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栓拿了個木凳,讓小福子坐下,小福子喘了口氣說:“今天陸懷到我們酒樓,說是陸大牙明天請客,将整個二樓都給包了下來,還告訴經理,說是注意着别讓閑雜人等混進來,我一琢磨,這事得引起注意,萬一要是陸大牙又冒壞水,怎麽辦?于是我趕緊去咱們城裏的聯絡點,找段老三的手下出城送信,可真不巧,那裏空空如也,人也不知道哪裏去了,我又去了柳編社,嘿,正趕上他們盤貨,抽不出人來,阿甯要來,我想她一個姑娘家跑得慢,于是我便借口買菜,自己跑出城來了,我還得趕緊回去。”
“行,你快回去吧。”
小福子喝了口水,匆匆轉身離去。石鎖說:“聯絡點裏的人,哪裏去了,這個段老三也真是。”
胡栓說:“陸大牙請客,本來也沒什麽,但是,現在他們剛剛在公民大會上吃了敗仗,正在絞盡腦汁進行報複,肯定會有新的陰謀,明天的宴會,也許裏邊有些動向,咱們不能放過。小福子這個情報送得好。”
“是不是請王道士?”石鎖猜測道:“他們不是把那個百變魔王給請來了嗎?來場酒席,也是應該的。”
何原搖搖頭,“如果是王道士,哪裏會有這麽大的排場,包下整個二樓?肯定不是。這樣吧,咱們明天化化裝,去酒店裏偵察一下。”
“化裝?”大龍說:“那我也去,說到化裝,我也算是個行家。師祖傳下來的技藝裏,除了建造與機關,還有化裝易容,馴養野物。可惜,這些技藝沒有傳完,師祖就被害死了。而他留下來的書,上面的字又不認識。對了。那個王道士,也就是劉麻子,他臉上的麻子是假的,你們可别上當。”
“啊?”
“他還可以變換好幾種面貌,以不同的身份示人。所以才有人稱他爲百變魔王,好多人都聽說過土匪劉麻子,可不知道水雲觀的王道士就是劉麻子,還有張老闆、李廚師等等,其實都是他。這人陰險狡詐,做事不喜張揚,就跟一條暗藏的毒蛇似的,在江湖上名氣并不大,好多人并沒把一個小土匪劉麻子放在眼裏,其實。他總是不知不覺中,以各種身份禍害别人,至于他到底真名叫什麽,我和我師父也不知道。”
“等哪天我抓住他,扒下他的畫皮來。”石鎖舉舉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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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龍的化裝術果然有效,他用顔料、膠泥、細鬃給何原、石鎖等人粘出了連鬓胡、高鼻梁、臘黃臉等模樣,讓大家互相都幾乎不認識了,不由得相對哈哈大笑。
“我不化了,”大鳳笑着說;“反正他們也不認識我,我可不弄得臉上粘粘糊糊的。”
大龍給自己粘上兩撇八字胡。弄成一個老頭形象,縮頭縮腦地背着手一站,惟妙惟肖,再背上一個黑布搭裢。活脫脫就是個市井商販。讓大家紛紛叫絕。
何原、石鎖、大鳳、大龍、雷神、段老三幾個人,化好裝直奔城裏的順天德大酒樓。路上,段老三說:“昨天,咱們的聯絡點裏,本來是有人的,老高在那裏。可是他準是遇到了什麽緊急的事情,在門上畫了個符号,意思是有事出去,就不見了,直到現在,也沒有下落。所以小福子去的時候沒遇到人。”
“到現在也沒下落嗎?”
“沒有,”段老三搖搖頭,“不過老高是個細心人,一般不會莽撞,如果不是特殊情況,他是不會擅離職守的。我正在派人尋找他。”
城裏城外,都設置了不少的隐蔽聯絡點,各處的工人、農民、店員、學生,形成了一張大網,如果老高走得不遠,就應該不會失去聯系,可他到哪裏去了呢?
到了城内,發現順天德大酒樓附近有兩個軍警站崗,還有幾個閑人在遛達,顯然是便衣暗探,不過酒樓并沒封鎖,何原等人進入酒樓裏,因爲還沒到中午,一樓大廳裏冷冷清清,何原穿了件紡綢長衫,打扮成富戶模樣,大模大樣的坐在桌旁,要了一壺茶水,慢慢喝着。
“各位老客兒,要點什麽?”小福子高聲大嗓地喊着,手拿抹布走過來,笑嘻嘻地沖着何原等人點頭,一邊抹着桌子,一邊小聲說:“剛才陸懷來過了,檢查了樓上。”
“嗯,”何原喝着茶,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幾個陸府的爪牙晃着膀子走過來,兩個去了樓上,兩個站在樓外門口,準備迎客。
秃頂大胡子的華參軍,穿着一身軍裝,趾高氣揚地走進來,酒樓老闆親自從樓上跑下來,笑嘻嘻地迎接,點頭哈腰地說:“都準備好了,一個閑雜人員也沒往上放,桌椅地闆,都擦了三遍了,保證蒼蠅落在上面都劈叉。”
何原怕華參軍認出自己來,低下頭去,華參軍在一樓四下掃視了一番,目光并沒在何原的身上停留,便邁步上了樓,對酒樓老闆說:“很好,今天都是将軍的貴客,事情機密,無關客人,一律不準上樓。”
“是,我保證。”
何原暗暗地長出一口氣,看來,大龍的化裝術,确實效果很好。在以後和軍閥的戰鬥中,這些技術無疑非常有用,還得讓别人好好和大龍學習。他正胡思亂想,旁邊的雷神小聲說:“來了,來了。”
從門口,進來幾個人,一個戴眼鏡的知識分子模樣的人,穿着一身西裝,樣子很時髦。一個穿棉袍的老頭,一雙陰鹫的眼睛滴溜亂轉着,讓人覺得分外不舒服。後邊一個魁梧大漢,一臉絡腮胡子,渾身肌肉隆起,樣子十分勇武。走在最後的是個道士,一臉麻皮,應該就是“百變魔王”王道士了。
這幾個形狀各異的人在一個穿軍裝的軍官陪同下,昂首闊步走進裏邊,大龍低着頭,慢慢吃着一碗面條。他感覺王道士的目光滑過自己,并沒認出來。
一陣笑聲,從門外傳來,又進來幾個人。頭前一個,卻是曲仁學校的袁校長,旁邊一個秃頂老頭,拄着根拐杖,何原沒有見過于先生。但看這個老頭的相貌,回憶一下石鎖等人的描述,估計這人就是于先生了。
于先生身後,跟着飛山猴,飛山猴今天穿了一身軍裝,但他身材矮而佝偻,穿軍裝怎麽看怎麽滑稽。就象給一隻大猴子穿了衣服。
這些人上樓後,又進來幾個人,高矮胖瘦,形态各異。還有一個穿着一身蒙古皮袍,戴着皮帽,似是北方蒙古來的。何原和雷神等人心裏暗暗詫異,陸大牙今天請的這些客人,都是些什麽人物呢?看起來,王道士根本不是被請的主角,頂多算個小角色。
“喲,瞧您說的,嘻嘻。”外面傳來一聲尖聲細氣的說笑,看來客人當中。還有女客。随着笑聲,陸大牙走了進來,旁邊一個油頭粉面的人,正在嘻笑。這人分明是個男人,發出的聲音卻是女子一般尖細,更讓人詫異的是,他的走路姿勢,舉止步态,都作柔弱婉約狀。就象是個女人。
難道是太監嗎?何原心裏暗暗納罕,再仔細看,這人唇上颔下,均有青色胡須痕迹,分明不是做過手術的太監,可他的神态又極具女态,一舉一動,都透出一股媚氣,石鎖等人都看得呆了。
陸大牙滿臉笑容,“紅先生不必謙虛,我們大家,都是你的鐵杆戲迷呢。”
何原猛地想了起來,這人原來是一個戲曲界人物,稱作紅靈子,因爲長期飾演女角,因此行爲神态,都酷似女人,他自己也以此爲樂,同行們有時勸告他,戲台上和戲台下,應該是兩回事,但他總是聽不進去,反而嘲笑其他演員“不懂行當”,對于他的特立獨行,一般人雖不認同,但也隻是一笑置之。
這些人陸續上樓,門口留下了兩個士兵聽差,聽樓上,一陣陣笑語喧嘩,卻聽不清說的都是什麽。小福子平常并不跑堂,但今天他找到傳菜生,想替他跑幾趟,順便聽聽樓上的談話,沒想到,傳菜生也空閑起來,陸大牙派了兩個家丁,替飯店上菜,二樓上一律不準外人上去,上菜的,收拾房間的,都換成了他們内部的人。
何原等人點的隻是普通便飯,直到飯吃完了,也沒聽到樓上的宴席說的什麽内容,而且連飯店的人也不準上樓,更說明陸大牙加強了戒備。久耽無益,大家吃過飯,便分批陸續走出飯店。
酒樓外,轉過一個牆角,一個小乞丐正蹲在牆下曬太陽,這是小機靈,見何原和石鎖走過來,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向胡同對面指了指。
胡同對面,有一個老舊的澡堂子,門外建了個小倉房,盛着煤柴雜物,何原扭頭看了看那個澡堂附近,卻也沒看見有什麽異常,便小聲問道:“怎麽了?”
小機靈站起來,“那個小倉庫後面埋伏着兩個鬼鬼祟祟的家夥,很可能是陸大牙的暗哨。”
“哦,那沒什麽,咱們不用理他。今天暗哨很多,小心點就行了。”
“不對不對,你們看。”
大家順着小機靈手指的方向看去,順着胡同走過來幾個穿黑制服的警察,端着大槍,一副全神戒備的模樣,貼着牆根,向那個澡堂走過去,似乎是要抓人。石鎖問小機靈:“你看明白了?那裏确實藏着人?”
“千真萬确,可是,不對,不對,那些警察要抓人,那倆藏着的人,看來不是暗哨,你們看。”
果然,那幾個警察,已經散開,貓着腰向那個倉庫沖過去,這時候,正好大鳳和大龍從順天德大酒店裏走出來,一眼便看見警察們的行動,大鳳平時對于官府欺壓百姓,向來深惡痛絕,對大龍說道:“不好,黑狗子抓人。”這姑娘同情心頓起,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朝前跑去。
牆角後的何原見狀大驚,眼下酒店周圍,明崗暗哨遍地都是,怎麽能這麽莽撞地前去沖擊警察?他搓了搓手,向石鎖和小機靈說:“快,阻止大鳳。準備撤退。”
大鳳向前跑了幾步,一陣北風吹來,腦子一轉,忽然明白過來。心道:“壞了,我怎麽又冒失了,這樣大天白日,大街上都是陸大牙的人,我這不是自投羅網嗎?”她想着想着。慢下腳步,大龍從後面追上來,小聲說:“姐,你要幹什麽啊,快回來。”
然而,那幾個警察,已經發現了大鳳,爲首的一個胖警長看見一個年輕姑娘一臉怒氣,向這邊猛跑,心下生疑。再細一看,這姑娘長得健壯美麗,雖然穿件農家的舊棉襖,土裏土氣,但跑起來英姿飒爽,警長邪念一生,将手一揮,“有可疑分子,快,抓起來。”帶了警察。轉頭奔大鳳沖過來。
大龍此時已經追上了大鳳,拉住她扭頭就跑,迎面正看見雷神和段老三。
出飯店的人,雷神和段老三是最後一批。看見大鳳姐弟倆被警察追趕,也吃了一驚,以爲發生了什麽變故,不顧得細問,雷神從兜裏掏出一枚蘋果大的煙花彈,向警察甩過去。
煙花彈是将過年燃放的二踢腳、小鞭、鑽天猴等按順序捆紮在一起。雷神把藥撚子接綁好,計算好燃着時間,使它能夠着地爆炸,因爲事情緊急,雷神來不及向前再跑,扔出手以後,因爲距離尚遠,煙花彈并沒扔到警察群裏,而是在離着警察還有十餘米的地方落地了。
“轟,噼噼叭叭,嗖,呲——”一連串亂七八糟的爆響,接連不斷地響起來,煙霧彌漫,點點火光,向四外迸散,将幾個警察都吓了一跳,誰也不知道這個奇怪的東西是什麽,胖警長一下趴在地上,捂起了腦袋。
這邊的何原和石鎖,剛跑出兩步,見雷神和段老三在接應大鳳,便放慢了腳步,何原說:“吸引警察,讓大鳳他們逃跑。”剛說完,從澡堂子前面的倉房背後,轉出兩個人來,看年齡有三十多歲,穿着鄉下農民慣穿的黑棉襖,拔腿便往這邊跑,正和何原、石鎖撞個對面。
何原看了這兩人一眼,見他們滿面驚慌,知道一定不是陸大牙的暗哨,便招招手,“兄弟,快跑,這邊來。”
煙花彈爆過以後,煙霧慢慢散去,混亂的爆炸聲也停下來,胖警長擡起頭來,搖搖腦袋,看見前面的姑娘已經不見蹤迹,而胡同另一邊,一群人正在飛奔,其中就有那兩個剛才準備抓捕的人,他腦子一下明白過來,别讓正犯逃跑了,趕緊一骨碌爬起來,“快,快追。”
一群警察,叽哩骨碌地跟在警長後面,朝何原等人追過來。
這一鬧,遠遠近近的軍警哨兵,都驚動了,陸大牙帶到酒樓附近的手下,也都從各處冒了出來,何原知道若不趕緊脫身,必将陷入重圍,他對石鎖和小機靈說:“快,奔城牆。”
那兩個穿黑棉襖的人,跑起來卻發現是一男一女,那女子用塊圍巾包着頭,面黃肌瘦,就象個半大小子,那男的拉着她的手,邊跑邊對何原:“大哥,他們追上來了。”
何原回頭一看,除了那幾個追趕的警察,從另外的路口,又跑過來幾個大兵,并且警察吹起了警笛,街上混亂起來,人們聽到了爆炸響,警笛響,紛紛躲避,遠遠近近都是亂跑的人影和腳步聲。
“沒事,咱們快跑。”何原安慰着那兩個人,那女人力弱,男子拉着她的胳膊,跑得跌跌撞撞,石鎖竄過來拉住她的另一支胳膊,合力拽着女人,加快腳步猛跑,小機靈在前面探路,何原斷後,一直跑向城牆。
對于城内的道路,遇到危險時如何逃跑,怎麽避開敵人,何原等人都做過詳細研究,因此跑起來絲毫不亂,拐彎抹角,熟門熟路,很快便和後面的追兵距離越拉越大,那男人對何原說:“大哥,他們吹警報了,怕是出不了城。”
“沒事,你放心吧。”
一陣猛跑,接近了城牆,何原回身看看,身後的追兵不見蹤影,但他知道不能遲疑,對小機靈說:“快找繩子。”
小機靈蹿蹦跳躍,象一隻靈活的小猴,跑到城牆根下,在一個亂草叢土包裏,伸手劃拉了一陣,拽出一條繩子來。石鎖一把搶過去,奔到城下,向上一甩。
繩子一下便勾住了牆頭上的暗鈎,小機靈當先拽着繩子,蹭蹭幾下,便爬上牆去,那兩個人看得有些發呆,石鎖說道:“快上。”兩個人一前一後,抓住繩子,向上攀登,發現需要落腳的時候,總有稍寬一些的磚縫,可以踩踏,城牆雖然老舊,但這些磚縫布置得如此巧妙,想來肯定不是巧合,而是人工故意鑿的。
大家都上了城牆,石鎖将繩子收起來,放到牆外,幾個人又依次順繩子溜下去,牆外面,仍然有一溜磚縫,可以踩着爬下。石鎖留在最後,他将繩子從牆頭暗鈎下取下來,用亂草沙土蓋住暗鈎,看了看城裏,此時各處的追兵,已經快到城下了,他怕被敵人發現,趕緊伏下身子,将繩子扔到城外,然後手扒腳踩着磚縫,爬下城牆。
“沒讓他們發現嗎?”何原問。
“沒有,這些家夥,好象正在商量往哪邊追呢。”石鎖面帶嘲笑地說。
“快走。”
到了城外,大家心裏稍稍安定下來,那女人喘了會氣,對何原等人說:“大哥,謝謝你們救命。”
“先别說了,快走,咱們還沒脫離危險呢。”
雖然天寒地凍,但衆人都跑得出了汗,此時冷風一吹,渾身發抖,大家急匆匆地向前走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