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現在這是到了衛輝了…”馬車旁一個随行的官員低聲答道,“這是昔日牧野大戰的發生地,就是在這裏,姬發大敗纣王,最終建立大周,聽說這也是姜太公的故裏,說不定陛下能在這偶遇賢人,此乃大祥之兆啊…”
“嗯…倒是個吉兆…”朱厚熜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非常有力,“雖然現在北方剛剛過了冬日,但朕觀此地,天朗氣清,春光明媚,似是将有祥瑞降臨呢。”
卻說朱厚熜對修道之事越來越癡迷,平日自己出了煉丹修道,竟也學一些倒是觀測起什麽天文兆頭,雖是有模有樣,但作爲一個皇帝如此,不免讓人感覺有些可笑。不過群臣聽到此處可是不能有什麽不敬的舉動,隻能大呼聖上英明。
“不過這不知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到承天,朕有些心急啊…”朱厚熜輕歎一聲,帳幔中透出來的明晃晃的燈光也随之消失了。
卻說朱厚熜朱厚熜此行,乃是到安陸州來谒見顯陵。因爲朱厚熜已成功爲其生父加封“明睿宗”稱号,并将其請進太廟,因此帶領群臣來到承天顯陵祭祀他的生父便成了最後一道必要的“工序”。
“皇上不必心急,衛輝這景色還不錯,較之京師又别有一番滋味,陛下可就此觀賞一番…”
“嗯…這景确實是不錯…”一聲低沉的回答,帳幔又被掀開了。
然而就在朱厚熜心舒意惬,對景流連的時候,猛然間一陣旋風,從西北而來,吹得駕前的節旌,都在竿頭盤繞,沙飛石走,馬鳴聲嘶,護駕的官吏,一時間都吓得面如土色。
“護駕,護駕…”禦駕旁邊的太監大聲喊叫,但自己也是吓得連連後退。
“這是怎麽了?”正在馬車上小憩的彭嶽也被這陣動靜給吵醒了,于是掀開馬車上的簾子,焦急地問向旁邊正騎在馬上的一個低級武官。
“彭大人,剛才好像是起了一陣大風,不過這動靜确實大了些…”這個武官剛才被吹得也是挺狼狽,現在風停下來,帽子都被吹歪了,一邊說話一邊還拂着身上的土。
“哦…原來是這樣…”彭嶽好像還沒醒透徹,聽到武官的回答,見外面風已經停了,便又漫不經心地倚靠回座位上了。
“不對!”彭嶽好像想到了什麽,一下子把簾子給撩開了,竟把旁邊的武官吓了一跳,“皇上現在怎麽樣?”
“哦,剛剛驚了聖駕,皇上已召仲文真人前去問話…”
“原來是真的,我還以爲這是個笑話呢!”彭嶽一邊小聲嘀咕着一邊匆匆下了馬車,向禦駕方向跑去,“看來該發生的都會發生,又是一個好機會,一定要抓住!”
可是等到彭嶽跑到朱厚熜那裏,卻發現已經圍了一圈人,而陶仲文正跪在朱厚熜身前答話。
卻說這陶仲文乃是一道士,少時便喜愛神仙方術,後得到朱厚熜最信任的道士邵元節的欣賞和推薦,在邵元節死後,成爲朱厚熜禦前又一個頗受信任的道士。
“仲文真人,方才這風甚是怪異,你可知這是何兆?”卻說朱厚熜向來迷信方士,如今遇着此事,态度和語氣也愈發恭謹起來。
“回陛下,臣已推算過,今夜防有火災。”陶仲文跪在地上嚴肅答道。
“哦?既有火災,理應醮禳。”卻說朱厚熜也沒經過思考,一聽陶仲文說有火災,便趕忙相信,讨論起該如何消除防備的問題了。
隻見此時陶仲文凝眉屏氣,手指好像在掐算着什麽,忽而擡起頭來,“陛下,此次可說是劫數難逃。禳亦無益,況行道倉促,一時亦不及設壇呢。”
“這…這可如何是好?”朱厚熜一聽在劫難逃,吓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陛下無須擔心,聖駕應有救星,料亦無妨,惟請陛下饬令扈從,小心保護爲要。”陶仲文好像挺有把握似的,答得倒是不慌不忙。
“既如此,那就照仲文仙人所說的辦…”于是朱厚熜趕忙傳下話去,令今晚扈從等人,熄燈早睡,又饬令值班吏役,分頭巡邏,不得怠慢。
彭嶽聽到此處,心知自己是來晚了,便随着衆大臣一起退了。不過心裏倒是非常驚奇,沒想到資曆偶然從野史上看的一個小故事如今竟成了真事,真是不可思議。看來果真如此,正史上記載的不一定是真的,可是野史上記載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不過想想自己雖然來晚了,沒有像陶仲文一樣向朱厚熜預言火災,但是心裏也比較釋然。畢竟自己是個大臣,不是個道士,如果自己像陶仲文一樣跟個神棍似的忽悠一頓,朱厚熜未必肯信。二來如果火災沒有發生,恐怕自己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幹脆就這樣随他去吧。
“對了!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這件事做好了,恐怕比向朱厚熜預言火災要強!”彭嶽想到此處,突然心中一陣大喜,連忙向另一座行轅跑去。
“陸大人…陸大人,我有件事情要和您說一下…”彭嶽跑得也快,到了陸炳面前時差點把他的馬給驚了。
“彭大人…”陸炳笑着行了個禮,“不知彭大人何事如此慌張啊?”
卻說陸炳何人是也,乃是錦衣衛南鎮撫司最高長官。此人與朱厚熜淵源極深,他的父親陸松是朱厚熜生父興獻王的貼身侍衛,他的母親是朱厚熜的奶娘,因此陸炳是從小和朱厚熜一起玩大的,關系自然也很是親密。嘉靖八年時,陸炳又參加武舉考試,一舉中第,被授予了錦衣衛副千戶。由于陸炳此人忠于職守,做事嚴謹,加上與朱厚熜的親密關系,因此事一路高升,很快便成爲了錦衣衛南鎮撫司最高長官。
而且陸炳此人操守較高,雖說平日也喜歡敲詐一些錢财,但一般還是針對一些無良大戶,而且平日還接濟一些家境比較困難的低級官員,在南鎮撫司也鮮少制造冤獄,因此此人在文官中口碑還算不錯。
“陸大人,我有樁大買賣要送給您…”彭嶽站在那裏回了個禮,笑着說道。
“哦?大買賣?”陸炳邊笑邊下了馬,“不知道彭大人所說的是什麽大買賣?”
“剛才仲文真人預言今晚将有火災,不知陸大人可是聽見了?”彭嶽邊說邊走得離陸炳近了些。
“原來是這件事…”陸炳的笑容中有些不屑,“我已經按皇上吩咐的,今晚肯定會加緊巡視的,至于火災,呵呵…但願上天顯靈,佑聖上無損吧。”
彭嶽自然聽出了陸炳話中語義,感覺出了陸炳對于此事的疑惑。确實,就憑那麽一陣風,然後加上陶仲文幾句忽悠,就讓人相信事情的真實性,估計除了深陷修道的朱厚熜,其他人肯定是做不出來這種事了。
“陸大人,這種事情…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彭嶽的話中帶着些神秘,整的自己也和那道士陶仲文似的,“即使仲文真人說的不準,到時候受罰的是他,而您,隻是少了一個清靜覺,但是…假如仲文真人所言非虛,而且他口中皇上的救星就是您…啧啧…别的不說,恐怕那北鎮撫司肯定就會歸您統屬了…”
“彭大人所言有理,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陸炳蹙着眉點了點頭,好似明白了什麽,“看來今晚我還真得好好部屬一下,防備火災…”
“對,皇上的安危最重要,但是還有一點…仲文真人不是說了嗎,此次在劫難逃,但是聖上命中會有救星,所以…”彭嶽拍拍陸炳的肩膀,顯出一副親昵的态度,“您今晚就犧牲一下睡覺時間,好好守在皇上寝宮外頭,防備一下…意外情況,這就是我送給您的大買賣…”
“這個不消彭大人說,我自然會老老實實守在皇上寝宮外頭,雖然那陶仲文…嘿嘿…畢竟黃上的安危最重要,就算是有一分可能,我自然也會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陸炳說到此處,正了正身形,拱手向彭嶽行了個禮,“彭大人,此番還要多多感謝您,如果這次…改日必定登門拜訪…”
“陸大人言重了…”彭嶽笑着回了個禮,“都是在皇上身前效力,自然都是盼着皇上好…而且陸大人平日的爲人,我也是清楚得很,這種功勞…自然是不能讓别人搶了去…”
“對對…彭大人說的是…陸某在此真的是謝謝彭大人了…”陸炳說罷,和彭嶽相視一笑,真可謂是“各懷鬼胎”。
其實彭嶽也曾考慮過自己去救皇上,不過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宮門口晃蕩,到時候真要是着火了,沒準還把自己當成縱火的抓起來,恐怕到時候有兩張嘴也是說不清楚了,而且估計火還沒着起來,自己就被那群巡視的士兵給“請”回去了。再說了,自己也不會什麽功夫,沒有陸炳那種身手,沒準自己要是沖進去救人,估計自己和朱厚熜得一塊葬身火海了。
想來想去,還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陸炳,畢竟曆史上就是陸炳救的朱厚熜,剛才陸炳也說肯定會老老實實守在宮門外頭,沒準自己不說,也是陸炳沖進去救人,還不如趁此機會賣陸炳一個人情,交好一下陸炳。如果陸炳這次真能受賞擢升,以後自己也會“方便”一些,想到這其間種種,彭嶽終于高高興興地回去睡覺了。
卻說這日天剛剛擦黑,衆人就緊張起來,在外面巡視的士兵早早地便戒備起來,而朱厚熜也是吹熄燈燭,早早地就寝安眠。
彭嶽這晚也聽了命令,早早吹熄額燈燭,不敢在屋内生一點明火,可是在榻上卻是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想要出門看看,可是看今晚這緊張嚴肅的情形,不是扈從侍衛,鬼鬼祟祟地随便出去難免叫人懷疑,還不如老老實實地躺在這裏。可是等到半夜,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彭嶽在這裏躺得确實迷迷糊糊,馬上就要進入夢鄉了。
“看來陶仲文是扯淡,明早免不了受罰了…可是陸炳那…唉…”彭嶽迷迷糊糊的,無數的想法湧進腦中,又慢慢地将要消散,“我好像看見菱兒了…菱兒妹妹,待我到夢中和你相會…”
“救火啊,趕緊救火…”嘈雜的聲音将睡夢中的彭嶽瞬間驚醒。
“怎麽了?”彭嶽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隻見外面亮堂堂的,原來竟是火光沖天,“真着火了!”彭嶽匆忙穿上衣服,一下子沖到了外面。
此時外面已是亂成一團,火勢熊熊焰焰,而扈從各人驟遇火災,也是倉皇失措,隻顧逃命了。加上火是從外面燒進來的,竟将各個大門都擋住了一般,根本無法通行。不少人被燒得燎發燃眉,甚至有的受了濃煙,暈倒在那裏,竟是無人救助。
而朱厚熜那邊火勢更大,剛起來就見紅光滿面,可謂是照膽驚心,不少人沖過來救駕,可是無奈火勢太大,少數沖進來的幾個被圍到火圈裏,進退不得,吓得哭爹喊娘,大部分都被困在外面,眼睜睜地看着皇帝怎麽變成“烤乳豬”。畢竟這是性命大事,誰也不敢馬虎,雖然知道沖進去救了朱厚熜将是榮華富貴,但是看這情形,不但救不了,自己那條命也得搭進去,那點撫恤估計就都給了老婆孩子了,因此一個個也都在外面踟蹰不前。
正在朱厚熜絕望之際隻見一人披着濕布沖将進來,未及行君臣之禮,便把朱厚熜背了出去,走至宮外,俱幸無傷,才将朱厚熜放下。朱厚熜這時擡頭瞧瞧,才知道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
“如果此番不是愛卿救朕,朕恐怕就葬身火海了。仲文真人說有火災,并言朕命有救星,果真不假,原來朕的救星就是愛卿啊…”朱厚熜此時也是心中激動,一下子握住了陸炳的手,連聲音都有些發顫。
“陛下沒有事情,臣就放心了…”陸炳跪在地上見了個禮,“臣一直擔心陛下有事,因此一直候在宮門外,未敢歇息片刻。見着火災後,便想沖進去,可無奈火勢太大,門都被封了。所幸臣備着盆水,但還是救駕遲了,讓陛下受驚,請陛下恕罪!”
“愛卿何罪之有,相反,這次朕要大大地賞你一番!”朱厚熜此時可謂是死裏逃生,心情也舒暢起來,“這樣吧,今後這北鎮撫司也由你統屬,這錦衣衛就都由你來掌管!”
“陛下…陛下沒事吧?”陸炳還未來得及謝恩,陶仲文便搶地而至。
“沒事,幸賴陸卿護朕…”朱厚熜說着話,卻見陶仲文頭發被燒焦了一大塊,就連眉毛都被燒沒了一半,不禁有些想笑,“仲文真人何故也遭此災?”
“哦…”陶仲文見朱厚熜盯着自己的須發看,不禁也有些臉紅,但是心中機靈,一下子想好了應對之語,“陛下命數,應罹小災,于是臣剛才默禱,以身相代,所以把些許驚恐,移至臣身。陛下得安,臣何惜這須眉呢?”
要說陶仲文這馬屁拍的确實到位,隻不過可信度低,但是陶仲文白天的話全部應驗,使得朱厚熜不敢不信,加上聽了陶仲文這感人肺腑的話,不禁龍心大悅,“此番幸賴仲文真人預兆,否則将罹大禍,因此特授仲文真人爲神霄保國宣教高士,給予诰敕印绶,特準攜帶家屬,随官就任。
“謝陛下!”陶仲文與陸炳齊齊呼道。
一場鬧劇,兩人得勢,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朱厚熜的心境變化:看來天人道士,果真大有玄機,這命中數理,還需好好參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