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娃姑娘…”彭嶽見嬌娃這種“情難自抑”的樣子,不禁警戒地後退了兩步,“嬌娃姑娘有何事啊?”
“哦…也沒什麽事…”嬌娃見彭嶽雖然面帶笑容,可還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自己也不禁爲剛才有些過分熱情的舉動感到不好意思。
“隻是…嗯…賤妾見大人有些個日子沒來麗水院了,所以…嗯…沒想到竟在這裏碰到了大人,所以想邀大人到麗水院一叙…”嬌娃一隻手撫着垂在胸前的那一縷發絲,看了看彭嶽,又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了下去,“不知道大人有沒有空?”
“額…我今日來這本是想看看生意,一會順便去學堂瞅瞅…”彭嶽有些爲難地撓撓頭,“姑娘的心意,我心領了,不過今日…實在是不方便,改日一定登門拜訪,啊?”
“這樣麽?”嬌娃不情願地皺皺眉頭,忽得移了移步子,橫在彭嶽身前,“大人,其實這些日子我常常在您這店門外盤桓,就是想見大人一面,難道大人就連這點薄面都不肯施舍給賤妾麽?”嬌娃說罷,便抽噎兩聲,以手帕拭淚,施展起她最擅長的媚功來。
彭嶽确實是對嬌娃有防備之心,而且她愈是如此,彭嶽的疑心便愈重,但是以彭嶽的性子,又不好說出什麽過激傷人的話來。
嬌娃見彭嶽這個踟躇不已的樣子,不免輕聲歎了口氣,眉目上挑,一個眼神把彭嶽看得身上打個激靈,卻又迅速地垂下頭去,柔聲說道,“是啊,在大人面前,賤妾能有什麽薄面呢?可笑我和雪琪姐姐還在麗水院盼了那麽多天…”
“姑娘這說的是什麽話…”彭嶽沒想到嬌娃會說出這樣的話,本來彭嶽以爲自己前番婉拒,嬌娃應該就會知難而退了,可誰知她倒是“愈挫愈勇”,而且她這樣一說,彭嶽也不知該怎樣應答了。
“大人難道是怕我們姐妹會有什麽陰謀詭計不成?”嬌娃盯着彭嶽,目光帶着些挑釁的味道,可嘴角卻不經意間蕩起一抹笑意。這是雪琪教自己說的話,本來激将法并不是什麽高明的招數,可漂亮的女人用它來對付男人的話,卻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果然,彭嶽本已下定決心向前邁出的腳步瞬間又變得遲疑起來,可臉上還是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姑娘說的好笑話,哪裏來的陰謀詭計?又何來害怕之說?”
“既然不害怕,那大人就和賤妾走一趟呗。”嬌娃此時非常得意自己把彭嶽帶進了圈子裏,“麗水院就在前面,幾步的路程而已,難不成大人還真有什麽耽擱不得的大事情?”
“那好吧…”彭嶽苦笑一聲,“那就随姑娘走一趟。”
嬌娃見彭嶽答應,不免心中歡喜,隻見她興奮地轉過身去,忽地又回眸一笑,沖彭嶽柔聲說道:“大人可要跟緊了賤妾,不然一會便走丢了。”
“走丢?難不成還能讓你拐賣了?”彭嶽心中笑道,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被嬌娃七拐八繞地帶到了一處偏門。
“已經到了,大人請進。”嬌娃一回身,便不出所料地迎上了彭嶽那有些疑慮的眼神。
“嬌娃姑娘,這…”
“大人放心,這是麗水院的後門,與一處小菜園相接,平日無人走動罷了。”嬌娃邊說邊在小偏門上輕輕推了推,随之便震落下來一些塵土,“顧及大人清譽,所以在此相見,知道的人…咳咳…也就少些…”
“大人快進來吧…”嬌娃皺着眉頭,用手帕在自己眼前呼扇了兩下,“這裏不太幹淨,快些進來叙話吧。”
“嗯,好的…”彭嶽當即再不作他想,一矮身,便跟着嬌娃走了進去。
嬌娃說的不錯,一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窪小菜畦,可以看得出這裏并不是常常有人來侍弄照看的,有些地方的雜草已經生得很高了,彭嶽趟着腳,也跟着在前面不時抱怨兩句的嬌娃走了出去。還好這個菜畦不算大,要不然彭嶽也是忍不住要抱怨了。
再往前走,拐兩個彎,彭嶽終于看見了雪琪嬌娃的房間所在,剛要說些什麽,嬌娃走得可是比自己還要快,三步并作兩步地便閃了進去。
“姐姐戲弄我,本來說那裏很幹淨的,可是你看看…弄得人家鞋子髒成這樣…”嬌娃一邊嗔怪着,一邊用手帕在自己褲腳上拍了拍,“這可好了,這條帕子也用不上了,姐姐可要賠我。”
“好了,知道妹妹辛苦,我要是把那個地方打掃幹淨了,還能算得了隐秘嗎?”雪琪笑着說道,“門口有雙鞋子,妹妹趕緊換上吧。”
“诶,彭大人在哪?”雪琪看看忙着換鞋子的嬌娃,不禁想起了什麽,“莫不是他沒有跟你來?不對,那你走什麽後門?”
“姑娘,我在這…”彭嶽邊說邊推開了門,“剛才我在外面把鞋子弄髒了,因此在外面耽擱了一會,省得害姑娘的房間也跟着遭殃…”彭嶽邊說邊又重重地在地上蹭了兩下。
“啊呀…都怪我,險些把大人弄丢了…”嬌娃回身看看在門外蹭着泥土的彭嶽,不禁掩口嗤嗤笑了起來。
“小孩子心性…”雪琪笑着睨了嬌娃一眼,便上前兩步将彭嶽拉近了屋中,“大人講究了…”
“姐姐,你不知道,大人可是很難請呢,我在外面說和了半天,大人才勉爲其難地答應了和我來。”嬌娃換好鞋子,便又走到屋中開起了玩笑。
其實嬌娃雖然在這麗水院呆的時間比雪琪還要長一些,但是她卻比不得雪琪成熟,可正是她這種不加掩飾的嬌稚卻惹得京城一幫公子哥爲她傾心。再加上她于歡唱中的曆練,自也學的會見什麽人說什麽話,她摸得清彭嶽的性子,所以也不避諱和彭嶽開開玩笑,甚至取笑他兩句,事實上,有些個公子哥就喜歡她這樣,雖然有時候也會吃虧,但畢竟是極少數的情況。
“嬌娃姑娘取笑了。”彭嶽邊說邊挑了個座位坐了下去,“我這不是随姑娘來了麽?”
“大人還說呢…”嬌娃笑嘻嘻地仰起頭,沖彭嶽調皮地努努嘴,“賤妾方才在外面請大人的時候,大人先是說要照看生意,又說要去瞅瞅什麽學堂,難道當我忘了不成?”
彭嶽聽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嬌娃姑娘好記性…”
“妹妹可是不要再說了,我瞧着大人的臉都紅了…”雪琪邊說邊爲彭嶽沏了杯茶水,順便挨着彭嶽坐了下去,“大人照看生意也就罷了,怎的還要去學堂?難不成大人還嫌自己的學問不夠好麽?”
“是啊是啊,大人的學問那麽好,還用去學堂麽?”嬌娃邊說邊坐在座位上給自己倒了杯茶,“可見大人不會扯謊,連我們這些小女子都騙不過…”
“我可沒有騙你們,我說的是實話…咳咳…”彭嶽确實是渴了,大口喝着茶水卻也嗆了一下。
“大人慢些喝…”雪琪邊說邊又爲彭嶽續了一杯茶。
“我去學堂并非是做學問,而是去看看情況,難道京城中開得那些學堂你們竟是不知道麽?”彭嶽說到此處,倒是有些失望,看來自己創辦的這些學堂影響還是太小啊,“就是城南城北都有的那種學堂,最近城西也開了,規模很大,還有很多貧家子弟也在那裏讀書,你們…真的不知道嗎?”
嬌娃一臉茫然,雪琪倒是先開了腔,“知道的,這件事我知道,隻是沒有想到那學堂竟是大人開的…”
“大人的生意不是做得挺好的嗎?爲什麽還要開學堂來…來賺錢”嬌娃在一旁不解地問道。
“我開學堂并不是爲了賺錢,而是…而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個國家要想發展得好,教育恰恰是最重要的,如果能夠在思想上…”彭嶽說到這便停住了,因爲在這兩個女子面前還是要謹慎一些,不能說些不該說的話,畢竟她們是“嚴世藩的人”,“總之辦學堂很重要,再說了,要是爲了賺錢,我就不收那些貧家子弟了,要知道供他們讀書,對于我來說可是一筆很大的支出啊。”
“這麽說來,這竟還是個賠錢的買賣?”嬌娃在一旁聽了,倒是顯得更加不解了。
“妹妹短見,大人是國之棟梁,和咱們考慮的角度自然是不一樣…”雪琪摸摸嬌娃的手,又轉而看向彭嶽,“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看來大人果具管子之才,賤妾佩服。”
“姑娘過譽了,我怎敢和管仲相提并論…”彭嶽微微一笑,心裏卻對雪琪的話很受用。
“大人,賤妾心中有個想法,還望大人能夠成全…”雪琪邊說邊看向嬌娃,向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賤妾知道彭大人的學堂中有不少貧家子弟讀書,因此賤妾也想出些錢資助一些…”
“嗯?”彭嶽聽了這話,差點一口茶水又嗆在嘴裏,饒是一旁的嬌娃看向雪琪的眼神也有些詫異,不過因爲剛才雪琪用眼神示意嬌娃不要說話,因此嬌娃也不敢多嘴。
“大人不要誤會,賤妾是對學堂有了解,所以才有這種想法的…”雪琪此時一臉嚴肅地看着彭嶽,眼眸中卻又有些嬌滴滴惹人憐愛的味道,“賤妾聽說,大人的學堂中…還有女娃讀書?”
“這…确實有…”彭嶽雖知這個時代不允許女子科考,甚至可以說沒有女人的地位,但是他認爲教育是不分男女的,思想的宣傳與灌輸也不能分男女,而且在古代女性往往是受封建思想毒害最深的,如果真的想要改變,女性教育自然是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因爲來到古代之後,他見過、聽說了太多貧苦人家賣兒賣女的事情,譬如青樓中的許多女子就是從小被賣進青樓的,這也是他同情一些青樓女子、對一些青樓女子并無偏見的原因。于是他便想做些什麽,就另開了個小學堂,專教貧家女孩讀書,并對其中一些人多有接濟,防止悲劇的發生。但終究是人很少,作用也不大,弄得跟個小女孩幼兒園似的,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什麽,學堂中還收貧苦的女娃?”此時嬌娃卻是忘記了雪琪方才的提醒,眼睛在一旁蓦地睜得老大。
“啊…對…”彭嶽提到這個問題,隻得苦笑一聲,“其實效果不大,求個心安罷了。”
“大人,其實賤妾早就聽說有學堂招收貧苦女娃的事情了,隻是沒想到是真的,如今既然知道是大人在經營此事,賤妾自然是想出一把力…”雪琪說着,柔荑偏轉侍弄起桌案上擺放的那隻花來了,眼神卻分明掩飾不住那一抹落寞,“賤妾也是感傷身世,如果小時候能夠有一個像大人這樣的官,給一個吃飽飯能讀書的機會,也許就不是今日這番光景了…”
其實一開始雪琪提出資助學堂,是抱着取信甚至是取悅于彭嶽的目的的,她知道先前因爲嚴世藩的緣故,彭嶽對自己和嬌娃心存忌憚。因此她要通過這件事向彭嶽表明,自己是一個善良的人,有了接觸,她便可以有更多機會向彭嶽表明自己不是真心實意屈從于嚴世藩的人。想要“俘獲”一個男人,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雪琪堅信自己這個做法沒錯,而且她也舍得那些資助的錢,畢竟這錢不在數目,隻是一份心意罷了。
可是當她從彭嶽那裏聽說确實有學堂教女娃讀書時,她便興起了别的心思,因爲她也有些頗爲相似的苦寒身世。雪琪是一個善良的女子,她知道此間的無奈,所以她不想相同的悲劇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因此就算是爲了自己的良心,她也要對這學堂資助一番了。
聽了雪琪的話,彭嶽也不免動容,剛想說話,卻被一旁的嬌娃搶了白,“既有這種事情,我也要資助,我可以教她們琴棋書畫,告訴她們怎麽待人接物…”
“算了吧,我看你是想把這些女娃教壞,難不成你是想當媽媽麽?”雪琪在一旁笑着撇了撇嘴。
“什麽呀,姐姐又開我玩笑…”嬌娃嘟着小嘴,一臉埋怨的表情,“姐姐能有一副慈悲心腸,就不許我效仿跟從嗎?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世…”
彭嶽見這兩個美女相互“鬥嘴”,倒也覺有趣,不過見二人話題有漸漸“沉重”的趨勢,便輕咳兩聲在一旁插嘴道:“二位姑娘,其實你們的心意彭某頗爲感佩,但是你們…你們不用擔心,我并無資金問題,就不勞兩位姑娘費心了。”本來彭嶽心中的想法是“你們賺錢也不容易,雖說賺得多吧,但終歸是“血汗錢”哪”,但又覺得這樣說出來有些傷人,便就臨時改了口。
“我們知道大人肯定沒有什麽問題,但是我們确實想略盡綿薄之力罷了。”嬌娃在一旁笑着說道。
“額…二位姑娘…其實…實在沒有這個必要吧?”彭嶽此時有些面露難色,他确實覺得這件事可謂是突如其來,他沒有想到過雪琪和嬌娃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
“他們到底是什麽目的?”,這是蹦入彭嶽腦中的第一個想法,他開始思索今日的種種,他想不出這兩個女子到底是想“算計”自己什麽。再聯想前事,卻無論如何也揉搓不到一塊去,她們到底想要幹什麽…
附注:“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語出自《管子》一書,所以書中雪琪才會說什麽“管仲之才”的話。(掉個書袋,讀者莫噴,因爲筆者就讀的小學叫樹人小學,對筆者影響很大,因此對這句話有較深的情節,嘿嘿…)
在古代女性教育方面簡單說兩句,唐朝的時候王公貴族的女兒們可以入學堂學一些醫藥、曆史、文化方面的知識,但貧民家的女兒是想都不要想的。但是到了明清時期,教授女性讀書也不算什麽太大逆不道、不敢想象的事情。譬如明朝中後期的李贽就曾公開招收女弟子,清代的袁枚也曾公開招收女弟子數十人。況且在本書中,筆者對此的設定是“資助爲主,教授爲輔”,畢竟補充說明了效果不大,如果讀者還有疑問就不要糾結,直接跳過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