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彭嶽的問題,顧婉兒不禁有些驚愕,她沒想到彭嶽會突然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奴家…還沒有喜歡…還沒有遇到這樣的良人…”
“不…我是說假如…假如…”
“假如?”,顧婉兒眉頭微蹙,心裏卻琢磨起來:大人爲什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難道是大人想要試探自己…一想到這個可能,顧婉兒激動得心一下子狂跳了起來,臉上迅速升騰起一抹潮紅,她感覺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覺地急促了起來,不過她努力平複着自己不甯的心緒,“如果真的是這樣,奴家一定會很歡喜地和那個男子走,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開…”
“大人,您不知道,我們每日渴望的就是能夠遇到這樣一個良人…”,好像是顧婉兒急于向彭嶽表達這種心思,因此彭嶽還沒有接着問,顧婉兒便急急地說了起來,“奴家并不願意呆在這歡場,隻是既入此門,迫不得已,如果…如果男子真的有意,奴家一定抛棄所有,不顧一切地随那男子而去…”
彭嶽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點蠢,是啊,兩人既然相愛,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在一起啊,更何況歡場中有多少想要從良的女子隻是苦于找不到一個真正能托付終生的良人罷了。并且自己與雪琪的問題症結也不在這,看來這個問題真是白問了。
“婉兒,如果…如果那男子心中對你的身份…有所芥蒂呢?”,彭嶽嚴肅地問道,可是話說出口,彭嶽又覺得這個問題也是白問顧婉兒,因爲雪琪的情況也與顧婉兒有非常大的不同。
首先,二人雖然都是歡場中人,可顧婉兒是清倌,這點就是很大的不同,雖說彭嶽倒不太在乎這一點。其次,自己真正最在意的也不是雪琪歡場女子的身份,不然自己也不會在明知她身份的情況下對她漸漸傾心。最後,雪琪的情況要比顧婉兒複雜得多,她結交的人更多,經曆也更爲曲折,尤其是她和嚴世藩之間的關系是自己心中最大的疙瘩。自己又看着雪琪迎來送往,接待了那麽多客人,尤其是那日的一幕,實在是讓自己難以忘懷。這一切的一切,顧婉兒并沒有體會過,加上顧婉兒性格想法也與雪琪有很大出入,所以顧婉兒的回答也不一定與雪琪相符,看來自己今日想從顧婉兒這尋些雪琪的想法,實在是打錯了算盤。
可是等到彭嶽想通了這一切,擡起頭來再看顧婉兒時,卻發現顧婉兒此時的神情異常肅穆,但眼圈卻隐隐有些紅了。
原來顧婉兒剛才還暢想着彭嶽是不是有意于自己,此番是不是特地來試探自己?就在這種想法的指引下,顧婉兒卻突然聽到了彭嶽剛才的那個問題…原來彭大人心中一直嫌棄自己的身份,想到這,顧婉兒不禁悲從中來,卻又無法明顯表現出來,隻能把這種委屈藏在心中。
“奴家願意爲那男子抛棄一切,洗盡鉛華…”,顧婉兒盯着彭嶽,像在宣誓一般,一字一頓地說道,“可是…可是如果他還是嫌棄奴家,那奴家也沒有别的法子了,奴家惟願他能夠幸福…”
聽着顧婉兒這異常沉重的回答,彭嶽瞬間覺得自己的心也有點沉甸甸的。她們這些歡場女子真的很不容易,她們渴望幸福,極力想要抓住每一份可能實現的幸福,但是幸運女神卻很少眷顧她們。是不是當初還是清倌的雪琪,也曾像現在的這個顧婉兒一樣堅定執着,可惜她卻沒有得到那份屬于她的幸福。自己現在能夠給予她一份幸福,可是自己卻猶豫退卻起來…彭嶽突然感到一陣陣心酸,爲雪琪,也爲顧婉兒,還爲每一個存有這種無奈的歡場女子…
“婉兒姑娘長得美,性子也好,肯定會尋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幸福的…”,彭嶽此時的話語滿是真誠與溫柔,他衷心祝願眼前這個讓人憐惜的女子。
大人爲什麽又突然這樣說?這是什麽意思,是一種祝福,還是一份模糊的承諾,或是一種變相的拒絕…可是看他的眼神,那麽真誠,那麽迷人,顧婉兒甯願選擇相信彭嶽對自己是有意的,并且彭大人之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什麽每個人都渴望一份平等的生活,他對雪琪、嬌娃等人的看法…彭大人是不一樣的,他絕對不會嫌棄自己的身份!盡管她現在覺得彭嶽剛才的問題可能隻是無心之舉,并非有意爲之,可顧婉兒還是感覺暈乎乎的,好像是被某種期許與希望籠罩了一般…
“奴家謝謝大人…”,顧婉兒說着,便拉開衾被,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彭嶽行了一禮。
“婉兒不必如此…”,彭嶽連忙站起身來,向顧婉兒回了個禮,“婉兒姑娘,時候也不早了,要不然我先回去吧,你在這好好歇一歇,啊?”
“大人,您…您這就要走了…”顧婉兒往塌邊挪了挪,臉上流露出明顯的不舍之意。
“嗯,家中還有些事要處理…況且…真的有些晚了,你好生歇着吧…”,彭嶽說着,便轉過身去,擡腳準備離開了。
“奴家送一送大人…”,顧婉兒邊說邊迅速從床榻上挪了下來,由于她剛才已經起身,所以很快便下了床,穿上了放在地上的那雙弓鞋。
“婉兒…不必…”,彭嶽見顧婉兒真的要下床送自己,而不是作勢,連忙回身攔住了她,“你在床上歇着吧,就那麽兩步路,不必送了…”
“不…”,顧婉兒搖搖頭,此時她已經穿好鞋站到了地上,“奴家一定要送送大人…”
“那好吧,那就送送我,哈哈…”,彭嶽見顧婉兒态度還挺堅決,并且此時站在地上的她已經顯不出什麽醉态了,便也不再願意在這件事上與她糾纏了。
“哦…對了…”,彭嶽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停住了身,從懷中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身邊的桌子上。
顧婉兒見了,臉色突然變得煞白,有些羞赧地低下頭去:“奴家…奴家送大人,不是這個意思…”
彭嶽啞然一笑,不知道爲何顧婉兒見自己掏錢,會是這個反應。難道是自己給少了?顧婉兒在京城的名氣大,可能這點錢人家還真不放在眼裏。不能像上次那樣讓人家笑話了,因此不太懂這此間規矩的彭嶽便又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來,輕輕放到了桌上。
誰知顧婉兒見了,卻拼命搖着頭:“奴家…”,話未說完,顧婉兒用袖子捂住小嘴,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奴家不要大人的…銀子,奴家并非…愛财之人。隻要見到大人,就…很高興了。”
“咦?我給你銀子還給出錯來了…”,彭嶽在心中苦笑一聲,心中卻也感念起了顧婉兒的溫柔與善良,“我知道婉兒并非愛财之人,隻是…隻是上次我沒有給錢,不是還讓你那些小姐妹說閑話了嗎?我平時也不怎麽來這,不知道這其間規矩,多少就隻是我的一份心意…”
顧婉兒聽了彭嶽的解釋,情緒稍稍緩和下來,于是便将那銀子拿起塞到彭嶽手裏,笑中帶淚地看着彭嶽:“大人不必管她們的閑話,大人對婉兒一家有救命之恩,奴家怎敢生受大人錢财,大人能來這裏吃杯水酒,就是奴家的榮幸了…”
彭嶽聽了顧婉兒的話,也不好再說什麽,心想顧婉兒現在倒也不缺自己這點銀子,便就拿回了顧婉兒手中的錢。
“不知婉兒何時還能見到大人?”,看着彭嶽走到門口,顧婉兒望着他的背影,急急地脫口喊了出來,“大人什麽時候還能再來奴家這裏?”
彭嶽回過頭,沖顧婉兒笑了笑,“有機會便會來…”
顧婉兒輕咬朱唇,眼神也黯淡了下去,想到方才彭嶽問自己的話,又想起他臨行時給自己錢的舉動,直把自己當作與其他的青樓女子無異了,語氣中便帶着絲絲幽怨:“大人這樣說,隻怕…怕是不會來了。”
“怎會不來?”,彭嶽倒體會不到顧婉兒心中那種急切而又熱烈的盼望,以及對那有一點點可能的等待與期許,“半月之内,我必會再來。”
本來彭嶽還怕顧婉兒聽了會再做糾纏,仍不罷休,結果她卻像是得到了千金的承諾,開心地連連點頭:“那奴家必定再次恭候大人大駕。”
顧婉兒目送着彭嶽出了門去,卻又馬上轉到窗前,目送着彭嶽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而後喜滋滋地坐到了鏡前,怔怔地看着鏡中的自己,一隻手搭在腮邊,嘴邊蕩漾着滿滿的笑意:彭大人今天到底問什麽要問我那些話?他到底對我有沒有意?是不是真的對我的身份有所嫌棄…
平生不懂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