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多麽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啊,可惜還是被我不幸言中了…”,彭嶽有些頹然地倚在座位上,“不過還好,最終還有好多人沒有被處以極刑…”
“是啊,馮煥隻是被降職到了地方,錢得洪倒是革職爲民,但家産卻絲毫未動,孫淮、孫聽等人也隻是被流放,最終留下了一條命,最幸運的是英國公張溶,惠安伯張镧,指揮錢繼垣等人并沒有受到什麽處罰,全都回到原職了…”,高時記得倒是挺清楚,一樁樁、一件件地都給彭嶽說着。
“發回原職?”,彭嶽笑了笑,“再次得到這個職位又能有什麽用,權力已經都被掏空了…倒真是像皇上的風格,如同上次的事情一樣,同樣的罪過,甚至郭勳犯的錯還要大一些,但王廷相被革職爲民,郭勳卻隻是受到了一頓訓斥…”
“大人是指已經死在诏獄中的錢俊民、翁守洪等人麽?”,高時聽着彭嶽的話,似乎也明白了什麽。
“對啊,在大多數人眼裏,也許他們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可終歸也是一條人命啊,他們死得真的很冤…”,彭嶽輕歎一聲,不再說話了。
“他們死得…确實有些冤,但這也是政治鬥争中無可奈何的事情,往往最終犧牲的都會是這些小人物…”,其實高時也很納悶,彭嶽在政治鬥争中的手段也算狠辣,可事後往往會悲天憫人起來,“其實在這次彈劾郭勳的事情上,如果…如果真的因此而觸怒了聖上,那麽下官定會首當其沖,下官明白此節,所以一旦遭難,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你…唉…這也許就是無奈吧…”,彭嶽也知道高時說的确實是實話,因爲高時可謂是此次彈劾郭勳的急先鋒,官職也不算高,如果自己這方出了事,高時肯定會首先受到責難,“算了,就先不說這個了,還是想想最要緊的吧,郭勳怎麽辦?爲什麽這次還沒有給他定罪,而且看這個趨勢,皇上好像不打算定他的罪了…”
“是啊,這也是我一直擔憂的地方啊。不該獲罪的人受到了處罰,該獲罪的人卻逃避了責任,真是令人唏噓…”,高時歎息着搖了搖頭,“這次夏大人可算是失策了,事情鬧得挺大,可罪魁禍首卻沒因此得到應有的懲罰…”
“夏大人也不算失策,畢竟這次也算是切中了皇上的心意嘛…不過…”,彭嶽頓了頓,嘴角忽地露出一絲苦笑,“不過咱們想着利用皇上除掉郭勳,皇上也在想着利用咱們牢牢握住兵權,這次是個契機,可最終還是皇上赢了。他達到了目的,而我們卻沒有達到…”
高時卻沒想到彭嶽會說出如此“大不敬”的話,不禁暗自咋舌,不過仔細想想,也許這是出于對自己的極度信任吧,但高時卻不敢接什麽“大不敬”的話,隻是輕聲說道,“大人還是趕快想個辦法,總不能讓郭勳像英國公他們似的吧?”
“放心,郭勳不會像英國公他們似的,他犯得那些罪可比英國公他們重多了,皇上要是不重重罰他,給出一個說法,百官也不會罷休…”彭嶽微閉着眼睛,“其實現在這個結果我倒還算滿意,總歸沒搞成“政治大屠殺”,不然我心裏一定會内疚的…”
“大人,我們要的可是郭勳死,而不是簡單地受到處罰…”,高時沒想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彭嶽還能說出剛才那種“大義凜然”的話來,“如果郭勳不死,可謂是前功盡棄,我們以後的日子也會不好過…”
“我知道…我不會讓郭勳從獄中走出來的,我也不願意讓他從獄中走出來…”,彭嶽換上一副嚴肅的神色,“我猜這次皇上對郭勳法外施恩,一是因爲已經答到了目的,沒有必要再對勳戚趕盡殺絕而落人話柄,二來…恐怕還是存着當年大議禮時的感恩情分吧,皇上确實是個念舊情的人…”
“我看不僅僅如此吧…”,高時看看彭嶽,臉上露出些爲難的神色,“大人恐怕低估了郭勳一黨的勢力,要知道郭勳這麽多年來根基很深,多少人依附于他,可謂是他的死黨。郭勳一旦倒台,對他們來說就相當于滅頂之災,所以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住郭勳,這股力量不容忽視啊…”
“哦…對,這點我險些忘記了…”,彭嶽點點頭,“雖說是樹倒猢狲散,但總會有些脫不得樹的猢狲跑不了,隻能孤注一擲,這些日子不是也有一些官員暗中幫助郭勳嗎?”
“是啊,那些沒有家世、沒有根基的低級官員要是想在朝中立足,找一個勢力大的人蔭庇絕對是一個捷徑…”,高時此時臉上帶着笑意,也不知是爲自己選對了隊伍慶幸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官場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沒有人庇護終歸是不妥,但選錯了對象可就是耽誤終身的事情了…”
聽着高時的悠悠叙述,彭嶽恍惚間覺得有些熟悉,仿佛是在哪裏聽過一般…
“嚴世藩何以成了你的恩客?”
“大人,我們這些風塵女子,要想在這其中求個保全,一靠名聲,有了名聲,便能人際甚廣,結識一幹達官貴人,與其交好,别人就不敢做出那強折花枝的事。二靠庇護,找一個勢大氣粗的人做了恩客,别人自然也不敢心生觊觎…”
“那你爲何…不走第一條路?”
“大人,您以爲那些達官貴人就是那麽好結交的?他們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君子,背地裏不知道是多麽龌龊。你不給他們點好處,他們就肯死心塌地的護你周全?說白了,還不如第二條路好走!畢竟…那隻是一個人…”
“既然已經到了這麗水院,自己還能奢求什麽呢?如果不找棵大樹來攀靠,不要說是其他客人,就連鸨母那一關也是過不了的…”
……
“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又何止是這官場…”,想起前事,彭嶽不由得苦笑着搖了搖頭。
“額…方才是我過于感慨了…”,高時也不知道彭嶽剛才是在回想雪琪的話,因此見彭嶽這副感慨良多的樣子,不由得有些驚奇,“大人,當務之急還是要想想怎麽才能解決郭勳的事情…”
“哦…對…解決郭勳…”,彭嶽也有些回過神來,“對,這是當務之急…”
“大人,那你現在有什麽辦法嗎?”,高時輕聲探問道,他突然發現此時的彭嶽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額…也許有…不過不知道行不行的通…”,彭嶽皺皺眉頭,“這件事上,我需要一個人的幫助…”
“誰?”
“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彭嶽看着高時,輕聲說道。
“陸炳…”,高時皺着眉頭,好像在思考着什麽,“彭大人,難不成您想利用郭勳的族叔…”
“對,我就是要在郭勳的族叔郭憲身上做文章…”,彭嶽笑笑說道,“這些年來郭憲一直任錦衣衛千戶,雖然官職不算太高,可是憑借郭勳的勢力,他可沒少和陸炳對着幹,因此在錦衣衛中他也有一定的自己的勢力…”
“對,就該如此!”,高時倒是顯得很興奮,“郭憲這些年來可沒少憑手上的權力制造冤獄,牟取利益,隻不過由于郭勳的緣故,這才被隐了下來。現在好了,新賬舊賬一起算…上次上奏折的時候我竟然忘了這一點!”
“其實這都是一場交易,這種罪狀,你上不合适,我上也不合适,應該讓陸炳在錦衣衛中找人暗中舉報…”,彭嶽籲了口氣,“陸炳是個聰明人,結果尚未明朗,他就按兵不動,可是這次我偏偏要他率先行動。讓他與我做一場不太劃算的買賣,除掉郭憲,以後錦衣衛就完完全全是他的天下…”
“這對他來說很劃算啊…”,高時有些不解地看着彭嶽,“爲何大人還說陸大人不願做這筆交易?”
“因爲就算陸炳什麽事情也不做,如果郭勳倒台,郭憲的勢力照樣會被清除,你說他做這個買賣劃算麽?”,彭嶽的語氣中也有些無奈,“陸炳是個精明的人,不過好歹我在他那裏還算有份人情在…”
“但是…大人,您覺得隻憑這一點能行嗎?”,高時語氣也顯得有些爲難,“上次胡大人已經就此事彈劾過郭勳了,可是…沒有起多大效果啊…”
“隻這一點肯定不行…”,彭嶽搖了搖頭,“就像上次所說的那樣,重症還需下猛藥,要想清除郭勳勢力,還必須要從根源上治愈…”
“根源上治愈…”,高時轉轉眼珠,揣摩着彭嶽話中的深意,“難道大人是想…将郭勳在朝中的餘黨勢力一并鏟除?”
“不不不…這哪叫從根源上治愈…”,彭嶽連忙擺了擺手,“我一直認爲皇上對郭勳心慈手軟,是因爲當年郭勳在大議禮中立下的功勞,所以我要想辦法破壞郭勳這份功勞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哦…原來是這樣…”,高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大人如今打算怎麽辦?”
“這個…我之前考慮過…”,彭嶽頓了頓,目光也有些猶豫,“不過後來考慮到株連甚廣,便沒有再提,可是事到如今,也隻好使用此計了…”
“牽連多少人?”,高時見彭嶽這樣一說,他也有些猶豫起來。
“這個就要看皇上的心情了,不過關鍵點就在于獄中的張延齡…”,彭嶽看着高時,一字一頓地說道。
“張延齡?”,高時瞪大眼睛,“莫非大人是想告發郭勳與張延齡私通…”
“對,兩人都是勳戚,過從甚密,正德年間交好的事迹應該能找出來一大堆吧,雖說當時是郭勳爲了巴結張延齡,但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彭嶽眯着眼睛,“張延齡的勢力應該都已獲罪,所以說這樣一來,應該也牽連不了太多人,隻是把郭勳拉下水…”
“有一點非常适合上奏…”,高時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什麽重大的事情,“張延齡在入獄之前,家店都低價轉給了郭勳…因此我們可以借此向皇上上奏,郭勳交通重犯張延齡,代管家店,包藏禍心…”
“嗯,這點非常重要…”,彭嶽贊許地點了點頭,同時也對高時的手段有所佩服,“皇上大禮議時矛頭直指張太後,而張太後如今已薨,罪責自然就都由她那還活着的弟弟張延齡來擔負了。郭勳當年在大議禮中幫了皇上,可如今卻私交張延齡,那麽大議禮的功勞…皇上應該就不會記挂了吧?哈哈…”
“而且張延齡是因謀反罪被逮捕入獄,已經囚禁了那麽多年,郭勳沾上了他,恐怕這一身腥是洗不掉了…”,高時笑着說道,“誰讓他當時貪圖張延齡家店,這次事情可總算有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