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多年前,也是這個樣子。那時彭嶽剛剛來到這個世界,還有些不太習慣這裏的氣息,這裏的陽光,這裏的一切。那時他的記憶,還僅僅停留在一生中上的最後一堂曆史課…
“程浩,你怎麽跑過來上課啦?”彭嶽有些頑皮地仰起頭,一臉調侃的味道,“怎麽,戒掉遊戲,想要專心緻志地學習了?”
“你當我想來?”程浩一下子把書包擲到彭嶽旁邊的座位上,有些不耐煩地朝講台上那個頭發已有些發白的女教授努努嘴,“要不是老呂點名,我才不願意來呢,這課上着,沒勁!”
“這課挺有勁的啊…”彭嶽向椅背上慵懶地一靠,順勢舒舒服服地活動了一下筋骨,“這節課講的是是明朝嘉靖年間的“大禮議”事件,多有意思的事啊!”
“有勁個屁!”程浩滑到座位上,蹭到了彭嶽面前,“你知不知道咱們期末論文是“張璁新政”,她老呂現在在這講“大禮議”,那時候張璁剛到京城,還沒得勢呢,你覺得聽這節課有用沒?”
“話不能這樣說…”彭嶽擺出一副嚴肅的态度,“期末論文是“張璁新政”,肯定要涉及到對張璁這個人的讨論,而張璁就是因爲“大禮議”興起得勢,所以聽聽這節課,對寫期末論文很有幫助啊。”
“好了好了,你油嘴滑舌,我說不過你…”程浩拿出那本厚厚的曆史教材,漫不經心地往書桌上一扔:“就你會說話,誰都說不過你。就你會說話,把老呂哄得屁颠屁颠的,上學期給了你九十多分,還有考古系的那個老教授,還有咱們思修老師…”
“去你的…”彭嶽笑着擺擺手,“我那成績可都是真才實學…”
“算了,懶得理你…”程浩手托着腮幫子,突然把他那張大臉湊到了彭嶽面前,“我看你小子眼睛裏都帶着壞笑,你說,你是不是提前知道老呂這節課要點名,所以才來上課,而且你還沒告訴我!”
“你小子有沒有良心?”彭嶽瞪大眼睛盯着程浩,“你看看我這眼睛,寫滿了純真與善良,哪裏有什麽壞笑。再說了,我什麽時候坑過你小子,你小子天天不來上課,哪次不是我給你簽到?”
“我這不是開玩笑嘛,哈哈…”程浩笑着打個哈哈,“開個玩笑,别當真,誰不知道你彭嶽最講義氣,是個好人,哈哈…”
卻見彭嶽也不搭理程浩,隻是拿起了桌子上的曆史書,嘴裏小聲嘀咕着:“老呂…老呂…”
程浩一擡頭,隻見那個女教授正一臉黑線地向自己這邊走來,吓得他趕忙抓起桌子上的那本嶄新的曆史書,也不管自己都拿倒了。
“好了,同學們,我們這節課要講的是嘉靖年間的大禮議事件…”老呂那高跟鞋砸在地闆上的聲音漸漸遠了。
“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也是剛看見…”彭嶽小聲嘟囔着。
…
“大禮議事件是因爲明武宗朱厚照死後無子,也沒有遺诏指定皇位繼承人。在内閣首輔楊廷和的意見下,武宗之弟朱厚熜以藩王的身份入京繼承帝位,但是在楊廷和等一幹重臣的堅持下,朱厚熜必須認孝宗皇帝爲父,而稱自己的生父興獻王爲“皇叔父”,稱自己的生母爲“皇叔母”…”女教授在上面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你說這楊廷和也挺鬼的,叫朱厚熜那麽個還沒成年的藩王來當皇帝,明擺着不是想要控制人家,把人家當傀儡嗎?”程浩在一旁小聲沖彭嶽說着。
“還有…他楊廷和搞那麽一套,不讓朱厚熜認他親爹,明擺着就是向新帝示威,從而樹立自己的權威嘛…”
“行了,就你懂…”彭嶽拿胳膊肘碰了碰程浩,“剛才老呂又瞪了你一眼…”
“朱厚熜對此自然是不贊同,可是他發現以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對抗楊廷和…”女教授又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一開始朱厚熜對楊廷和好言相勸,但是楊廷和無動于衷,後來直接下诏書,結果都被内閣首輔楊廷和使用封駁權将诏書退了回來…”
“你說楊廷和爲什麽那麽牛逼,連朱厚熜都幹不過他?”程浩又拉着彭嶽的袖子問了起來。
“廢話,朱厚熜以前是個藩王,在京城一點勢力也沒有,剛當皇帝自然也沒有什麽可以倚靠的人。而楊廷和四朝老臣,又當了那麽多年内閣首輔,朝廷上基本都是他提拔的人,你說朱厚熜能對抗得過他嗎?”彭嶽笑着說道。
“那他直接把楊廷和給罷官不就的了嗎?”程浩的語氣還真帶着幾分不解。
“要不說你這沒聽課…”彭嶽擡眼看了看女教授還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便低着頭向程浩解釋道:“朝中大臣都是楊廷和的勢力,楊廷和走了,朝中那幫大臣能幹嗎,人家都是綁在一條線上的螞蚱。再說了,把楊廷和罷官,誰來給你打理朝政啊,那時候朱厚熜年紀還不大,哪裏懂得培植自己的勢力?”
“就在朱厚熜束手無策的時候,有一個叫張璁的觀政進士向朱厚熜上了一道折子,請求朱厚熜尊崇所生,立明世宗生父興獻王廟于京師,揭開了大禮議事件的序幕…”女教授邊說邊向彭嶽和程浩這瞥了一眼。
“彭嶽,你說這張璁當時一個屁大點的小官,就敢和内閣首輔楊廷和對着幹,你說他是爲什麽呀,肯定是想搞政治投機,對吧?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他丢了那麽個小官也不心疼,但是他要是赢了,可就前途一片光明啦…”程浩邊說邊暢想了起來,好像自己就是張璁似的。
“**小點聲…”彭嶽狠狠瞪了程浩一眼,“剛才老呂又往這瞅了,這是小班授課,就那麽幾十個人,老呂都能認出來…”
“沒事…”程浩邊說邊看了女教授一眼,“你先把這個問題給我解釋開…”
“我哪知道他是政治投機還是就因爲看不慣楊廷和那種做法,自己問張璁去!”彭嶽不耐煩地說道。
“後來在張璁不斷上奏折爲朱厚熜提供理論支持的情況下,當然最重要的是,朱厚熜的生母和朱厚熜本人不斷向楊廷和施加壓力,最終楊廷和決定将朱厚熜的生父賜号“興獻帝”,将朱厚熜的生母賜号“興獻後”,但是同時将張璁貶爲了南京刑部主事…”女教授在講台上邊說,邊在黑闆上記下一些關鍵詞。
“你說他們爲了個破稱号争來争去的有意思嗎?”程浩在一旁發着牢騷。
“當然有意思,這表面上是稱号問題,實際上是權力之争。要是朱厚熜在這件事上妥協屈服,以後他說話就更沒有人聽了,就要永遠活在楊廷和的陰影下。要是楊廷和屈服了,他多年樹立的權威也就沒了,估計他這内閣首輔也是幹不長了…”彭嶽見女教授站在前面黑闆那裏,便給程浩解釋了起來。
“許多大臣見楊廷和有所讓步,便慢慢站到了張璁這邊,支持起了張璁,這其中許多人都是嘉靖年間的重臣,例如桂萼、方獻夫、黃宗明、霍韬…”女教授從黑闆那裏轉過身來。
“原來人多,吵起架來,還是挺占便宜的,哈哈…”程浩笑着說道。
“你懂個屁,根本不是人多人少的問題…”彭嶽在一旁自信地說道,“之前朱厚熜的憂慮就是沒有人支持自己,比如假若楊廷和緻仕,誰來幫他打理朝政這一堆爛攤子?但是現在他找到了可以替代楊廷和的力量,因爲如果楊廷和走了,甚至那些隸屬于楊廷和的老臣全部被罷黜,他也不會擔心了,因爲他有這些禮議新臣來幫他重開朝政。”
“後來,張璁又得到了一個重要人物的支持:楊一清。通過楊一清的支持,張璁他們在鬥争中越來越占據上風,最終楊廷和緻仕…”女教授雖然看見程浩和彭嶽兩人小聲說話,但也懶得管了。
“這楊一清不也是老臣嗎,爲什麽也和楊廷和對着幹?”程浩在一旁不解地問道。
“大哥,你是多少天沒來上課了?”彭嶽無奈地歎道,“楊一清也是四朝元老,曾任三邊總制、戶部尚書、吏部尚書,還加封爲太子少保,他爲何要依附于楊廷和?再說了,二人恐怕也有矛盾吧,因爲楊一清唯一入閣的時間,便是楊廷和丁憂辭官的時候…”
就這樣,彭嶽和程浩直接忽略了女教授,竊竊私語地将這個大禮議讨論了下來。
“楊廷和緻仕後,雖然禮議舊臣一直奮力抗争,但勢力已大不如前,最終經過“左順門”事件,禮議舊臣的勢力被朱厚熜徹底擊潰,張璁等人得勢,被朱厚熜重用…”女教授長舒了一口氣,終于把課給講完了。
“你說張璁這人也挺不是東西的,人家楊一清奮力支持他,還保着他入閣當了内閣大臣,結果張璁最後還陷害楊一清,把楊一清給逼死了,實在可惡…”程浩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向彭嶽說道。
“說你沒上課你還不服…”彭嶽無奈地搖搖頭,“自從張璁入閣後,他和楊一清發生了好多矛盾呢。當然,期間好多事我們都不清楚,史料也沒記載,誰知道誰對誰錯!”
“那張璁他能狠心陷害當初的恩人,也是…”程浩跟在彭嶽身後慢慢走着,“朝堂鬥争,黨政傾軋,這些事真是說不清楚…”
“估計張璁前半輩子仕途不順,讓人踩了大半輩子,有點心理變态吧,誰知道呢,反正我覺得張璁這個人道德操守還是挺高的…”彭嶽回頭看着程浩說道。
“對,你這個理由不錯,估計是他有心理陰影了…”程浩追上彭嶽笑着說道,“我看朱厚熜也是因爲大禮議被楊廷和逼得有心理陰影了,所以一直對得勢的大臣非常忌憚,在他做皇帝的時候也是頻繁地更換内閣首輔,還不是不信任,有陰影嗎?”
“你說得對…”彭嶽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但是嘉靖後期的曆史我沒怎麽看,也不太了解,最近一直沒時間…”
“你走那麽快幹什麽…”程浩一下子拉住了彭嶽,“你快看,那不是欣怡嗎?诶…她怎麽也不看你,低着頭跑了?”
“多管閑事,快走!”彭嶽用力拉着程浩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們到底怎麽了?”程浩一下子把彭嶽的手掙開了。
“我們…分手了…”彭嶽站定了,盯着程浩,一字一頓地說道。
“啊?”程浩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爲什麽呀?”
“哎呀,你别問了!”彭嶽說着就要往前走。
“你别走!”程浩一把拉住了彭嶽,“肯定是你的問題,别看你平常挺放蕩不羁,聰明伶俐的,一遇到女人的問題你就猶猶豫豫,優柔寡斷,比娘們還娘們!聽我的,趕緊跟人家欣怡去道個歉!”
“哎呀,你就别管了!”彭嶽掙開程浩的手便向遠處跑去,“下午考古系的教授告訴我去和他一起野外考察,我要先回去收拾啦!”
“就你鬼!順便幫我和那個教授說幾句好話,讓他期末給我個高分!”程浩在後面扯着嗓子喊道。
“别想了!”彭嶽回頭沖程浩做個鬼臉,“你這學期期末成績肯定不及格!”
“喂…你就是個王八蛋!”程浩在後面笑着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