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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原等人走上小路,野外的午後,一片寂靜,冬天裏除了北風呼嘯,鳥獸人迹都不見,大家看看已經遠離了追兵,開始松了口氣,聊了起來,那男人叫牛柱,女人是他媳婦。何原問他:“你們在那個澡堂子前面做什麽?”
牛柱面帶悲憤地說:“我們在盯着紅靈子那個王八蛋,這個壞蛋,偷了我們的孩子…”
“什麽,偷孩子?”大家都吃了一驚。
說起這些,牛柱媳婦的眼淚掉了下來,“那個紅靈子,明着是個演戲的角兒,其實是個販賣偷搶孩子的賊,缺德作損,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家,我們倆這兩天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終于摸着了端倪,知道孩子是被紅靈子的戲班給偷走了,就一路追了下來,可算老天開眼,盯住了他,可他成了官府老爺的座上賓,反正我們下定決心了,不管怎麽樣,也得抓住他,找回孩子。誰知道,還沒逮到他,結果差點讓警察抓去。”
石鎖聽了,氣得在旁邊哇呀暴叫,“偷搶孩子,天下沒有比這更可惡的了,不行,咱們絕不能放過這種沒人性的東西,非把他大卸八塊不可。”
何原看看四周,“你小聲點,别把敵人招來。”他又對牛柱說:“先别急,既然找到紅靈子下落了,那他就跑不了。你放心,我們幫你抓他,隻要他插不上翅膀飛走,咱們就能逮着他,逼他還回孩子。”
牛柱突然一矮身跪在地上,邦邦磕起頭來,“大哥。如果真能找回孩子……”牛柱媳婦也跪下來,聲淚俱下,“各位哥哥兄弟,我們倆就這一個孩子。要是找回來,你們可救了我們全家的命了……”何原和石鎖趕緊将兩個人拉起來,何原責備說:“你們這是幹什麽,小心讓别人看見。”
衆人繞着小路,走到城外的迎賓茶館裏。此時天剛過午,茶館内并無顧客。大家坐下來,泡上茶水,何原先對秃頭說:“老秃,你派一個人,馬上進城,和城裏的弟兄們取得聯系,到順天德大酒店,跟蹤一個叫紅靈子的戲子。我們剛在那裏鬧了一場,敵人很可能加強戒備了。要多加小心。”
“好。”
看見何原安排得有條不紊,牛柱夫婦也安定下來,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講起自己的來曆。
“我們本是湘江邊上的普通農戶,雖然日子過得窮,但全家人在一起,也算是和和睦睦,誰知道禍從天降,那天,紅靈子的戲班來了。”說到這裏。牛柱的眼睛又現出仇恨的表情,腮邊的肌肉直動。
何原說:“我以前也聽過紅靈子的名頭,隻是不知道,他原來還做這麽惡毒的事情。”
“是啊。大家又有誰能想得到,他見人總是笑嘻嘻的,一副娘娘腔,竟然會比蛇蠍還毒,真是咬人的狗不露齒。那天,村裏來了戲班。全莊人都高高興興,尤其是小孩子們,圍着戲班子跑跳打鬧,我兒子牛娃,剛剛十歲,正是四處亂跑的年紀,跟着一群小娃娃,看着戲班搭台,化妝,演出,連晚飯也不顧得回家吃了。”
“等一等,”石鎖插嘴道:“紅靈子被陸大牙請來吃飯了,他的戲班現在在哪裏呢?咱們去找戲班裏算賬也行啊。”
“是這樣,他這個戲班,并不是常年總有,而是臨時拼湊,聽說,戲班裏的别人,也都是紅靈子搜集起來的戲曲行當裏的敗類,披上人皮,專幹惡事,行動的時候就聚集在一起,幹完幾票便散夥各奔東西。我接着說,那天,戲演完了散場時,我兒子,還有村裏另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不見了,當時找遍了全村,戲班的住處我們也搜了,可是都蹤迹全無,有人說,是不是被外村來的人,給拐走了?我們一想,說的也有道理,當時村裏演戲,外村來的人也不少,興許混進了壞人,于是全家出動,也央求各位鄉親鄰居,幫忙尋找,一直找了一夜,始終不見端倪。”
牛柱媳婦又垂下淚來,“我們兩家丢孩子的人家,都急得要死,那紅靈子還假惺惺地安慰我們,說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是貪玩跟外村的小孩子去玩了。他們去别的村演戲的時候,一定會幫忙打聽,我們一聽,自然千恩萬謝。直到過了兩天,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們眼淚也哭幹了,當時真是不想活了。”
秃頭給大家續上茶水,“那怎麽發現紅靈子的嫌疑呢?”
“戲班走的那天,一大清早,我們兩口子反正也睡不着,起的很早,又去四處遛達,盼着能見到孩子的影子,卻在村外面,聽到有人在吵架,那時天還沒亮,誰在冬天裏的早晨便到村外吵架呢?走過去一看,村口的一片小樹林裏,有幾個黑乎乎的影子,有一個聲音說道:‘人家隻肯出這麽多,我有什麽辦法?’另一個聲音說:‘你少來吧,隻怕是人家出得多,你給我的少,從中留了一手吧。’這聲音有些熟悉,一副娘娘腔,竟然是戲班的紅靈子。我當時奇怪極了,這麽早,他和誰在村外吵嘴呢?我媳婦當時反應快,對我說:‘背人沒好事,他們肯定是幹了不可見人的勾當。’我一聽,腦子轟的一聲,對啊,我的牛娃失蹤,是不是這些人幹的呢?于是急昏了頭,大喝一聲,沖進樹林裏。”
“你可太冒失了。”石鎖坐在一旁,表情認真地搖搖頭。
“誰說不是啊,可當時,也真是急糊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就沖,樹林裏當時有三個人,他們見了我,吓了一跳,本想逃跑,可一見我人少,便又圍上來,三人打我一個。唉,真怪我,當時我媳婦也沖進樹林裏,那三人身手都不錯。尤其是紅靈子,平時看着女裏女氣,動起手來,卻是又快又狠,當時。我們兩口子,便都給打昏了過去。醒來以後,已經不見一個人影,向人詢問,說是戲班早晨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們在戲班的駐地,發現了一個珠球,這珠球,正是我兒子牛娃帽子上面的。帽子是我媳婦親手織的,這顆珠球,也是她親手縫制上去。自然一看就認識。”
牛柱媳婦從懷裏拿出一枚花生粒大小的珠子來,這是一枚草珠種子,兩端有孔,常被農家人當作衣服上的飾物。
秃頭在旁邊說:“以前我聽說,這些人偷搶孩子,往往采取以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進行引誘,或者下迷藥,将孩子弄暈,他們一般有個偷、運、賣的現成渠道,能夠迅速銷贓。賣給主家。隻要能抓住其中一環,便不難找到孩子下落。”
弄清了事情原委,何原說:“牛柱,這件事我們肯定會幫你們到底。這樣吧。眼下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們是先回家過年呢,還是跟我們一起抓紅靈子呢?”
牛柱搖搖頭說:“當然不回家去,孩子丢了,還過個什麽年?回去了,家裏老人也會更加絕望。我們在外邊,他們倒還有個盼頭在心裏。再說了,抓紅靈子,本是我們的事,我們怎麽能置身事外?”
正說着,門簾一挑,帶進一股冷風,江魚娘背了個布包袱,從門外走進來,何原有些詫異地說:“妹子,你要去哪裏?”
“我要回家啊,”江魚娘放下包袱,笑笑說:“我出來辦事,也有不少日子了,家裏的丈夫、孩子都在等我,快過年了,我要回家過年。”
“哦,倒也是,”何原點了點頭,江魚娘爲人豪俠,大家平時幾乎忘了她也是一個普通女人,孩子家人,在女人心中其實勝過自己。石鎖一臉失望地問道:“江大姐,你還回來嗎?”
“肯定回來,你放心好了,我也舍不得你們大家夥兒。”
看看旁邊桌旁坐着的牛柱夫婦,仍然面帶淚痕,江魚娘有些奇怪,小機靈向她說了牛柱丢孩子的事,江魚娘想了想,安慰了牛柱夫婦幾句,便扭頭問何原:“你打算怎麽抓紅靈子?”
“我還沒想好。”
江魚娘坐下來,對大家說:“紅靈子投靠了陸大牙,抓他難度更大,不過,辦法總是有的。這樣的敗類,最大的弱點,便是利欲熏心,陸大牙也好,王道士也好,紅靈子也好,莫不如此,熙熙攘攘,皆爲利來。咱們就利用他們這些名利之徒的這個特點,下一個釣鈎,把他給釣出來。”
“江妹子,”何原有些感慨地說:“你這分析得真是入骨,象你這樣的才華心智,天下其實難找。你一走,我們就象缺了一個主心骨一般,不過,于情于理,我們也不能耽誤你回家,我們一定會按你的韬略,抓住紅靈子。”
“江大姐,快說說,這個釣鈎,怎麽個下法?”石鎖瞪着大眼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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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大鳳、大龍、段老三、雷神等人都從城裏出來了,大家都聚在磚瓦廠的小屋裏,石鎖問道:“怎麽才出來?你們一定是貓到陸公館旁邊那個小屋的地洞裏去了吧?”
“說對了,”大鳳一伸大姆指,“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我一着急捅了婁子,鬧到全城戒嚴搜查,真是雞飛狗跳,偏偏陸大牙的公館旁邊,沒人開槍亂嚷,最安全不過。”
“還說呢,你這個冒失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
“得了得了,大夥已經批了我半天了,我保證以後改掉,你就别羅嗦了。”
大家笑了一陣,對于大鳳這樣直爽可愛的急脾氣能否“改掉”,隻能一笑置之。段老三對何原說:“咱們派的人,一直盯着順天德酒樓,發現赴宴的紅靈子和其他那些個奇形怪狀的人物,酒足飯飽,從酒樓裏出來後,在軍警的護送下,一直進了金安客棧。”
“全都去了嗎?這是個什麽樣的客棧?”何原問。
“全都去了,一個不漏。那個客棧挺排場,不過并沒有往來客人,當時咱們的人,想混進去,便裝作是住宿的,卻被夥計給攔了出來,說是客滿了,其實根本就沒有客滿。而且,那裏的夥計、老闆,都滿面蠻橫,不象是平常開客棧的模樣。我們懷疑,那個客棧就是陸大牙的一個待客場所,并不接待外客。”
“嗯。”何原點燃一鍋煙絲,慢慢抽起來。
段老三接着說:“那個金安客棧,離着張敬堯的兵營很近,旁邊有一個市場,既有哨兵,又有巡邏隊,硬攻看來是不行的。”
“咱們不用硬攻,”石鎖面帶得意地說:“江大姐臨走的時候,給咱們留下了一個‘金鈎釣魚’的錦囊妙計,隻要咱們把魚餌搞得香香的,釣個把紅靈子這樣的小魚,完全不在話下。”
大鳳因爲在今天的行動中捅了婁子,怕不讓她參加“金鈎釣魚”的計劃,對何原說:“我保證,以後老老實實地象小花貓一樣聽從命令,絕對不冒失。對了,何叔,爲什麽你們派人盯紅靈子呢?他和别人不一樣嗎?”她還不知道牛柱孩子的事。小機靈嘴快,将牛柱夫婦尋子的事情講了一遍,話還沒說完,大鳳氣得一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什麽?這樣的壞蛋,那還等什麽……哦,我不着急,不着急。”她又拍拍腦門,坐回椅子上。
衆人哈哈大笑,何原習慣性地磕磕煙鍋,笑着搖搖頭。
第二天,段老三推着一輛獨輪車,車上裝了兩筐鮮亮的橙子,扮成一個販賣水果的小商人,走進城去。
一路上,哨兵、門崗、緝查處大兵的吃拿卡要,等橙子車走到金安客棧的附近時,已經少了半筐。段老三将車停在客棧門前不遠的地方,高聲叫賣起來,“甜橙子,又大又鮮的甜橙子,咬一口水靈靈的比蜜甜。”
寒冬裏,水果稀少,橙子雖然不算稀有,但能保存到年關,也頗不易,段老三這車水果飽滿碩大,品相很好,但如今這個年月,能吃得起這種鮮水果的人卻是不多,因此賣了半天,也沒賣出幾個。
“大橙子,鮮活水靈,又甜又香,百裏挑一的甜橙子。”段老三左一聲右一聲地吆喝着,用眼角的餘光瞄着金安客棧的大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