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麽事?你可是說啊…”紫菱有些嗔怪地看了彭嶽一眼,一隻小手隔在了自己和彭嶽的胸口中間。
“嗯…我…”彭嶽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猶豫,甚至不由自主地躲避起來,“我想說…我過幾天要陪皇上去南方,可能要挺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啊?嗯…”紫菱秀氣的眉毛蹙着,不情願滿滿地寫在了臉上,身體也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你…你去吧…”
“皇上南巡,點名要我跟着一起去,我實在…實在沒有辦法…”彭嶽柔聲解釋着,其實自己本想說另一件事的,可是由于實在張不開口,便臨時改了口,可沒想到這件事竟然也讓她如此不高興。
“我理解…嗯…”紫菱的身子微微蜷了起來,剛才攥着的手也松開了,随即也撫在了彭嶽胸膛上,好像要給他些安慰似的,“皇上看重你,是好事情,我心裏頭…也高興…”
“菱兒…”彭嶽吸吸鼻子,緊緊攥住了紫菱的雙手,“謝謝你…我…實在有愧于你…”
“你不用這樣…”紫菱嫣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神中的落寞卻被彭嶽看得分明,“我是真的理解,雖然…雖然人家心裏頭也有些舍不得…但是…總之,你快去快回,好好照顧自己…”
“嗯…放心吧,我會很快回來的…”彭嶽在紫菱紅潤的唇瓣上碰了碰,濕濡濡的,她的睫毛上也有些濕濡濡的,眸子中仿佛含了水一般,讓彭嶽不忍心去看,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次朱厚熜南巡要多長時間,加上紫菱此時有孕在身,自己又怎麽舍得遠行,可是一切的一切,總會有無奈的。
外面起風了,窗棂上的樹影晃了晃,讓彭嶽顯得更加心煩,翻個身,卻感覺旁邊的紫菱也有些不安靜。
“趕緊睡吧…”雖然是在黑暗中,但由于距離很近,彭嶽還是能夠感受到紫菱睜開了眼睛,“怎麽,有心事?”
“不…沒有…”彭嶽感覺眼前紫菱的頭簾晃了晃,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韻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額…沒有啊…”彭嶽回答得支支吾吾的,自己都感覺有些底氣不足,“就是…就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麽,有點睡不着…”
“是嗎?”紫菱聲音低低的,卻讓彭嶽心裏一慌,“是不是朝中又出了什麽事,還是…我總感覺你有些不對勁…”
“有嗎?”彭嶽呵呵一笑,感覺有些藏不住心事了,“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總之沒什麽事,哈哈…”彭嶽都感覺自己笑得有些不太自然。
“哦…你這麽一問,我倒想起來一件事來…”彭嶽用手指點點腦袋,盡管黑暗中看不出來,但還是做足了樣子,好像真的是剛想起來一般。也許以這樣的方式說出來,紫菱能夠接受得坦然一些吧,但無論如何不能不說,不然以後免不了又是一個尴尬的場面。
“什麽事情?”紫菱心兒一顫,蓦地覺得好像有事情要發生一般。雖然彭嶽動作做得都一絲不苟,但是在黑暗中卻不被紫菱知曉,反而他那不太真實的聲音被探知了出來。在這種事情面前,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變得極其敏感且心思缜密。
“嗯…今日我在城中,無意間碰到了…青歌…”,彭嶽說完這句話,發現自己的呼吸竟變得有些急促起來,心兒也莫名地一緊。
“嗯?哦…”紫菱輕聲應着,心裏卻翻江倒海起來,剛才韻哥哥一直沒有倦意,該不會就是因爲這件事吧?想到這,紫菱突然感覺心裏鼻子有些酸酸的,心裏也有些酸酸的,“她…青歌姐姐…不是回西北老家成親了嗎?”
“嗯…她說…她說婚期推遲了…”彭嶽努力想使自己的語氣變得平靜,可是說起話來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聲音有些猶豫,又有些發顫。
紫菱聽說仇青歌婚期推遲,而且現在還在京城,情不自禁地小手一緊,朱唇也被自己咬了起來,她都感覺到自己的胸膛有些起伏了,“青歌姐姐…現在怎麽樣?她現在好嗎?”紫菱本來不想再說些什麽,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應該還好吧,我也沒有多問…”彭嶽也察覺到了紫菱的情緒起伏,于是話語間更加注意拿捏分寸,“我們就閑叙了幾句話,大街上偶遇,也不便細問…”
“是嗎?”紫菱雖然剛才心尖兒還緊緊的,可是聽彭嶽那麽一解釋,剛才繃緊的那根弦倒有些松了下來,不過還有些“心有餘悸”的感覺,“那現在她住在哪,還在以前那個宅子嗎?”
“嗯…還住在那…”黑暗中彭嶽的回答有些含含糊糊的,有些故意逃避的味道。
“你怎麽知道的?”話一出口,紫菱就覺得有些不合時宜,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因爲她想知道彭嶽到底有沒有邁進仇青歌的府第。
“就是随口問問,要不然能說些什麽…”彭嶽盡量使自己的回答看起來坦然,“她還問了咱家現在的情況,我說你有身孕了,她說…擇日會來府上看你…”彭嶽終于把想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要不是因爲仇青歌說擇日會來這裏探望,他真想就把這件事深深埋在心裏。
“嗯?嗯…那歡迎青歌姐姐過來…”紫菱說着話,突然感覺喉嚨有些發幹,忍不住一陣哽咽。其實仇青歌是紫菱心中最大的堵塞,是她感覺生命中最大的威脅,因爲仇青歌與彭嶽的關系,在成親前她就有所察覺,成親之後…這種事情隻要是女人想查,總會找到蛛絲馬迹的,何況彭嶽掩藏的本來就不好。
其實就算剛才彭嶽答應了今晚宿于紅薇房中,紫菱也不會有那麽失落,那麽哀怨,因爲紫菱明白彭嶽對紅薇并沒有愛,無論怎樣,他的心還被牢牢地栓在自己這裏。可是仇青歌不一樣,成親之後紫菱慢慢對事情了解得越來越多,她心中的恐懼感就越來越大,一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心中存有别的想法,紫菱不可能不知道。她也漸漸明白,成親前自己那種認爲彭嶽心中隻喜歡自己,不喜歡仇青歌的想法實在是近乎于自我欺騙,她感到一股真正的威脅,她感覺自己快要拴不住自己男人的心了。
隐隐的啜泣聲漸漸響了起來,紫菱在竭力遏制,可是她感覺好無奈,淚水就這樣不聽使喚地斷了線。她突然明白自己親愛的韻哥哥爲什麽今晚輾轉難眠了,就連剛才那個伴駕南巡的事情都是他臨時扯出的借口,他就是因爲怕自己傷心,所以才對這件事遮遮掩掩,可是這更能說明他心裏有鬼!他真是不會演戲,他就不能騙一騙自己嗎?紫菱感覺自己的心好痛,一股極度委屈的感覺一下子漫上心頭。
黑暗中,紫菱感覺自己有些冰冷的小手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暖暖的,有種窩心的感覺,可是掩蓋不住剛才蔓延開來的冰涼的氣息。他在靠近,紫菱能夠感覺得到他呼出的灼熱感,他在試圖給自己力量,給自己安慰。
紫菱将小手輕輕抽了出來,把身子也背了過去,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韻哥哥,我記得咱們成婚時,你說會永遠對我好,但我一直想問你,這種承諾…是因爲愛?還是因爲…”一陣哽咽,紫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麽堵塞了一般,從口中到心裏,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人會因爲喜歡走在一起,但愛或不愛,隻有經曆了時間才能确定…”彭嶽話語中充滿了深情,“菱兒妹妹,我現在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愛你。”彭嶽确實沒有欺騙紫菱,他也沒有欺騙自己。
“韻哥哥…”紫菱的嘴唇有些哆嗦,她好怕自己說錯話,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總是依着自己的性子來,是不是…是不是我之前要是不和你哭鬧,那麽…那麽今天躺在你身邊的人…便不會是我?”
彭嶽聽到紫菱這樣一問,好似遭到電擊一般,一下子呆住了,幸虧是在黑暗中,才沒有被紫菱看見自己那張驚得張開的嘴巴,“菱兒…你怎麽…突然這樣說,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很自私啊,而且…旁邊躺的不是你,還會是誰啊?”彭嶽本來想開句玩笑,緩和一下氣氛,可是這句話現在在彭嶽口中說出來,卻是一點也不好笑,反而有一種尴尬的滋味。
“不…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愛使性子…”紫菱傷心地搖了搖頭,枕頭上剛才落下的淚水把頭發都沾濕了,“我不該偏執地認爲…認爲你隻喜歡我,我不該…你想要把我嫁出去的時候,就那般和你哭鬧,我不該…興沖沖地和你說自己的心思,近乎強迫似的…逼着你娶我,我該…我該考慮一下你的感受,該想想你真正的心思,我不該…”紫菱嘴一撇,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你沒有…你哪裏有那樣…”彭嶽環住紫菱的前胸,将下巴緊緊貼在她的背上,心裏卻是說不出的難受,因爲紫菱說的這些,好像自己在難眠的夜晚中也曾想過,如果紫菱當初不對自己那樣,自己現在娶得,會是紫菱嗎?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好傻,我該提前試探一下你,這樣…”紫菱輕輕轉過身來,把眼睛睜的大大的,好像這樣眼淚就不會掉下來,好像這樣就能夠把彭嶽看得更清楚似的,“但是我害怕,我不敢,我怕從你那裏試探出…試探出一個你不喜歡我的結果,我怕得不到一個想要的答案,我怕自己會因此更加焦慮,我會戰戰兢兢,我…承受不來的…”
“傻丫頭,說什麽呢,我怎麽會…怎麽會不喜歡你,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很愛你的…”彭嶽輕輕撫摸着紫菱的額頭,卻發現同樣是濕乎乎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不…我現在明白,我很清楚,你…你沒有必要騙我…”紫菱的聲音雖然很低,甚至帶着些嘶啞的感覺,但是卻透着一股堅定,好像不容許人反對似的,“我知道…我知道我比不上青歌姐姐,我沒有她漂亮,沒有她聰明,甚至…甚至有的時候我一點忙也幫不上,而且…而且我什麽都沒有,我…我隻有你,如果沒有你,那麽…我感覺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會失去,所以我…輸不起,所以我特别怕失去你,因爲我沒有辦法失去你…嗚嗚…”
彭嶽突然感覺自己的手有些發抖,他說不清此時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感覺,自己該不該高興,因爲自己有那麽一個深愛自己的人,可是彭嶽現在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自己是不是該後悔,後悔自己因爲紫菱說的這些,因爲自己的優柔寡斷而錯失了一個人,可是彭嶽也并不後悔,因爲成親之後,他對紫菱的濃烈的愛并不亞于對當日的仇青歌,可是紫菱說的話确實是讓他莫名的難受起來。
他到現在才明白紫菱爲什麽在成親之後一直往書房跑,還執意要幫自己忙這忙那,想方設法爲自己排憂解難,甚至彭嶽有時候會發現她偷偷練習着琴棋書畫,和一些府院大婦學習着舉止禮議。其實就是因爲紫菱發自心底的自卑,她自卑于自己的身份,那些婚禮上的風言風語不可能不傳入她的耳中。
她也自卑于自己的一無所有,她不像仇青歌一樣,有一個有權勢的家族,即使沒有彭嶽,仇青歌也會有屬于自己的愛情,同樣也擁有錦衣玉食,還會有許多人疼愛,她僅僅隻是失去一個人而已。而紫菱不同,她一無所有得近乎于一個乞丐,她隻有一個彭嶽,所以她隻能竭盡全力地去愛他,孤注一擲地去愛他,她愛得太艱難,愛到就像是一場賭注,如果沒有彭嶽,紫菱真的是一無所有。
這就是心理學上的一個怪圈:一個人越形單影隻,越孤獨可憐,對着唯一的希望便越容易孤注一擲。所以在得知彭嶽要将自己嫁出去後,紫菱會那般瘋狂,所以她會有這個時代大多數女性所不曾有的主動,因爲她實在輸不起,實在不能沒有彭嶽。
“菱兒…”彭嶽感覺自己的臉上似有淚痕劃過,“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情了好不好,你隻需要記住一點,韻哥哥現在很愛你,韻哥哥…是真的愛你…”
彭嶽感覺到紫菱把臉深深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緊緊地抱住他,久久不肯松手,那擁抱越來越緊,彭嶽感覺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來,但那聲音他聽得分明:“韻哥哥,我也愛你,我隻愛你…”
彭嶽感覺自己擁抱住了滿滿的幸福。
旁邊的喘息聲規律而均勻,夜風習習,彭嶽恍惚間又想起了今日城中的畫面:她掠了掠耳後的秀發,卻不見羞澀,較之以前更加成熟美麗。她平靜的話語,似在述說着陌生人的故事,那些耿耿于懷的事,那些甘之如饴的事,那些刻骨銘心的事,竟然都變得那麽平淡。她深邃的眼神,沒有躲避,盡管聽到紫菱懷孕的消息時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她笑着說很多她以爲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就在這念念不忘的日子裏,被她忘記了。她平靜又複雜的神情,讓他分不清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