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彭嶽黑着一張臉,“朝廷上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彭大哥,如果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可以和我說嘛,堵在心裏面多難受…”仇青歌見彭嶽今日不似平常一般,連忙追上去接着詢問了起來。
“是不是漕運那裏又出了問題?”仇青歌歪着頭,“剛才河運口那裏鬧哄哄的,我都聽說了…”
“嗯…”彭嶽站定了,皺着眉頭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真的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我以爲自己的措施制定得很嚴密,可還是阻擋不了那幫蛀蟲般的貪官污吏…”
仇青歌聽到這,心裏一沉,“是漕運的官員出了問題嗎?”
“對!就是那幫…豬狗不如的東西!”彭嶽緊緊握住拳頭,“我一開始就怕他們利用職責之便敲詐一些小商人,所以才将稅收之權和管理之權分開,可是沒想到他們還是敲詐勒索,照貪不誤!”
彭嶽此時也體會到自己向朱厚熜提出改革方案時,朱厚熜表示出的那種無奈:隻要是官員手中有權力,他們就會慢慢被這種權力腐蝕掉,這也是之前漕運官員換了一撥又一撥的原因。
自己确實過于天真了,總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自己總以爲利用自己的後世之識,就能夠把事情解決得很好,可是自己卻沒有想到後世同樣也有貪官,後世的貪腐問題同樣是政府施政的一大難題。自己擁有幾百年之後的管理智慧,可是那幫貪官污吏積累的“便宜行事”的方法卻是幾千年的經驗!
“這個問題…還需慢慢整治…”仇青歌低着頭輕聲說道。
“慢慢整治?”彭嶽苦笑一聲,“我怎麽慢慢整治?我看我是沒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了,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了…”
“而且現在開海的事情也迫在眉睫,我正爲此事忙得焦頭爛額,沒想到漕運又出了問題…”彭嶽越說情緒越激動,“我當初可是信誓旦旦地向皇上保證過,我這個方案一定能夠杜絕貪腐現象,現在可倒好,出了這麽檔子事,那些反對的官員恐怕又要借此機會彈劾我了吧?”
“彭大哥,你這個法子至少要比之前的法子好很多…”仇青歌輕聲安慰道。
“你這樣想,可那些反對的官員,那些言官…會這樣想嗎?”彭嶽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如此這般,到底是爲了什麽…”
想到這,彭嶽心裏突然起了一層寒意,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内心深處竟有了這般想法。
其實彭嶽本來沒有這麽多想法,隻不過是當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尤其是當自己具備能力來改變某些事情時,自己自然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一如當年在中學時代學習近代中國那段屈辱的曆史時,全班男生總會發出同樣的感歎:“老子要是當年在那裏,肯定容不得xx那麽放肆…”
戲劇性的是,當年的一句玩笑話如今卻成了真實的事情。但夢想總歸是夢想,現實總歸是現實,當自己真正做起來,才發現這困難重重,根本不是像當年喊出一句豪言壯語那麽簡單。但是彭嶽現在還不想放棄,畢竟自己還年輕,畢竟自己還有激情,他還是想再試上一試。
“彭大人!”一句呼喊将彭嶽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多謝彭大人救命之恩!”一對母女一齊跪倒了彭嶽身前。
“你們這是幹什麽!”彭嶽連忙彎腰将母女倆扶了起來,卻見母女二人臉上都依稀挂着些淚痕。
“你們是…”仇青歌瞅瞅彭嶽,又看看母女倆,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樣子。
“她們是今日…被那些狗東西欺負的一對母女…”彭嶽在一旁皺着眉頭解釋道。
“彭大人…彭大人竟還記得我們…”那位母親一臉的激動之色。
“記得…自然記得…”彭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彭嶽确實忘不了這對母女倆,因爲今天這件事給他留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那些官員借管理之權,非要逼迫一位剛剛從事漕運生意的商人交什麽雜七雜八的稅。那位商人剛剛做這檔生意,本是借了錢沖着這巨大的利潤而來,自然是拿不出錢來應付這些虎狼,加上性子有些倔強,便以他們無權征稅的話來抵抗,結果惹得這幫官員大怒。
經過一番激烈的争吵,矛盾逐漸升級,商人再想服軟也是來不及了。這幫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吏欺負起老百姓來倒是挺有本事,相互之間沆瀣一氣,最終竟是将這位小商人逼得個家破人亡。
今日他們吩咐幾個小差役到商人家中索取财物,并将商人家中砸了個稀巴爛。并且那些差役見色起意,還想趁機奸污這位商人的妻子,也就是眼前這位感激涕零的母親,甚至連商人的女兒,也就是眼前還在哭天抹淚的這個小女孩也不放過。
幸虧那些幫自己照看生意的老掌櫃提前告訴了自己這件事,自己才及時阻止了慘劇的發生,但是彭嶽的内心卻久久無法平複。他之前隻是在史書上看到古代那些貪官污吏如何殘暴,如何罔顧法律,如何橫征暴斂,欺辱百姓,但是當自己親眼看到這種種慘象時,便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他記得自己當時幾乎出離憤怒了。直到現在,商人家中那淩亂的景象,被打倒在地上不住吐血的老商人,還有驚吓過度,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母女倆都在自己腦海中不斷回蕩,讓自己痛苦不堪。
“彭大人,我母女二人情願做牛做馬來報答彭大人!”那位母親激動的話語再次驚醒了彭嶽。
“大嫂言重了,爲官理應如此…”彭嶽讪讪說道,“大嫂放心,那些狗東西都已經被我處置了…”
“多謝彭大人,彭大人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當得起…”那位母親低着頭,聲音也弱了下來,顯然彭嶽那句“大嫂”讓她很不适應。
彭嶽此時細看這位母親,憔悴之色盡顯,眼角的皺紋也或隐或現,但是長得也還算漂亮,依稀透着些年輕時的風采。
“婉兒,快,多謝大人,給大人磕個頭!”那位母親趕緊拉過那個小女孩拜了下去。
“哎…大嫂,千萬不要這樣,今天這件事我已經感覺很對不起你們了…”彭嶽連忙拉住了那個想要跪下去的小女孩。
隻見這個小女孩長相随了她的母親,生得非常漂亮,隻不過歲數小了些,就像第一次見到的紫菱一般。再想想剛才那些差役的獸行,彭嶽不禁又恨得咬牙切齒。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啊?”彭嶽彎下腰,輕輕撫着小女孩的頭,好像要給予她一些安慰。
小女孩擦擦眼淚,向彭嶽福了一禮:“回大人,奴家姓顧,名字喚作婉兒。”
“很好聽的名字…”彭嶽沖小女孩一笑,“你爹爹現在怎麽樣了?”
顧婉兒聽到這,撇了撇小嘴,又小聲抽泣了起來,“爹爹…爹爹病重,現在…現在已經下不了地了…”
“婉兒…”那位母親拉了拉顧婉兒,朝她使了個眼色,随即向彭嶽報以一笑,“謝大人關心,她爹爹…現在已是好多了…”
小女孩聽到這,便小聲哭了出來,随即拉了拉她母親的衣袖,将頭埋入了她母親懷中。
彭嶽不禁感動于這位母親的善良,想到這一家的悲慘遭遇,不禁抽了抽鼻子,“大嫂,你先帶婉兒回去好好歇息吧,回頭我會着人給你們送些錢去,那些毀壞的東西…我會讓他們賠你的…”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那位母親激動得話說得都有些不清楚。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彭嶽沖母女倆擠出一絲笑容,“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那好…”那位母親拉起小女孩,“那我們就不打擾大人了…”
說罷,那位母親便拉着小女孩又向彭嶽行了個大禮,便轉身走了。
“都是可憐人啊…”彭嶽望着母女倆遠去的背影,不禁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感歎。
隻見母女倆在遠去的過程中,還在不斷回頭望着,尤其是那個小女孩,一邊抽泣着一邊向彭嶽招着手。彭嶽看得出母女倆眼神中的感激,也許這就是促使自己不斷改革,不斷努力的原因與動力吧。隻要能讓一個人感到幸福,隻要能夠幫助到一個人,自己的努力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