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她,跳的如何?”嚴世藩笑意吟吟地看向了彭嶽。
“既有柔美之态,又有剛勁之姿,着實不俗…”彭嶽敷衍地應着,卻以一個極高的“觀衆素養”不錯眼珠地看着那女子舞來舞去。
嚴世藩看着彭嶽專注的樣子,心中不禁大喜,“彭大人,這是麗水院的頭牌嬌娃,可比那顧婉兒漂亮多了,而且嬌娃可是個知情識趣的女子,那風月無邊…額…”嚴世藩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了,要真是想達到自己的目的,言語中還是要注意一些的。
不過嚴世藩這幾句話和那點小心思倒沒讓彭嶽有什麽注意,畢竟彭嶽是一個好觀衆,他還要專心緻志地觀看人家跳舞呢!剛才的琵琶彭嶽可能聽不出來什麽太好的地方,畢竟這些古代樂器對于他來說實在是陌生了些,他自認沒有什麽太高的音樂素養,可是這舞就不同了,不管你懂不懂,隻要是喜歡,都能看個盡興,況且這女子的舞姿确實是好得讓人挑不出毛病,所以彭嶽也對這個節目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嗯,是挺漂亮的…”彭嶽答話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嚴世藩,因爲那跳舞的女子移得近了些,彭嶽想趁這個機會把那女子看得更清楚些。
可是移得雖然近了,但彭嶽并沒有因此而看清楚那個叫嬌娃的女子,因爲她的身形腳步移動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隻能看到她今日身着一襲半袒胸的輕薄羅衫,隐隐約約,影影綽綽,配上她此時輕盈的體态,實在是更加撩人,真是全身上下無一不媚。
“唔,猶抱琵琶半遮面…”彭嶽見嬌娃這一身裝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什麽,抱琵琶?”嚴世藩一聽彭嶽這樣說,不禁有些驚奇,他倒不知道彭嶽這句話形容的不是嬌娃表演的節目,而是說得她的體态裝束,“彭大人,嬌娃現在是在跳舞呢,彈琵琶的是剛才那個顧婉兒…”
“我知道,我是說這個女子給我的感覺…”彭嶽實在禁不住嚴世藩在一旁不住地提問,隻好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呵呵,也許吧,羞羞答答地欲拒還迎才是最好的媚人之法,可你要是真正接觸了嬌娃姑娘,就知道什麽叫無邊風情了,嘿嘿…”嚴世藩聽了彭嶽的解釋,不禁在一旁笑了起來。
就在彭嶽和嚴世藩說話的當口,庭院中已是樂聲清泠,嬌娃一曲舞罷,雙袖繞帶,向後一甩,翩然飄起,向衆人行了一禮,可謂是極盡妩媚。
“好!”嚴世藩也跟着衆人一齊喝起彩來。
此時嬌娃也環繞一周,向衆人施施然行了個禮,皓齒朱唇,星眼暈眉,香腮瑩膩,粉雕玉琢,确實是漂亮,和剛才那個顧婉兒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美人,一人的美麗冷得似雪,一人的美麗熱得如火。
“嗯?”彭嶽身上一激靈,不禁有些發愣,因爲就在他盯着嬌娃看的時候,那嬌娃也眼波流轉,向彭嶽這邊抛了個媚眼,配上她嘴角不經意間蕩起的那股笑意,實在是…好不風情。
想想剛才那個顧婉兒,難不成這青樓女子都有這種習慣?此時一股男人的嫉妒與攀比心理使得彭嶽不禁望向了其他人,可是看看嬌娃在衆人旁邊隻是翩然一過,并無流連之意,心中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股自豪之意:一定是我風度翩翩,才引得她們如此!
當然,彭嶽這種想法隻是一瞬,便又恢複了清醒,自己确實沒有那麽有“魅力”,并且自己也和她們并不熟絡,她們怎會如此,難不成是因爲一旁的嚴世藩?
而此時嚴世藩卻把他那張大臉湊了過來:“彭大人,這個嬌娃夠漂亮吧?”
“額…”看着嚴世藩那肥頭大耳還瞎了一隻眼的樣子,彭嶽真不敢想象這些青樓女子侍候嚴世藩還要極盡勾引歡笑的樣子,看來這“生意”确實不好做啊…“還是甯願相信剛才那眼神就是給我的吧,我可比嚴世藩帥多了…”
“這個嬌娃真的很漂亮,确實當得起頭牌之角…”彭嶽見嚴世藩如此誇贊,倒也不好多說什麽。
其實就在剛才嬌娃對自己抛媚眼的時候,彭嶽在心中對她的評價就已經大打折扣了。因爲她的眼神與剛才顧婉兒的眼神并不相同,方才顧婉兒那個笑容并無媚态,讓人覺得美麗的同時也能感覺到她真情的流露,但是嬌娃那個就頗爲不同了,雖也是美豔動人,足可以讓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心情激蕩,但是那惑人目的卻也明顯,不免有些做作之感,其中的虛情假意也就不言自明了。相比于顧婉兒的清純,彭嶽确實對嬌娃這種沾染了過多歡唱習氣的女子不太感興趣。
“是吧,我就說這個嬌娃比剛才那個顧婉兒強多了…”嚴世藩還在一旁不停地誇贊着嬌娃,而彭嶽卻聽得一陣輕妙的天籁之音傳入耳際。
轉頭看去,隻見一女子芊芊玉指正撫在琴弦之上,優美的樂聲仿佛清泉一般铮铮流瀉而出,同時一縷悠揚悅耳的歌聲也在庭院中回蕩起來,原來她吟唱的正是柳永那首傳世的雨霖鈴: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這次這個女子坐的位置倒與顧婉兒不同,離彭嶽和嚴世藩所處的這個亭子比較近,所以彭嶽也能觀察得比較清楚,但是彭嶽又說不出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美麗,因爲這女子不僅僅勝在容貌,就連氣質也高出衆人一籌,頗與剛才的顧婉兒有幾分相似,但是又讓人感覺并不一樣,因爲顧婉兒透着一股冰冷,可這女子卻讓人感到一股暖意。如果說顧婉兒是一輪有些清冷孤傲的明月的話,那麽這女子便如同時時刻刻沐浴其中,讓人感覺非常舒服的陽光了。
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蓬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暇玉,誤落風塵花柳中,彭嶽心中不禁這樣感歎起來。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這女子唱得婉轉低回,與優雅的琴聲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恍惚間,彭嶽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是想起了什麽,或者準确來說,他是想起了兩個人,因爲這女子面龐之間的堅忍之氣竟和仇青歌有幾分相似,而颦笑蹙眉間又是像極了帶着些靈動稚氣的紫菱。
此情此景,最怕思及故人,可是記憶偏偏像洪水似的止不住地向彭嶽的大腦中湧了過來。
“多情自古傷離别,更那堪冷落清秋節…”這女子歌聲不止,彭嶽回憶也更深,他終于知道自己爲什麽會被牽動情緒了,不僅僅是這女子的樣貌神态頗似故人,她吟唱的這首詞也無端牽扯出了一段令彭嶽心痛的不願回首的記憶…
記得那是自己随朱厚熜南下歸來的時候,紫菱在家中苦苦地候着自己,情思深切,紫菱便謄抄起了柳永的雨霖鈴,本打算給自己寄作書信,但終因害羞而将此事擱淺,結果還是被自己發現了。彭嶽還記得紫菱當時害羞帶怯的笑意,還記得她與自己分别後初見的狂喜,還記得她在自己唇瓣上留下的那個淺淺的卻飽含深情的吻…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不在了,此時這首柳永的雨霖鈴倒不像什麽甜蜜的情話,卻如同酸澀的回憶一般,裹挾着彭嶽對紫菱的愧意,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地插進彭嶽的心中。自己爲什麽不能在當時多陪陪紫菱,爲什麽沒有好好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時光,就連這首雨霖鈴,要不是她對自己思念過度,怎麽會謄抄起這種詞?自己實在是有愧于她,但是老天又偏偏狠心,連一個補救的機會都不給自己…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一曲唱罷,女子向衆人鞠了個躬,盈盈一笑,攝人心魄。楚腰衛鬓,豐姿綽約,肌若凝脂身嬌态,,淡掃娥眉眼含春。
但此時的彭嶽卻已注意不到這些了,隻有剛才那首唱詞還回蕩在自己腦中,仿佛那裏面是滿滿的回憶,讓彭嶽甯願深陷其中,永不自拔…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對了,就是這句,當時紫菱謄抄的詞正好就少了這句,仿佛注定這是一場填不滿的緣,讓彭嶽永遠帶着遺憾與抱歉,而且自己現在确實是遭到了報應,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紫菱難産,母子雙亡,仇青歌又被自己誤會,負氣而走,自己現在是真正落得個孤家寡人的境地,縱有千般萬般的話,又能向誰傾吐呢?
“彭大人,你這是怎麽了?”嚴世藩剛才正聽得高興,本想扭過頭來和彭嶽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卻沒想到彭嶽坐在那裏一副失了神的模樣,眼神呆滞,連眼圈都有些紅紅的。
“啊…沒什麽,我…偶然思及故人…”彭嶽回頭神來,吸吸鼻子,看着嚴世藩勉強笑了笑。
“哦…原來是這樣,我看彭大人神色有些不對,可是…有什麽煩心的事?”嚴世藩倒是不理解彭嶽的那種心思,誰能想到聽個曲還能聽出眼淚來?真是令人費解,不過嚴世藩也不好明說,便猜測彭嶽應該是朝政上有什麽煩心事,不過他也不能理解彭嶽的思維怎麽能“飛”得那麽遠,還“飛”成眼前這個樣子。
“沒什麽煩心事,隻不過是…我又想起了亡妻…”彭嶽此時思緒還有些混亂,便也不做他想,直接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哦…抱歉,彭大人,是我冒昧了…”嚴世藩聽彭嶽這樣一說,心中又有些後悔剛才不該多問,但是心中就更加不理解爲什麽彭嶽聽個曲還能想起老婆?莫非真的是身邊缺女人了,這倒正好,我嚴某人就給你找個老婆,嘿嘿。當然,嚴世藩心中升起這般淫邪的想法,表面上還得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畢竟人家彭嶽剛才說想起了亡妻了。
“沒關系…”彭嶽釋然地笑笑,“是剛才那位姑娘唱的曲好,情思深切,意境悠遠,我這才不免牽動起了些過往的傷心事,現在沒事了…”
“哦,沒事了就好…”嚴世藩在一旁笑笑,“剛才唱曲的那個也是麗水院的頭牌,名字喚作雪琪…”
“哦…難得妙人,倒不像個風塵女子…”彭嶽在一旁有些敷衍地應和道。
“嗯?哦…是啊…”嚴世藩咧咧嘴,卻是露不出什麽笑容了。他剛才聽彭嶽一說,還以爲彭嶽對雪琪又有意思了,這也不是自己的計劃啊,剛才嬌娃對你又抛媚眼又露笑的,你倒沒什麽反應,可偏偏誇起了都沒正眼瞅過你的顧婉兒和雪琪,你這算個什麽…
想到這,嚴世藩用手指敲敲桌子,臉上故意露出一副濃厚的笑意,“這雪琪姑娘素與我交好啊…嘿嘿…”
“是嗎,看來東樓對這此中之人果然都挺熟絡…”彭嶽開個輕松的玩笑,緊跟着自己倒了杯茶。
看着彭嶽那毫不在乎的眼神與語氣,嚴世藩一顆心又放回了肚子裏,看來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便又在一旁笑了起來,“其實我還是覺得嬌娃姑娘在這裏面最有媚态,是陪侍男子的絕佳尤物啊…”
本來嚴世藩還想口花花兩句,結果見彭嶽在一旁隻顧自己吃着東西,也不搭話,便也失了興緻,自己有些無趣地在一旁斟着酒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