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必如此激動…”夏言坐在座位上笑着招招手,“來,先來這邊坐下…”
“我還真沒想到,皇上竟然就那麽痛快地同意了,看來當初選擇走陶仲文這條道路還真沒有錯…”彭嶽邊說邊灌了兩口茶,“這次嚴嵩還真出力了,看來我還是要好好感謝一下他。”
“怎麽,不是之前那種利用完嚴嵩,就趕緊和他劃清界限的想法了?”夏言在一旁笑着說道。
“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劃清什麽界線,之前是自己的想法有些迂腐了,幹嘛什麽事情都那麽旗幟鮮明,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該利用時就利用,該敵對時就敵對,這才是最好的狀态…”彭嶽的話雖然是笑着說的,但是語氣卻是意味深長,“這件事皇上雖然同意了,但是如果現在我就和嚴嵩劃清界限,難保他不會又串通陶仲文讓皇上改了主意,所以我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内将私口之事處理好,讓這其中的巨大利潤凸顯出來,這樣皇上就不會因爲他人之言而改變主意了。”
“不過你的話倒是讓我提起了主意,他陶仲文一個道士,竟能以區區言語做到我們都沒能做成的事情,這怎麽得了?”夏言皺皺眉頭,語氣也變得淩厲起來,“這次是開私口之事,可是他以後要是起了歪心思,豈不是要禍國殃民了?”
“夏大人言重了,這件事其實根本沒有那麽複雜…”彭嶽輕松地笑了笑,“我之前說過,皇上對于這件事是猶豫的,也就是沒個确定的準主意,所以在這件事上,他需要一個有力的建議,而這種建議不能出自于人,因爲沒有人能替皇上做決斷,但是天可以。”彭嶽邊說邊笑着指了指房頂。
“對啊,我知道陶仲文就是利用這些裝神弄鬼的把式糊弄皇上,可是以後皇上要是同樣遇到什麽難以決斷的事情,而他陶仲文恰巧在此時進一句讒言,那豈不是會出現**煩?”夏言在一旁憂慮地說道。
“并不是這樣,首先,皇上遇到的難以決斷的事情并不多,他其實對大多數事情都有個傾向,存個意見,而這種情況下陶仲文是萬萬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的,他必須要順着皇上的思路說,這樣才能固寵。”彭嶽此時想想自己,想想夏言,其實每個接近權力中心的人都是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不僅僅如此,皇上是個聰明人,他雖然迷信修道,但是對陶仲文并非偏聽偏信,他其實對陶仲文參與朝政是存在芥蒂的,否則就不會讓陶仲文隻在禮部挂個銜稱,皇上也知道陶仲文并不精通官道,這隻是一種獎勵罷了,陶仲文是個聰明人,他也明白這點,所以他輕易不會插手朝政之事的,因爲他知道他沒有那麽多資本供他消耗揮霍。”
“這倒也是,我看皇上也不會對那麽一個道士如何聽信,否則這個朝廷還不真亂套了?”夏言釋然地笑笑,“不過陶仲文這次說服皇上也應該提起我們的注意,畢竟這件事情不算個小事。”
“對,提起注意倒是應該,但是您也沒有必要把陶仲文看得有多厲害,他之所以能成功說服皇上,還是因爲我們前期的準備工作籌劃得很緊密,讓皇上在這方面動了大心思,要不然他陶仲文哪有那個本事?”彭嶽發現現在好像是自己在爲夏言解一個心結,想想竟有些可笑,“而且這次我們抓住了機會,再次提前上奏,爲陶仲文創造了一個極佳的機會,要不然皇上怎麽會問策于他,哦,不,問策于天,哈哈…”
“好了好了,不談他了,我也知道這個陶仲文掀不起什麽大的風浪,隻不過就是在皇上跟前沾了個眼神活,會說話的本事,然後再有個裝神弄鬼的東西對了皇上的胃口…”
“額…夏大人,您也不要這樣想,陶仲文此人怎麽也算是個厲害的角色,他雖然不會輕易出手,但是他要是哪天爲了自保,或者什麽,難保不會孤注一擲,所以此人還是萬萬不可招惹…”
“這我知道,沒事我招惹他幹什麽…”夏言笑着擺擺手,“算了,不說他了,還是想想開私口的事吧。”
“對,您一說開私口的事,我倒是想起來了,其實這其中也有不少值得憂心的事情…”彭嶽皺皺眉頭,舒了口氣,“雖然眼下皇上同意了,但是皇上給的限制條件太多了…”
“嗯?皇上給出了什麽限制?”
“皇上一開始就提到了,不允許同倭國進行海外貿易…”彭嶽苦笑道,“其實這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可沒想到還是發生了,因爲皇上這個要求根本就不現實。倭人之所以屢次泛海,就是想要取得我朝之物,進而取得通商貿易權,但是我們這樣強行禁止,隻會适得其反,讓倭亂越來越甚,我真擔心有一天…”
“那你就不能把此節向皇上講清楚嗎?”
“我怎麽不肯?可是皇上偏偏認準了這個死理,我能有什麽辦法?”彭嶽說到此處,言語中也不免有些氣憤,“開市舶司的時候我就向皇上提過,差點惹得皇上震怒,這次的情況…比上次也好不到哪裏…”
“不僅僅是如此,倭國那邊不願意,出海的商民也不願意,你越禁止他與倭國貿易,他就越想和倭國貿易,因爲這其中的利潤要大得多…”彭嶽越說,語氣之中的擔憂之意越深,“而且皇上對細節也限制得很嚴,他說出海船隻的路程、時間以及貿易貨物都要進行詳細規定,說要達到“有漢之威遠而師饷不内耗,有唐宋之通貨而情況不外洩”的效用,說白了不就是要對此進行限制嗎?”
“這個事情本來就是實驗性的,一開始也應該謹慎些,皇上心思缜密,能夠有如此考慮,我們做臣子的應該欣慰。”夏言在一旁輕聲說道。
“什麽?”彭嶽萬沒有料到夏言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這是實驗性的嗎?看看唐,瞅瞅宋,它們哪個不推崇與外通商?”
“可是他們都滅亡了…”夏言平靜地說道,“與外交流的越多,朝廷對大局的掌控力就越弱,如果哪一天朝廷失去了對這個國家的掌控力,後果可是難以想象的。”
彭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夏言,他真想反駁一句“你以爲明朝就不會亡嗎?”,可是他卻不能這樣說,其實他也明白夏言爲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因爲自己與他站的角度根本就不同,實際上夏言和朱厚熜是同樣的想法,在他們眼中,國家穩定是最重要的,即使這個國家停滞不前,但隻要它還掌控在自己的手裏,那就足夠了。可是彭嶽的想法恰恰與他們相反,在彭嶽眼中,明朝與國家根本是不一樣的,也許這就是他的許多主張措施都不能施行的原因吧,畢竟考慮的方面不一樣。否則,又怎會是今日這種根本就沒有多大改變的結局?
“不一定是這樣吧,唐宋滅亡可不是因爲他們對外通商造成的…”
“但那也是一種隐患!”夏言敲敲桌子,“現在争論這些也沒有用,既然皇上已經開了口,那你就趕緊按皇上的意思準備,其實現在這種讓步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這我知道,如今皇上松了口,我心裏自然是高興…”彭嶽歎口氣,身子也跟着萎了下去,“可是被束縛住手腳的感覺…總歸是不好受…”
“誰做事的時候不會被束縛住手腳?大多數情況下都會受到一些限制的…”夏言笑着說道,“你現在就好好考慮一下開私口的事宜吧,畢竟這裏面需要籌劃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嗯,這是自然,恐怕這一段時間又要忙個焦頭爛額了。”彭嶽有些無奈地笑笑,“有些事情總歸不能如願,得到一點是一點吧,之前是我想的太多,也許…真的是我太天真了…”
“好了,不要在這裏自怨自艾了。”夏言也沒聽懂彭嶽說得到底是什麽意思,“現在當務之急是你要趕快選幾個港口作爲私口地址,然後擢選一些市舶司的官吏去準備布置…”
“幾個港口?”彭嶽笑着搖了搖頭,“皇上隻允許我先開一個港口進行試驗,所以我沒有過多的選擇,隻能有一處。”
“啊?呵呵…一處就一處吧,一處港口也要好好選啊,做好了自然就會有其他港口了。”夏言在一旁安慰道。
“這個港址我早就選好了。”彭嶽緩緩說道,“诏安梅嶺一帶,海域寬闊,适于船舶停靠,而且那裏離市舶司比較近,做起生意來比較方便,我已經将這個想法向皇上說了,皇上雖然說再考慮一下,十有八九也就是同意了。”
“如此甚好,那接下來就是選拔相關官吏的問題了,我建議你還是從市舶司調人吧,畢竟他們比較熟悉這方面的事務。”
“不,正因爲如此,我才不願意在市舶司調人…”彭嶽伸出手指抵在下巴上,好像在慎重思考某件事似的,“市舶司管的是官府貿易,所以他們有所忌憚,但私口管的是商民貿易,這裏面就大不相同了,而且我害怕市舶司的小吏經過管官到管民的轉變,态度會發生變化,那樣更不利于私口發展,所以在市舶司調幾個人籌劃即可,但是底層小吏要從漕運那裏選,他們對此可以說是更爲熟絡,知道怎樣和上面打交道,至于管理職責,我認爲還是從京城調一些正直幹練的低級官員爲妙,但是他們的心眼也不能太死,得活泛一些,要不然也做不了這種事。”
“既然如此,那斟酌人選事宜就你自己看着辦吧,反正你在這方面看得比較準。”夏言往椅背上一靠,開始閉目養神起來,“至于條例指定與相關細則,就都由你來整理吧,我對此也不通達,交給你做我還是比較放心的,不過就是要辛苦你啦。”
“沒事,不辛苦。都是自己找來的事,能怕麻煩嗎?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