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朱厚熜正準備南巡承天,巡視幽宮,但是在南巡之際,卻發布了一條聖谕,說是此次南巡期間,令太子監國。可是當今太子方才四歲,如何監國?但是群臣知道南巡期間,太子監國隻是個名義上的事情,所以便沒有反對,都應承了下來。
可是就在前兩日,皇上忽然又改了主意,發布了一道新的聖谕,谕廷臣曰:“朕欲命太子監國一二年,俾朕在宮攝養,康強身體,再行親政。”
這道聖谕一發,廷臣自然是錯愕相顧,不知所對,但心中都是極力反對。可瞥見朱厚熜在朝堂上神情莊嚴肅穆,好像心情還不太好,于是便沒有人敢于當面觸這個黴頭。可是下了朝堂後,不少大臣都上折子反對,其中以太仆卿楊最,言辭最爲激烈,并且在奏疏中毫不客氣地批駁朱厚熜迷信方士,熱衷煉丹等做法,并将朱厚熜與上古賢帝相比,含沙射影地批評朱厚熜的種種做法,結果氣得朱厚熜直接将他投入錦衣衛诏獄,折磨了一天,已是奄奄一息了。
“夏大人,您不必爲此事過于心憂,這也許隻是皇上一時想法,做不得數…”彭嶽确實對這件事不太擔心,因爲他知道朱厚熜在曆史上有那麽一出鬧劇,不過最終還是被群臣的勢力壓了回去。不過自己現在經曆這個事時,确實也有些揪心,因爲彭嶽常常在假設,朱厚熜會不會突然改了主意,真的讓那個四歲的小孩監國。
“不必過于心憂,我要是對這件事都不關心,那我還該關心什麽事?”夏言說到此處,不禁苦笑起來。
“其實皇上就算真的讓太子監國,事實上皇上也不可能真正放手朝中的事務,朝中的一切事情,皇上還是會緊緊抓在手裏的,這點夏大人可是信嗎?”彭嶽瞧着桌子問道。
“嗯…這點…我倒不懷疑…”夏言聲音也低了下來,“可是讓一個…讓太子監國,我總覺得不妥,畢竟…畢竟太子年紀太小…”夏言想了想,“一個四歲的小娃娃”這個詞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過經彭嶽這麽一說,夏言倒是也細細思量起這件事來,覺得朱厚熜并不是一個放得下權力的人,即使讓太子監國,他也會把朝中大權全部抓在手中,要不然他就不是朱厚熜了。
“那你說皇上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什麽?”因爲此時兩人已經心照不宣,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将話說得那麽清楚,在旁人看來好像是打起了啞謎。
“我猜…應該死皇上對修道之事過于癡迷了吧…”彭嶽苦笑着說道,“上次承天之行,估計皇上是受了驚吓,雖然及時被陸炳陸大人救了出來,但畢竟是心有餘悸,我想皇上可能想要清靜一段時間,自己專心修道,把身體養好,然後…再操心國事吧…”彭嶽說到此處,自己的底氣都有些不足了。
“真的是這樣嗎?”夏言這句倒是自問自答,話還沒說完,自己先思量起來了,“你說有沒有可能是皇上想趁機試探一下群臣,看看…如果他不在,群臣會是個什麽表現?”
夏言這話雖然問得意思不清不楚的,彭嶽卻也大緻明白了過來。夏言的意思無非就是問朱厚熜是不是想以太子監國爲由,來刺探一下大臣會不會有擅權傾向。而如果皇上真的是這種想法,那麽最先指向的人肯定就是夏言了,所以夏言才隐約會有這種擔心。
“您覺得皇上有這種必要嗎?”彭嶽看了一眼,便把頭低了下去。看來夏言現在真的是小心翼翼了,竟然連這種沒什麽邊際的事情都開始擔心起來。
“額…呵呵…也對…”夏言顯然也有些尴尬,“皇上有的是手段,根本不用采取這種方式…”
“難不成真的像傳言那般,皇上這樣做,是因爲一些道士的進言?”夏言瞅了瞅左右,似是無人,便低聲問起了彭嶽。
“恐怕是這樣…”彭嶽也有意壓低了聲音,“我聽到的傳言也是這樣,而且我覺得如果不是一些道士進言,皇上恐怕很難自己想出這個法子,而且也不會态度如此堅定。現在唯有修道,才會讓皇上如此癡迷吧,至于其他原因…我們還真不必想得太深…”
“真是這樣?”夏言皺着眉頭,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荒唐!太荒唐了!這些道士,整日不做什麽正事也就算了,現在竟然出了那麽個損招,真是可惡!你說…你說他們到底是爲了什麽?”
“夏大人,您小點聲,别讓别人聽了去…”彭嶽拉了拉夏言的衣襟,“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您何必…唉…大臣想争寵,道士自然也想争寵,如果皇上真的能夠放下朝政之事,和他們專心修道,那麽那些道士…”
“可惡,這些道士…”夏言的目光此時仿佛能夠射出火來,“必須想個辦法不能讓這些道士…”
“夏大人…切莫沖動…”彭嶽皺皺眉頭,“您也知道如今這道士…盡力讓他們不要參與國家政事就好了,就算您把這幾個道士給解決了,可是以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道士,所以…這次能忍就忍吧…”
“可是這次不同,這件事實在是太…”夏言一拂袖子,一副憤憤的樣子,“算了,不說了…”
“夏大人,那我就給您說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彭嶽敲敲桌子,眼中也帶着些笑意,“前些日子陶仲文又向皇上舉薦了一個叫段朝用的方士,說是能化器物爲金銀,并且将其所化的銀杯進獻給了皇上,皇上稱之爲天授,并且立即将段朝用紫府宣忠高士,并命令段朝用加緊将器物化爲金銀,爲朝廷獻功…”
“你說的這件事我知道…”夏言瞥了彭嶽一眼,“這能算好事嗎,區區一個道士,就因爲進獻了個銀杯,就得到如此封賞,朝中多少大臣爲朝政之事盡心竭力,也沒…想想我就生氣!”
“夏大人,這件事我們得往後看…”彭嶽倒是挺沉得住氣,即使夏言這樣,彭嶽在一旁倒是不愠不怒,“夏大人,您真的相信世界上有化普通器物爲金銀這種法術?”
“這…我倒是不太相信,不過陶仲文…”夏言猶猶豫豫的,确實,想起陶仲文做的那些鬼神之事,他也摸不清楚世界上到底存在不存在這種事情,“反正我是不信…”夏言突然擺擺手,一副愛咋咋地的樣子。
“這就對了,我可以向您保證,世界上絕對沒有化普通器物爲金銀這種法術,那個段朝用絕對是個騙子,而這整件事情絕對是一個騙局!”彭嶽雖然笑着,但說得卻是異常堅定。
“子睿,你真的能保證?”夏言緊緊盯着彭嶽,“那你爲何不向聖上禀明,揭穿這個騙局,把那個騙子趕出朝堂!”
“這件事不急,既然這是個騙局,就總會有陰謀敗露的一天…”彭嶽此時說話時倒有些氣定神閑的味道,“我之所以說這件事情是喜事,是因爲向皇上推薦段朝用的人除了陶仲文,還有一個人…”
“誰?”
“郭勳…”彭嶽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看郭勳也是被那個段朝用被騙了,不過郭勳也真是夠蠢的,竟然會相信化普通器物爲金銀這種鬼話…”
“郭勳竟參與了這件事?”夏言有些不相信的樣子,“如果這段朝用真的是騙子的話,那郭勳可就…哈哈…聽說那段朝用可是在宮中領取了不少器物啊…”
“所以我說這是一件喜事嘛,到時候隻要段朝用陰謀敗露,他郭勳肯定跟着倒黴,因爲對于這件事情,郭勳可是鼎力支持,當初就是郭勳先向皇上極力保證,說段朝用可信,而且段朝用煉金銀的地方,就設在郭勳府邸中…”彭嶽說到此處,話語中滿是嘲諷,“要是說郭勳此人也是活該,本來家族勢力這一點就夠他榮華富貴的了,可是他大禮議時還是因爲幫助張璁而更得信任,如今掌了禁軍,可謂是權勢顯赫,可他還不死心,還想着往上攀,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心如此,倒黴也是遲早的事情…”
“那皇上什麽時候能夠發現這件事?”夏言雖然話說得平靜,但彭嶽仍能聽出其中的焦急之意。
“這個您放心,既然是陰謀,總有一天會敗露的…”彭嶽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個事拖得越久,皇上的希望就越大,到時候他的失望也就越大,累積的不滿也就越多…我的意思您明白了?”
“那好,那就慢慢等,哈哈…我有耐心…”夏言笑着說道,“我就親眼看着郭勳倒黴的那一天…”
“不過現在我擔心的倒不是皇上修道,因爲這件事…咱們根本無力改變…”彭嶽的語氣突然有了些哀歎之意,“我擔心的是皇上熄滅了對政事改革的熱情,如果皇上隻注意抓緊朝中權力,而對政事喪失了熱情,這恐怕是最壞的結局。這樣一來,不僅是皇上喪失熱情的問題,如果大臣想要有些作爲,恐怕也是諸多掣肘啊…”
彭嶽說到此處,突然有了些悲涼之意,因爲他已經明顯感受到朱厚熜對于政事的懈怠了,他那種隻抓權力而不理政事的行爲,還不如真正退居二線,什麽都不管呢。彭嶽現在對朝中的改革之事越來越擔心,自己還沒有做太多,如果就因爲朱厚熜的緣故而半途而廢,彭嶽真的不敢想象。
“夏大人,聖上醉心修道不是一日兩日了,這事咱們也是勸不住。可是皇上的改革之心也随着修道而日漸衰退,這事我們不得不提起注意。”彭嶽說到此處,長長地舒了口氣,“夏大人,我想盡快把私人貿易這件事情提上日程,還希望您能鼎力支持…趁着皇上這陣對改革之事還有些熱情,我想要把事情先都定下大勢,具體的工作…隻能以後來做,這樣也就不擔心日後的意外情況了…”
其實彭嶽現在就是怕朱厚熜不理政事,而且這種趨向确實也越來越明顯。如果這時能夠把總的趨勢定下來,這樣沒有朱厚熜,自己的改革也不會停滞不前了。雖然彭嶽知道現在這樣做很心急,很冒險,但是他也沒有别的辦法了。想想後來的萬曆帝三十餘年沒有上朝,對大多數朝政之事也是不管不問,國家不是照樣運轉得很好嗎?不過仔細想想,明朝的奇葩皇帝還真是多…
“嗯,這件事我會盡力助你的,不過我也不保證一定能成功,你也知道…”夏言說到此處,語氣也有些無奈。
“隻要夏大人肯盡力助我,那麽我便感激不盡,我在此先謝謝夏大人了…”彭嶽說着,朝夏言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附注:嘉靖尊道教,敬鬼神,一生樂此不疲,這與他從小生長的環境密切相關。朱厚熜的封地在安陸(位于今湖北省境内),而荊楚之地本就是道教的源頭。加上嘉靖的生父生母也尊信道教,嘉靖又是個大孝子(大禮議足以說明),耳濡目染對嘉靖的影響不言而喻。而且嘉靖個性極強,認定的事大多難以改變,他不僅本人信道,當上皇帝後,還要求全體臣僚都尊道,尊道者升官發财,敢于進言勸谏者輕則削職爲民,枷禁獄中,重則當場仗死。所以要想改變嘉靖的這種修道傾向,實在是不可能,我也沒有給主角開這樣的金手指。
嘉靖前期執政還是挺好的,對政事改革等事也挺有熱情,後世謂之“中興之治”,可到了後來就愈發不像話,不說了不說了,各位讀者就自己往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