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石鎖打斷大鳳,轉頭問任先生:“任先生,以前在愛晚亭,我聽你們談論,說什麽‘世界大同’,什麽是大同呢?”
“問得好,”任先生掐滅煙頭,“你們年輕人沒趕上,象老何我們這個年齡往上的人,都有印象,在清朝時期,咱們國家是閉關鎖國的,不讓老百姓知道外國是什麽樣,也不和外國往來,那麽皇帝貴族們,爲什麽要這樣呢?很簡單,就是爲了維護他們的統治,把人們弄得傻乎乎的什麽也不懂,光給他們當奴隸,就行了。實際上,現在咱們國家技術落後,就是在這個時期落下的,西方普遍在實行工業化,經曆了兩次工業革命,科學技術一日千裏,蒸汽機的發明,航海技術的飛躍,他們在造飛機,造軍艦,造機器,而我們呢?清朝這些官老爺們,在提籠架鳥,盲目自大,關起門來自己吃喝玩樂,讓老百姓拉着船,他們玩下江南的遊戲。就象是瞎子、聾子一般,大家想想,八國聯軍爲什麽能這麽容易打進來,外國列強爲什麽能可着勁欺負中國,還不就是我們落後了嗎?”
石鎖一拍大腿,“對嘛,如果讓張敬堯這樣的家夥統一了中國,咱們就好了嗎?那就更麻煩了,他還會讓咱們拉着船供他下江南遊玩,咱們還是當奴才,國家還是讓人家欺負。”
“哈哈,”任先生又點燃一支煙,笑着對大鳳說:“誰說石鎖不懂得?這話說得就很有道理嘛。對了,石鎖,我還沒回答你的問題呢。你剛才提到的世界大同,是大家心裏一個共同的夢想,老百姓安居樂業。沒有欺負,沒有強權,沒有饑餓,大家互敬互愛。這樣的理想,這樣的世界,到底能不能實現呢?”
大家又都暢想起來,在這個食不果腹,軍閥橫行的歲月裏。任先生講的這個“大同世界”的景象,那是多麽誘人,多麽讓人向往啊。
“一定能實現的,”任先生不待人們回答,将手一揮,堅定地說:“咱們中國,經曆了五千年的封建社會,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因爲民衆正在逐漸覺醒。曆史在逐漸前進,不論是哪個軍閥,想再過上以前那種皇帝的生活,那他隻能是做夢。袁世凱的滅亡,已經證明了這個道理。現在,咱們做的這些事,其實就是在順應曆史的潮流,咱們的工會也好,農會也好,學生會也好。與軍閥的每一次鬥争,意義都不同凡響,我們正在做的,是前無古人的一項大事業。咱們不要以爲,我們偵察一次敵人的行動,破壞一次敵人的計劃,是件小事,要我說,這些小事彙集起來。就是最大的大事,咱們團結起來,抵抗軍閥,實際上就是做了國家民主運動的前鋒和先驅。”
旁邊站着的、坐着的,大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人,聽着任先生這番激昂熱情的言語,都覺得熱血沸騰。石鎖和大鳳等人都情不自禁地攥起了拳頭。
任先生又望着旁邊的小娟,“小娟,下面咱們再談談你說的那個‘強大’和‘弱小’的問題,眼下,各處的軍閥,表面上看,如狼似虎,他們手裏拿着槍,在普通老百姓前面,好象很強大,可咱們想一想,他們除了槍杆子,還有什麽呢?公理和正義,他們沒有。百姓的支持與擁戴,他們也沒有。他們互相混戰,目的隻是奪取自己的私利,爲的是官位,爲的是發财,他們有了官位和錢财,然後再把咱們老百姓當奴隸,這和過去的皇帝沒有什麽區别嘛,他們代表的,隻是極少數的高官巨富,雖然憑着一時的權勢,氣勢洶洶,但這是沒有基礎的,老百姓不支持,道義不支持,甚至他們自己内部也不支持,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旦遇到挫折,很快就會分崩離析,樹倒猢狲散。而咱們呢?我相信今天聚在這裏的人,沒有一個是爲的升官發财,爲的騎在别人頭上當老爺,大家聚集起來,跟張敬堯鬥,是爲了争取權利,争取生存,爲百姓鼓與呼,所以大家都歡迎我們,支持我們,咱們才一呼百應,工會、農會、學生會,不都是這樣成立起來的嗎?雖然眼下咱們沒有槍,但是咱們有人,有真理,有正義,早晚咱們會有槍,咱們的勢力,會超過張敬堯,超過全國所有的軍閥,因爲咱們代表的,不是那點高官巨富,而是全國的老百姓,這個比例,應該怎麽算呢?誰大誰小?而且更重要的是,咱們走的路,是曆史前進的方向,咱們心裏有底氣,眼前有光明,張敬堯殺了咱們一個人,還會有更多的人站出來,我敢保證,咱們的槍炮,在和張敬堯的鬥争中,必将越來越多,勝利也必将會越來越大,小娟,你說,咱們和張敬堯相比,誰強誰弱呢?”
“嘩——”旁邊的青年人,都興奮地鼓起掌來。
“開飯啦,”小福子在人群後邊嚷起來,“各位各位,咱們邊吃邊聊,行不行?”
“好,”任先生站起來,哈哈笑着說:“咱們吃飯,今年的除夕,這麽多人在一起,這是多有意義的事啊,真應該賦詩一首,以作紀念。”
“餃子上來啦——”
2
曲仁學校放假了,但這幾天校園裏人來人往很熱鬧,而且傳達室裏,也進駐了大兵,站了崗,陸大牙開辦的“英才訓練營”大多時候都在這裏上課,從各個部隊裏、機構裏抽調出來的“英才”們,在學校裏訓練得熱熱鬧鬧,操場上常傳出呐喊聲,跑步聲,一鬧就是一天。
這天晚上,學校安靜下來了。
石鎖和大龍,各背着一個口袋,悄悄來到學校的院牆外。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大街上靜悄悄的。兩個人剛要爬牆,忽聽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趕緊縮在牆根下。隐在圍牆的暗影裏。
幾個士兵,松松垮垮地走過來,象是巡邏隊。自從金安客棧發生了爆炸以後,城裏各處。都加強了戒備,巡邏隊多了,崗哨也多了,盤查得比以前詳細,往城裏運東西。都變得異常困難,石鎖和大龍口袋裏裝的是炸藥等物,還是通過爬城牆才弄進來的。
巡邏隊過去了,兩個人搭了個人梯,跳過圍牆。
面前就是學校的操場,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月黑天,所有的景物,都一片模糊,石鎖和大龍都沒有上過學堂。對學校操場的布局并不熟悉,找了好一會,才找到跳遠池子的位置。
“在這兒。”大龍的腳踩到了一片柔軟的沙坑。
石鎖從口袋裏拿出一把短柄鐵鍬,挖起沙土來,跳遠池裏有一層軟沙,但沙子下面也是堅硬的土地,石鎖力大,一會便挖好了一個坑,大龍摸着黑,從口袋裏掏出炸彈來。用手摸索着接藥撚,拉絆弦,石鎖不住提醒:“小心,小心。”
埋設好炸彈。石鎖将沙土又填回坑裏,反複蕩平,滿意地看了看,“大龍,你這個埋炸彈的主意,真的非常妙。誰跳得遠,誰挨炸,哈哈。”
“這算不了什麽,現在軍閥們打仗,經常用地雷,不過他們用的雷都很大,一下子能炸死好幾十個人。可惜,咱們還沒有那樣的地雷。”
“那你快帶着大家造啊。”
“會的。”
兩人離開沙坑,走到一個埋設在操場上的木頭人跟前,這個木人是用來練武藝的,用木頭做成人的形狀,胳膊腿俱全,練習時通過擊打木人的不同部位,熟悉技擊手段,石鎖用鐵鍬試了試木人旁邊的地面,發現地面太硬,已經踩得非常結實,挖坑容易被發現,大龍說:“别挖了,架飛雷。”
他掏出一把木鑽,從木頭人軀幹下邊,用力鑽去,木頭是硬雜木,非常堅硬,石鎖接過來,用力鑽了一會,在木頭裏掏出一個洞來。大龍将一些小包炸藥塞進去,結好引線。然後用膠将洞口封起來,再細心地打掃了地面上的木屑。
“你做的引線白天不會讓人看見吧?”石鎖睜大眼睛檢查着木頭人。
“不會,引線沒在外面,這是擠壓牽引爆炸的,誰的勁大,誰挨炸。”
兩個人又在操場邊的幾個木樁子旁邊做了些手腳,那些樁子是平時栓馬用的。大龍有點惋惜地說:“現在咱們最缺那種黃色的烈性炸藥,自己煉的黑火藥,做炮仗還行,炸起人來,威力太小了。”
“那雷神你們倆趕緊造點黃的啊。”
木樁子後邊,靠着院牆有兩棵大樹,冬天裏枝丫都光秃着,大龍說:“給樹上做一些花樣。”他蹭蹭幾下,爬上樹去,抱住大樹的枝杈,鼓搗了一會,爬下樹來,“好了。”
兩個人背起包袱,搭着人梯翻過圍牆,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第二天,吃過早飯,曲仁學校裏又熱鬧起來。“英才訓練營”的學員們和教師們,都早早聚集到了操場上,在董隊長的指揮下,分批開始訓練。董隊長告訴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呆會陸将軍要來親自檢查。”
日上三竿,陸大牙來了,和他同來的,還有于先生和飛山猴,一行人騎馬來到操場上,見操場的洋式跑道上,百十個學員正在跑步,在教師的指揮下,跑得很是整齊,還不時喊幾句口号,頗有西洋體操的風範,陸大牙滿意地說:“于兄,怎麽樣?我這個訓練班,中西合璧,訓練内容涉獵很廣,這在全國,還屬首創。”
“很好,我向段總理介紹推廣。”幾個人站在場邊,看着學員們跑步,正在得意,忽聽背後一聲驚叫,“啊——”
扭頭一看,栓馬樁的旁邊,一個随從跌倒在地下,痛苦地來回翻滾,飛山猴腿快,幾步跨過去一看,那随從的腳上套了一隻夾子,夾子是鐵條制作,是平時山裏獵人捕獲野獸用的,用鐵簧制成開合之力,埋在地下,用土或草皮掩蓋,如果踩中,就會将腳夾住而就擒。
飛山猴小心地将夾子取下來,問道:“從哪裏踩到的?”
随從疼得呲牙咧嘴,“就在這兒,栓馬樁跟前。”
陸大牙和于先生走過來看了看,陰沉着臉問董隊長:“這是怎麽回事?”
“可能……可能是以前有人惡作劇,讓咱們給誤中了。”
這時,操場上的跑步已經結束了,學員們分成了幾撥,分别開始訓練。有幾個人練習馬術,有一群人樹起一個木靶子,在甩飛刀,有捉對練拳術的,有舉石鎖練臂力的,場上一片活躍,上午安排的課程多是身體訓練,看着滿場人生龍活虎的樣子,陸大牙看了,慢慢高興起來。
“乒——”一聲沉悶的響聲,緊接着有人驚叫起來。
随着響聲,木頭人跟前,有一個人倒了下去。
擊打木頭人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倒了,另一個愣愣地站在一旁,眼前的木頭人,中間那塊當作軀幹的圓木,已經炸開了,木屑散得到處都是,董隊長跑過去,扶起那個跌倒的人,那人臉上身上,數處受傷,血流滿面,董隊長問另一個,“他怎麽回事?”
“誰知道啊,他剛打了兩下,就炸了。”
飛山猴跑過來,檢查了一下,爆炸是從圓木裏開始的,顯然是有人往裏塞了炸藥,這時,學員們都吃驚地圍過來,董隊長指揮着别人将傷者擡走。陸大牙圍着木頭人轉了兩圈,問董隊長:“這也是有人惡作劇,咱們誤中了嗎?”
“轟——”話音未落,一聲更大的爆炸聲,從跳遠的沙坑處響起來,一片泥沙,飛上半空,幾個正通過沙坑向這邊走動的學員,同聲驚叫着,倒在地上。
一群學員們都趴在了地上,炸起的沙土撲簌簌落下來,黑煙四散,火藥味彌漫在的操場上。大家都聽說過地雷的威力,但真正見識過的,并沒有幾個,沙坑這一聲爆炸,無疑便是地雷,有人驚慌失措地喊着:“地雷,有埋伏。”
陸大牙也吓了一跳,站在當地不敢亂動,操場裏既然有地雷,誰知道别的地方還有沒有,他向董隊長喊道:“趕緊停止訓練,派人徹底清查。”
董隊長的目光,卻斜視着向上望去,陸大牙順着他的目光一看,操場邊的一棵大樹上,光秃秃的枝丫間,垂着一張大白紙,似乎上面有字。一陣風吹過來,那張紙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掉在操場上。
一個學員跑過去,揀起紙來,一群人都好奇地湊過去圍觀,董隊長将紙拿過來,隻見上面寫着一行字:太上老君有令,蠢才訓練營的人,趕緊逃命,晚了沒命。
陸大牙和于先生都湊過來看這張紙,董隊長說:“這是搗亂分子的伎倆。”想把紙撕了,陸大牙說:“慢着,給我。”他拿過紙來仔細看了一遍,又交給董隊長,“你把這上面的字迹,和上回那封信,對照一下筆迹。”
沙坑邊上,被炸倒的幾個人,正痛得哭爹喊娘,旁人有的忙着救治傷員,有的傻站在旁邊發愣,還有兩個吓得捂着腦袋蹲在旁邊。陸大牙氣得臉色鐵青,“戒嚴,清查,抓出搗亂分子。”
于先生搖搖頭,“陸賢弟,現在清查,隻怕是晚了。今天的爆炸顯然是精心安排的,搗亂分子對咱們的訓練營如此了解,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我知道,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陸大牙将眼睛瞪得溜圓,咬着牙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