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此時坐在椅子上一言未發,隻是不住的歎氣。
“張大人,我看我們還是應該注意一下皇上的态度…”黃宗明在一旁小心說道,“夏言現如今被皇上升爲了侍讀學士,雖然品級不高,但是皇上對他的恩寵頗盛啊。如今他敢于和我們針鋒相對,而且皇上并沒有對此加以打壓,是不是他從皇上那裏得到了…”
“這不可能吧?”霍韬在一旁語氣也不是很确定,剛剛從牢裏放出來,言行也謹慎了許多,“皇上一直那麽倚賴張大人,怎麽會對那個小小的夏言有所青睐?”
“我隻是說有這個可能…”黃宗明也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有些不太讨人喜歡,但是爲了自己這一個派别的安危利益,還是說了出來,“其實夏言雖然官職較低,但是他的名聲很大。嘉靖初年時,那時候他還是兵科給事中的一個小吏,就上疏彈劾國舅張延齡侵吞百姓田産,一開始皇上不予理睬,他竟然連續上了七本奏折一直彈劾,最終皇上親自下诏,命令張延齡退回了侵吞的田産。”
“那是他張延齡做的太過分了,而且皇上并不是很喜歡他這位“皇親國戚”。”霍韬在一旁反駁道。
“那你知不知道皇上最近又讓他把郊祭之禮編纂成書,而且還讓他擔任纂修官,叫他每天到經筵前講論。而夏言也趁此機會,重新制定了文廟的祭祀典禮和祖先的祭祀禮制,聽說…頗得皇上心意…”黃宗明說到最後,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瞧你們說了半天話,盡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張璁帶着些怒氣盯着黃宗明,隻把他看得低下了頭。
“隻不過是個跳梁小醜,能幹些什麽,隻不過是一時切中了皇上的心意罷了…”汪宏見狀,趕忙緩和起了氣氛。
“不過張大人,您清理莊田的措施也該緩上一緩,不然反對的人實在太多…”霍韬在一旁小心說道。經過了一次牢獄之災的他可算是長了教訓,也知道了朱厚熜态度的重要性,“您現在将範圍由京畿附近擴大到各省,由莊田兼及僧寺産業。就說這京畿吧,截止到目前,已經查了勳戚莊田五百二十八處,共計五萬四千餘頃,其中兩萬六千餘頃都還給了業主。并且您還将許多勳戚大臣考究定罪…這其間怨聲頗大,每日遞到皇上那裏彈劾您的折子…都快數不過來了…”
“我問心無愧!”張璁大聲說道,“他們強占百姓田産,難不成就這樣縱容了他們?”
“可是…可是其中大部分都是朝中勳戚的田産,他們在朝廷上勢力頗大,而且…而且那裏面還有皇上的莊田呢!”霍韬不服氣地說道。
“那也不行!”張璁氣呼呼地盯着霍韬,還想要說些什麽。
“兩位大人不要争了!我看之所以皇上現在是這個态度,是因爲上奏的一直是我們這些人,所以皇上也有些厭煩了。但如果…”,方獻夫眯起雙眼,“如果上奏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多到除夏言以外的所有人,到時候…”
張璁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叔賢所言有理。不過我看隻這一條還不夠。既然他夏言能提出觀點,引導輿論,那我們爲何不能?我等在禮議中所述之言,至今流傳。看來如今我必須要再述振聾發聩之言,方能立于不敗之地啊。”
“張大人,我看如今莫不如行一次大事:批孔學,揚心學。”方獻夫頓了頓,“他夏言不是忙着修制文廟禮議嗎,我們就批孔學,降低孔子的封号,讓他夏言文廟禮議這一通都是白忙活!”方獻夫确實藏着些私心,他一直崇尚陽明心學,對自己的這位老師也是頗爲尊敬,因此他希望能夠借這個機會弘揚心學,光大門楣。
“方大人此法甚妙,禮議中楊慎等人便以捍衛孔孟之道爲由,居高臨下。皇上對此也心存芥蒂,如果我們提出此說,正中皇上心意。”同爲王學門人的黃宗明在一旁幫襯道。
“那便如此,不過奏疏之事莫急,我要先去辦一件更重要的事。”張璁站起身來,望着屋外。
張璁決定要擴大自己的勢力,他要聯合桂萼,翟銮等當朝大臣,一起對付夏言。而且,張璁隐隐感覺到,朱厚熜的意思絕不僅僅是夏言的那封奏折,憑借多年的宦海生涯經驗,他覺得朱厚熜可能是想借助這些朝廷低級官員的力量來打壓自己。自己不能同朱厚熜做對,但也決不允許這些朝中低級官員做大。他要把朝中大臣都拉到自己這條船上,這樣一來,任何人都動搖不了自己的勢力,包括他皇帝朱厚熜!
“張大人,剛才渭先說的其實也在理,您有些措施确實…過了些…”方獻夫見張璁現在情緒好了些,便又續起了剛才的話題。他知道霍韬說的在理,但是見剛才張璁情緒激動,便打斷了二人的話語,引向了别處,因爲他知道那樣争辯,張璁根本聽不進去。
“張大人,您裁撤冗官的速度确實有些快了,好多被裁撤下去的官員一時間沒有了去處,自然會滋生許多不滿情緒,這種情緒會漸漸影響到皇上啊,您想一想皇上最近的态度…”方獻夫就這樣慢慢引導着張璁。
張璁聽了,也是沉默不語,因爲他知道自己有些措施的實施,确實令朱厚熜很不滿意,很多措施都是在自己的強烈要求下才得以進行的。其間朱厚熜也是多有反複,導緻自己的措施不能順利實施。并且自己也利用裁撤冗官的機會,打擊了不少政敵,說不上一點私心也沒有。
“但是朝廷中确實有不少屍位素餐的官員…”張璁用手扶住桌子,小聲說道。
“我知道這點,我也支持大人的改革,但是大人要注意一下皇上的态度…”方獻夫走得離張璁更近了幾步,“我的意思是大人您要找機會向皇上示弱,不要讓皇上對您産生忌憚。”
“你說的這點…我會注意的…”張璁沖方獻夫點了點頭。
張璁的來到令桂萼有些不知所以。其實當初禮議,二人本爲同盟,可功成之後,二人因政見不同,頗有矛盾。加上張璁心胸狹隘,對桂萼進行打壓,二人早已分道揚镳。
“不知張大人駕臨寒舍,所爲何事啊。”桂萼冷冷地問道。
張璁見桂萼坐于主座之上,也不給自己看座,心裏自有些惱,可如今有求于他,也隻得忍了。
“桂大人,想當初,咱倆在南京之時,雖爲閑職,每日卻把酒言歡,好不自在啊。”張璁讪讪笑道,自己也随之摸到了椅子上。
“如今張大人貴爲内閣首輔,日理萬機,竟還記得這些,真是難得啊。”桂萼怪聲怪氣。
見話不投機,張璁也有些無奈,隻是叙着二人舊日之情。桂萼卻有一搭沒一搭,隻顧喝着茶,眼睛卻也不怎麽瞅張璁。
張璁舔舔有些幹裂的嘴唇,心裏已是怒氣沖沖:“桂大人,說實話吧,今日我之所以來這裏,你也明白爲何。夏言小人,跳梁小醜,卻想憑借小聰明,來撼動你我之位。你…對此就毫無反應嗎?”
“據我所知,夏言并未針對于我。”桂萼幽幽說道。
“你我可是在一條船上,我們皆爲當朝新貴,若那夏言得勢,他能容的下你?”張璁捋捋自己已經發白的胡子,“别忘了,你現在也在内閣,也是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張璁激動地站了起來。
桂萼愣了一愣,對張璁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張璁見桂萼态度有所緩和,趕緊趁熱打鐵:“楊廷和失勢,楊慎随之流放雲南,蔣冕,毛紀也相繼去位。楊一清緻仕,朝中還剩幾個老臣。桂大人不會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吧?”
“來人啊,給張大人看茶。”桂萼态度已經完全緩和了下來。
果然,在利益面前,大家可以輕易地成爲敵人,也可以輕易地再次成爲朋友。二人很快達成了一緻,屋内還不時傳出一陣陣笑聲。
出了桂萼的府邸,雖然天色已晚,可張璁還是擡腳去了大學士翟銮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