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人峽的山洞裏,一片熱鬧。各個洞廳裏,都點了蠟燭和油燈,亮亮堂堂,處處都是歡聲笑語。蓋把頭手下的一衆乞丐,何原、鐵拐李、胡栓、阿甯、石鎖、大龍、大鳳等人都聚集在一起,大洞廳裏坐了一堆人,有的在剁餡包餃子,有的在擇菜,各個支洞裏,也都聚滿了人,一片嗡嗡的說話聲。
何原走到阿甯面前,“過年了,讓你回家你總說脫不開身,我又得說你幾句了。”
阿甯笑道:“我已經托人,給父母捎信捎錢去了,而且,還有他刻的一件玉石如意,我爸媽會放心的。”
胡栓說:“等過了年,有了空閑,我們準備去看望他父母。”
“這還差不多。”
洞口處,一片喧嘩聲,又走進一撥人來,是萬教授、錢之厚、莊賢明、大江、阿丙、小月、小娟、阿榮等人,何原等人迎上去,笑道:“萬教授,你們這些人在城裏都有家,今天是除夕,把家人抛下,跑到這裏來,家人會不高興的。”
“才不是呢,”萬教授笑哈哈地說:“我們把家裏都安排好了,大家一緻覺得,到這裏過除夕,才是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因此不約而同,就都奔這裏來了。”
“來了來了,第一道菜,大家讓開點,上菜了。”小福子和小牛腰裏紮着圍裙,擡着一個柳條筐子,詐詐乎乎地走過來,筐子裏是炒熟了的花生、瓜子和山果,他們倆今天的角色是“廚師長”,忙得額頭冒了汗。
大家都圍過來,從筐裏抓零食吃,小機靈和秃頭又擡來一筐菜,“都别閑着,擇菜剝蒜,來來來,都動手。”
大家坐下來擇菜。蓋把頭感慨地對何原說:“我們這些乞丐,以前最難過的,便是年關,看着家家過年。我們都滿肚子不是滋味,現在,大家聯合起來,在反抗張敬堯的過程中,各行業的弟兄們都拿我們當親人。這些日子以來到,不但解決了我們的衣食,而且大家一起戰鬥,一起生活,心氣格外高漲,真象是一個熱鬧的大家庭一般,讓人百感交集。”
“這話說得好,”萬教授擇着一把大蔥,“一個大家庭,沒錯。我想将來實現了世界大同,也就是這個意思,大家互相幫助,形成一個大家庭。老蓋,你也别說那些客氣話,你手下這些叫花子,其實都是被生活所迫,才不得不去讨飯,而且自從你帶着他們參加了反抗張敬堯的鬥争,時時處處。你們都沖在前面,當了咱們的急先鋒,若是沒有你們,咱們的好些行動。都不會這麽順利,論起功勞,你們第一。”
莊賢明也說:“老蓋,你手下這些人,其實已經不是花子了,他們有的在柳編社。有的在搞偵察,有的在做工,包括山洞裏的工程,絕大多數也是你們搞的,你們已經成了工人了。”
“自從咱們有了錢,我們自然不用去要飯了。”蓋把頭笑道。
“但是,”何原說道:“還得看到,在别處,還有成千上萬的乞丐,在要飯。不光乞丐,還有那麽多的農民、工人、店員,還在過年的時候發愁着還債,發愁着生計,将來,咱們的目的,就是讓大家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快快樂樂地生活。”
他的話,引起了衆人的一片響應,有的說:“那可好,那可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日子。”有的說:“能實現嗎?以前康乾盛世的時候,叫花子還有的是呢。”“眼下這世道,我看夠嗆。”
何原站起身來,抓着一把青菜,面色有些神秘地說:“各位,今天晚上,咱們這裏除了吃餃子吃肉,我還給大家準備了一頓大餐,有一位飽學之士,給咱們講講天下局勢,講講以後咱們應該怎麽鬥争,怎麽實現天下大同,怎麽能讓天下的叫花子不再要飯,大家願意聽嗎?”
“好,當然願意。”“何老師,萬教授你們就已經夠飽學的了,還有人比你們高明嗎?”“在哪裏,快請出來給咱們講講。”
何原拍拍手上粘的菜葉,哈哈一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咱們湖南自古人傑地靈,英雄輩出,才高八鬥的人才,比比皆是,今天我請到的這人,眼光之敏銳,見解之精辟,志向之遠大,都是當世難逢,好了,大家看,他們來了。”
說話間,小白和兩個青年學生,陪着一個穿青色大褂的高個漢子,緩步走進洞廳裏。
那漢子約有三十多歲,面容清瘦,朝大家笑着點頭,石鎖睜大眼睛一看,拉着胡栓說:“你看,你看,我見過他,就在愛晚亭裏,讨論時事的那些個高人,裏邊就有他。”
“我已經見過他了。”胡栓笑道。
小白向大家介紹說:“這位是任先生。”
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活,鼓起掌來,那人沖大家笑笑,“别停啊,我也來。”他坐在一個木凳上,和大家一起擇菜。樣子非常平易,雖然很多人和這個任先生都不認識,但在感覺中卻覺得仿佛是早就熟識一般,心中自然而然親近。
石鎖擠上前來,“任先生,給我們講講道理吧。”
任先生擇着一把茴香菜,笑呵呵地說:“道理嘛,其實遍地都是,就隐藏在咱們平常的生活中,拿咱們吃的這些菜來說,你看這些茴香也好,土豆也好,要想生長,就得需要太陽照射,需要水分滋潤,才能生發興旺,長得枝葉飽滿,那如果要是長期黑暗着呢?讓它們看不見太陽,就不會生長了,萬物就會枯萎。有人說,現在咱們湖南,就象是不見太陽的黑夜,這個比喻有道理,張敬堯和他手下的軍閥,隻知道強取豪奪,滿足自己的私欲,不顧平民百姓的死活,他們就象是一片烏雲,覆蓋了天空,讓人們不見太陽,咱們老百姓,要想活命。沒有别的出路,隻有将這些烏雲驅散,重見光明,靠乞求。靠等待,甚至盼着軍閥給咱們發慈悲,那都是幼稚可笑的,隻有咱們團結起來,驅散黑雲。打破黑暗,才是唯一的出路。”
衆人聽得精神振奮,都放下手中的活,鼓起掌來。這些道理,平時在柳編社裏,何原和萬教授等人也都講過,但經過這位任先生深入淺出的随口闡述,就象拉家常一樣,人人聽得明白,個個心中服氣。以極爲淺顯的日常事物作導引。将深刻的哲理化繁爲簡,娓娓道來,讓各個階層的人們聽得都無比舒暢。
何原說:“太好了,老任,說得真貼切,你說得對,争取光明,隻有靠我們自己,别人施舍的東西,是靠不住的。”
“不但靠不住。而且危險,”任先生神色很認真地說道:“所有的行動,都是有目的的,我看咱們這裏乞丐不少。在别人施舍給我們飯食的時候,表面看來,人家都是好心,不求回報,但咱們仔細分析,這些好人。在施舍的時候,其實是懷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心态,在賜予我們粥飯的同時,他自己獲得了一種内心滿足,爲他自己平時所養成的‘向善’、‘崇高’增添了新的信心砝碼,因此說,目的性,是普遍存在的,這還是說的好人,心懷良善的人,而差一些的人呢?那就更難辦了,他們的目的,良莠摻雜,甚至邪惡,那會害人的。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古人的這話,大有道理。咱們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要靠自己去争取,而不能有等和靠的想法,仰仗别人。”
小娟在旁邊睜着亮晶晶的眼睛,問道:“任先生,拿咱們這兒來說,咱們自己的力量,其實還是很弱小,跟張敬堯的軍隊比起來,是不對等的,跟軍閥對抗的時候,難道借助一些别的力量,也不行嗎?”
“弱小嗎?我看未必,”任先生微笑着看着小娟,“拿你來說,一個小女孩子,想打敗我這樣的大漢,難度是很大的,但你們幾個聯合起來打我一個,就不難了。你說的弱小,可能是指的咱們槍少,能打仗的人少,可你還沒有看到,咱們湖南有多少老百姓?大家是支持張敬堯呢?還是支持咱們呢?”
“當然支持咱們,咱們的工會、農會、學生會,肯定能發動起很多的人來,可是,大家都是老百姓,都手無寸鐵,到了打仗的時候,是不頂用的。”
“我不這樣看,”任先生搖了搖頭,“打仗并不是單純的槍炮較量,它是雙方綜合力量的沖撞角力,民心向背,曆史潮流,都會使雙方的力量此消彼漲,轉化挪移,就象小草一樣,有太陽照耀,雨水澆灌,它會很快成長起來,我相信,隻要咱們有信心,能團結,力量必定會越來越強大。而且,社會是一個複雜的整體,我說的依靠自己,并不是指關起門來謝客,那叫狹隘,叫關門主義,是要不得的。社會上的各種力量,能夠借助的,必須及時加以利用,因爲各種利益關系,都有自己的目的,有的時候,同咱們利益一緻的東西,咱們要聯合起來,同咱們觀念接近的東西,咱們要團結起來,曆史總在前進,咱們也要随時注意促成不同階層的人,不同方面的人,朝着正确的方向,一起沖刺,但是有一個前提,就是得心明眼亮,别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别人手裏,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人的手裏。那會吃大虧的。就象打魚人,總得站在潮頭,掌握水流,隻要咱們順應了曆史,就一定能沖破黑暗,迎來光明,比如說,現在是冬天,草木枯萎,但随着春天的到來,草木必将萌發,生機盎然的新天地,必然會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的話,不知不覺中,點燃了人們心裏的希望,胡栓興奮地說:“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咱們一定能勝利,曙光一定會到來,正是因爲這個,大家才心氣高漲,同張敬堯鬥到底。”
“中國可不隻就一個張敬堯啊,”任先生微笑着搖搖頭,“反了張敬堯,反了段祺瑞,算是大勝,但不算完勝,小胡,你是北方人,你說說,北方的軍閥,比南方的軍閥,難道就善良些嗎?”
“一丘之貉。”
“對嘛,”任先生放下手中的菜,掏出一支紙煙,點燃吸起來,“他們雖然不叫張敬堯,但細起起來,性質其實也差不多,就象我抽的這根紙煙,和老何那杆煙袋,冒出來的煙,雖然濃度不一樣,顔色有差别,但也都是煙嘛。”
旁邊的年輕人們都笑起來。
任先生一隻手揮舞着,“因此,咱們的目光,可不能隻盯着一個湖南,而是要盯上現在中國這個落後的制度,自從清朝政府被推翻以後,軍閥就竊取了政權,他們你争我奪,才讓普通民衆陷入水深火熱。有人說,國家統一了,不就安定了嗎?不,不是的。咱們打個比方,現在這些個軍閥,如果有一個特别強大,統一了中國,那咱們是不是就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了呢?”
這個問題,年輕人們大都沒有認真想過,一時都深思起來,連手中幹的活,都停了下來。任先生和何原都笑咪咪地抽着煙,看着大家。
胡栓說道:“我認爲,任先生這個問題提得好,國家統一,自然是大家盼望的事情,但統一了是否百姓就幸福了,這其中大有說道,從曆史上看,曆朝曆代,咱們國家都有過數次分裂、割據,又數次統一,但離亂時,人民痛苦,統一時,人民也不見得幸福,隋炀帝、秦始皇的暴政,崇祯皇帝的苛捐雜稅,都讓人民苦不堪言,痛不欲生,每每到了朝代末期,總是要弄到民怨沸騰,百姓遭難,因此,中山先生才奮起發動革命,推翻封建帝制,但革命到現在沒有獲得成功,弄到軍閥割據,國家動亂,現在這些軍閥,無論哪一個統一了中國,我看也是換湯不換藥,不會給百姓帶來真正的實惠。”
“小胡啊,你不愧是搞考古的,不但看清了軍閥們的嘴臉,而且,連他們的祖宗八代,也給看得明明白白,連人家的祖墳,都給掘出來晾曬見光了。”任先生贊賞地看着胡栓,開起玩笑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