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仇青歌今日身着淡粉長裙,長及曳地,雲帶束腰,不盈一握,青絲上盤,華髻雍麗,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此時迎着微風,束下的發絲滑着雪白的脖頸搖曳。雙眸似水,笑若嫣然,膚如凝脂,十指芊芊。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好美…”彭嶽情不自禁地贊歎了一聲。
“是啊,這的景色确實不錯。”仇青歌看着彭嶽,似乎發現他眼神有些不對勁,有些羞赧地把頭低了下去。
彭嶽也感知到了自己的失态,手勢也有些慌亂,“啊…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說得就是這番景色吧?”
“不錯嘛,有進步,連詩經都能引用了…”仇青歌笑着在一旁打趣道。
“這是什麽話!”彭嶽有意提高了聲音,想裝出一股嚴肅勁,卻終究還是笑了出來,“我貴爲當朝高官,通曉四書五經自是不稀奇。”
事實上彭嶽自入朝後,就發現自己詩文作對,相比于古人實在是差的太多。于是便每日刻苦學習,順便拉着紫菱也和自己一起讀起書來,二人互相監督,倒也進步挺快。雖說現在彭嶽達不到出口成章的地步,但也不至于在人前露怯了。
“你快算了吧…”仇青歌笑着撇了撇嘴,“剛見你時…哈哈…我可是不願再提了,想想都替你臉紅…”說着,便拿手指在雪白的臉蛋上搔了搔。
“好啊,竟敢取笑當朝戶部左侍郎,該當何罪!”彭嶽一副戲谑的表情。
“小女子好怕哦…”仇青歌将手撫向胸口,眼裏卻含着笑意,滿不在乎地看向别處。
“知道怕就好,哈哈…”彭嶽将雙手背到後面,轉過身來,眺望着遠方,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怎麽樣,這個地方不錯吧?”仇青歌見彭嶽一臉陶醉的樣子,心下也滿足起來。
“确實不錯…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彭嶽又搖頭晃腦地吟了起來。
“好了,不要賣弄了…”仇青歌笑着朝彭嶽衣袖上輕輕拂了一下,“就那麽點墨水,還不省着點用?”
“你…”彭嶽看着仇青歌,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
“怎麽,難道我說的不對?”仇青歌把臉向彭嶽湊了湊,“不信現在你再念一首詩出來?”
“你們是不是都這個樣子,和人熟識起來,就要變着法地尋人開心…”彭嶽笑着搖了搖頭,“在家中,菱兒妹妹就整日開我的玩笑,現在出了府,又免不了被你拿來做取笑的對象…”
“又是菱兒妹妹…”仇青歌眉頭微蹙,低下頭小聲嘟囔道。
彭嶽見仇青歌有些不開心的樣子,連忙笑着解釋道:“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你們每日開我的玩笑,我…很開心,很榮幸…”彭嶽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怪怪的。
“哪有…可不敢開你彭大人的玩笑…”仇青歌撅着小嘴,想想彭嶽剛才提起紫菱,現在又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心裏的不悅之情更重了。
“青歌姑娘,我真的不介意你開我的玩笑,我剛才隻是…”彭嶽見仇青歌情緒并沒有緩和,還以爲她還是在怪自己,便再次解釋了起來。
“難道在你彭大哥眼中,我就是這樣斤斤計較的人?”仇青歌見彭嶽還在“誤會”自己“怪罪”他的原因,心裏又起了些失望之情,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問出這個問題。
其實她并不是太在意這種問題,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彭嶽的幾句話就讓自己如此不開心。也許,隻有眼前這截不懂人心思的“木頭”才會讓自己如此心塞,讓自己如此在乎。可能對于自己在乎的人,每個人都是如此的“斤斤計較”吧。
“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那樣的想法…”彭嶽連忙擺手,心裏也不知道爲什麽仇青歌今日會對自己如此糾纏不休,“在我心中,青歌姑娘是一個心性坦蕩,溫柔美麗,聰慧寬容的女子…”
彭嶽又拿出了自己“拍馬屁”這項看家本領,加上出于緩和氣氛的心思,也故意把語氣說得輕松有趣起來。
本來這種“馬屁”要是對于朝中官員,對于朱厚熜來說,絕對是一個過于明顯的失敗的“馬屁”。但是對于哄女孩子,這種帶有戲谑味道的“馬屁”卻會起到很好的效果。
仇青歌靜靜聽着,也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燦若桃花,“油嘴滑舌,這種話你好意思說…人家還不好意思聽呢…”說着一扭頭,把身體側了過去,嘴角卻是帶着濃濃的笑意。
彭嶽自然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仇青歌的這種情緒變化,心下也高興起來。
“嗯…”仇青歌仰起頭,四下看看,好像在尋找什麽。
“怎麽了,青歌姑娘?”彭嶽偏過頭,看着仇青歌,“是要尋些什麽嗎?”
“我…我想坐下歇歇…”仇青歌提提裙褶,順勢撫了撫自己有些酸痛的腿部。
“額…”彭嶽擡頭望望,摸上了自己的袍子,“來,坐在這上面…”彭嶽一邊說一邊脫下了自己外面的長袍。
“不用不用…”仇青歌拒絕的功夫,彭嶽已經把袍子脫了下來。
“坐吧,沒有關系,你們女孩子愛幹淨,我們可不在意,回家洗洗就好了…”彭嶽邊說邊把有些不好意思的仇青歌拉着坐了下去。
仇青歌偷偷看了一眼剛才彭嶽拉過自己袖子的地方,仿佛還有些餘溫,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歇一歇就好了,我也是有些累了…”彭嶽說着,便順勢坐到了仇青歌身旁。
仇青歌此時不知爲何,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許多,也許是裝着小心思,語言也廖寡了起來。
而彭嶽好像是真的累了,将雙手向後面一撐,閉目養神起來。
流水潺潺,唱着歡歌向下奔去,卻打不破此刻的沉寂。
“這的景色很美…”彭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他突然感覺此時的氣氛有些尴尬。
“嗯…挺美的…”仇青歌輕聲應着,卻再多說不出一句話。
“歇一會真的就不累了…”彭嶽支起身子,将手往腿上一搭,一副悠然的樣子。
“嗯…我也不累了…”仇青歌揉搓着身下的衣袍,又松開手輕輕撫了撫。
“你剛才還說要保護我,結果走了一段路就累成這個樣子…”彭嶽打個哈欠,“你說現在要是來幾個壞人,咱倆這個樣子,可要怎麽辦,豈不是束手就擒?我倒是不怕,他們也不會把我怎麽樣,倒是你…”彭嶽說着,便不懷好意地瞅着仇青歌壞笑起來。
“沒正經!”仇青歌嗔怪地瞪了彭嶽一眼,“小心你自己吧,本姑娘會武功,自然是什麽事也沒有。倒是你,小心被别人打得滿地找牙,到時候本姑娘可不會管你!”
“你會功夫?”彭嶽一下子來了精神,滿臉的驚詫之情盡顯。
“那當然,本姑娘的功夫可是不賴。”仇青歌擡起手,活動了一下手腕,有些挑釁似的笑着看看彭嶽,“像你這樣的壞蛋,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我怎麽是壞蛋了?”彭嶽不服氣地提高了聲音,臉上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你就是壞,你剛才還…”仇青歌想起彭嶽剛才壞壞的笑容,心裏卻不知爲何湧起一股甜蜜。
“算了算了,你武功高強,是女俠…”彭嶽的身子又軟了下去,一副懶洋洋的表情。
“怎麽?你還不信?”仇青歌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指指彭嶽,“你看好,本姑娘現在就給你演示一番!”
說着,仇青歌便在草地上演示了起來,彭嶽見仇青歌這套拳腳功夫優雅而不失淩厲,力道中又含着些飄逸,不禁暗暗稱奇,在一旁也忍不住拍手叫起好來。
仇青歌見彭嶽叫好,心裏自是高興,可一走神的功夫,卻沒注意腳下的步伐,加上今日本打算出來遊玩,于是身着長裙,此時卻因此出了醜。
“啊…”仇青歌臉色一變,向一邊栽去。
彭嶽趕忙伸手去拉,攥住仇青歌那雙白如脂玉的小手,一使勁把她拉了過來。仇青歌本能地伸手去推,待轉念一想是彭嶽,又趕忙收了手上的力氣,待站定了,卻發現自己的手已搭在了彭嶽的胸膛之上。
此刻彭嶽一隻手攥着仇青歌,一隻手撫在了仇青歌的腰肢,過近的距離讓彭嶽可以細細看清楚仇青歌鼻翼上的汗珠,讀得出仇青歌那慌亂的不知所措的眼神。她的臉龐是那麽精緻,皮膚白淨如雪,美目流盼,嬌嫩的喘息與面部的一層紅暈讓她顯得更加不可方物。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加快,呼出的沉重的氣息不斷噴在仇青歌臉上,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放開,但手卻不聽使喚。
仇青歌那隻搭在彭嶽胸膛之上的手分明感覺到了他節奏不斷加快的心跳聲,她感受到了彭嶽另一隻手的燥熱,那上面分明有手心上滲出的汗珠。她此刻感覺自己的意識麻木了,從腳一點點吞噬,讓她的身體變得癱軟,她的心快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了。她的大腦陷入一片混亂…
沉默,短暫的沉默,小溪嘩嘩的流水聲聽起來更輕快了。
倆人很快清醒了意識,同時“啊”了一聲,身體有些機械地分了開來,趕忙向後退了倆步。彭嶽也有些慌亂,他分明看到了仇青歌有些躲避的眼神。仇青歌側過身去,盡量不看彭嶽,但卻不由自主地向彭嶽的方向瞟。倆人感覺好想從身上落空了什麽東西,心裏也空落落的。難道落空的是自己的心?
“青歌姑娘,我…”彭嶽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彭大哥…謝…謝謝你!”仇青歌轉向彭嶽,卻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她攏了攏耳後有些散亂的發髻,她不敢看彭嶽的眼睛。
“青歌姑娘,在下剛才失禮了,剛才…實是情急,青歌姑娘恕罪。”彭嶽舒了口氣,終于把話說了出來。
“沒…沒有關系的。”仇青歌突然望着彭嶽,她試圖讓眼神變得堅定,“彭大哥,你…你能不能…”仇青歌舒了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青歌姑娘了。我是說,你可以…可以叫我青歌…”仇青歌把小臉往雙手中一埋,“就算你叫我青歌…妹妹,我…我也不會介意的。”
“啊?”彭嶽還沒從剛才的情境中恢複過來,此刻心頭又是一驚。“青歌…”接下來的“姑娘”還未出口,便意識到了錯誤,眼見已收不住口,“妹妹…”彭嶽有些毫無意識地喊了出來。
“彭大哥!”仇青歌聽到彭嶽叫自己“青歌妹妹”,心中自是喜悅。
“彭大哥,你不知道,每次你叫“菱兒妹妹”時,我的…我的心裏…”仇青歌見今日已經到了這個局面,便把積壓在心頭好久的話說了出來。“我多麽盼望你能喚我一聲“青歌妹妹”,你沒感覺到嗎,我早已不叫你“彭大人”,從我叫你“彭大哥”的那天起,我的心裏就盼望着,你…你能喚我一聲“青歌妹妹”。”
彭嶽聽了仇青歌這番已接近露骨的表白,心裏也不禁翻騰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樣面對這種局面,其實他的心裏對仇青歌又怎能說沒有感覺,隻不過他的心性讓他從不敢主動說出口罷了。他可以欺騙别人,但卻欺騙不了自己的内心。
他還記得自己晚上将要睡着時,眼前一片黑暗,腦海中浮現的那個身影越來越近,盡管自己當時想要抗拒,但是自己又不得不承認那就是仇青歌!那精緻的面龐,那甜美但略帶倔強的聲音,那與自己平日相處的點點滴滴…無論如何也是揮之不去。
仇青歌沒有在意彭嶽此時寫在臉上的那滿滿的複雜的神情,隻在說着自己内心的想法:“也許你們男人不在意這些個細枝末節,可在我們看來…這很重要!“青歌姑娘”和“青歌妹妹”是不一樣的,“紫菱”和“菱兒妹妹”也是不一樣的!”仇青歌咬了咬嘴唇,張張嘴還想說些什麽。
“青歌…妹妹”彭嶽顯然對這個“新稱呼”還不太适應,“我之所以叫菱兒“菱兒妹妹”,是因爲在我内心,我真的把她當作妹妹,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她又性格乖巧,因此在我心裏,一直把她當作妹妹看待。”
“真的嗎?”仇青歌心頭一喜,自打她知道紫菱并不是彭嶽的妹妹之後,便一直感覺彭嶽與紫菱間的關系不正常。“隻怕紫菱并不是這樣想的…”
“我們真的是兄妹之情,我們…”彭嶽還想解釋,但他隐約覺得他和紫菱間的關系還确實不好解釋,于是便不做聲了。
“那我便信了。”仇青歌嘻嘻一笑,“彭大哥,其實…其實我也不是那種愛計較的女孩,我隻是…其實我骨子裏是很堅強的,我爹常說我頗有男子風範。隻是不知爲何,見了你就…就不似平日之态了。”說着說着仇青歌自己也笑了。
“青歌妹妹,其實我對你頗有好感,隻是…隻是未曾提起罷了。”彭嶽努努嘴,有些害羞地笑了。他此時也在納悶爲什麽自己不能像仇青歌一樣主動袒露心迹,其實這真的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在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前,心還在狂跳掙紮。但是當說出這句話之後,心情卻變得無比輕快。
也許,說出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是我們總要學會正視這件事,這樣一來,事情會變得很簡單。不然,錯過的,将是一段姻緣,追悔的,将是兩位佳人。
“是嗎?怎麽…那麽巧!”
一輪巨大的紅日落下,倆個人被映成了倆個小小的剪影。夕陽西下,隻見倆個影子面向小溪,越靠越近,青歌枕的,是她的夢。彭嶽抱的,是他的心。
很久,很久,倆個人互相依偎着,舍不得放手這彼此的溫存。一陣清風吹來,揚起了他們的發,交纏在一起,很久很久…
小溪靜靜地淌着,一顆石子落入,泛起了層層波紋,隐隐的戲谑笑語随之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