌娃對面,緊緊盯住她的眼睛,“妹妹,你說你現在對男人倦不倦?你還想不想在這麗水院呆着?”
“嗯?”,嬌娃有些疑惑地看着雪琪,“姐姐,莫非你想離開這麗水院?可是…可是我們又能去哪裏呢?再說…再說媽媽也不會同意的,我們…我們很難湊夠贖身的錢…”
“我隻是問問你,你不要緊張…”,雪琪沖嬌娃笑了笑,卻顯得有些言不由衷,“不是愛風塵,偏生在風塵…這一切又能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