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們拼命。”後面,幾十張口同時憤怒地喊道。
一個魯莽的騎兵,縱馬耍了個疾沖疾轉的花樣,向人牆處一個圍着圍巾的大個子青年一揮馬刀,誰知道那大個子将頭一歪閃過馬刀,伸手便向他抓去,嘴裏喊道:“你敢砍人,滾下來。”閃電般抓住他的身子,戰馬沒收住腳,繼續向前走,那騎兵身子一歪,差點掉下馬來。
大個子沒有硬拽,松了手,騎兵繼續向前奔去。
一個虎虎實實的小夥子,高聲叫道:“士兵們,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這裏有多少人,你們要敢放肆,大家一人一手指頭,也把你們撚死了。”
這種陣勢,大刀隊從未見過,眼見一個個老百姓手挽着手,人人怒目咬牙,一副同仇敵忾的模樣,簡直象要千百人一起撲上來,拼個你死我活,騎兵們都躊躇起來,一個個勒着馬在廣場上不知所措。
大刀隊的連長是個猛愣漢子,縱馬從後面趕上來,瞪了一眼剛才說話的小夥子,橫着眉毛叫道:“你想造反?”
那小夥子從人群中“騰”地跳出來,沒有回答連長的話,卻将身一縱,飛身跳起,跳到了連長的馬上,摟住了連長的腰。
連長素來專橫,做夢也想不到一個老百姓敢跳到自己馬上。大吃一驚,他手上拿着大刀,反手便向後砍去,手剛擡起。腕子被一把抓住,大刀同時被奪去。
這小夥子正是石鎖,他奪下大刀,用刀背拍拍連長的脖子,連長吓得一聲驚叫。以爲馬上要被殺,渾身僵硬,不住顫抖,石鎖又跳下馬來,看着吓得面如土色的連長,将手一伸,把刀向前抛出,刀把向前,刀身向後,連長一把接住。石鎖冷冷地說:“我要殺你。象撚死個臭蟲,你給我放聰明點,别自讨苦吃。”
連長勒住馬的缰繩,向後退了幾步,躲在幾個騎兵後面。人群中,一個穿棉袍的中年人高喊:“大夥别怕,他們不敢亂動,大刀隊要敢動武,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石鎖重新鑽進人群,悄悄對一個隊員說:“你去裏面報告。這裏好得很,平安無事。”
那隊員轉身穿過人群,走進大廳。
禮堂内,台上此時站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正在一臉悲憤地講着:“……不用我再說什麽,大家也都知道,這一年來,糧食,鹽巴,大家都吃不到。還說什麽太平盛世,安居樂業,簡直就是放屁,鹽稅比天高,鹽價漲到了好幾千錢,普通老百姓,誰還吃得起鹽?誰敢說個不字,馬上就抓起來,這種日子就叫太平盛世嗎?我原來經營一個雜貨鋪,每月有幾個進項,也算是衣食無憂,可是官家每月總來勒索,今天這個捐,明天那個賦,生生把我的小鋪子給逼黃了。”
從台角,走上來兩個人,卻是一個攙扶着另一個,被攙扶的人穿着闊綽,卻一步三晃,精神不濟,大家一看,此人正是年教授。
年教授指着老頭,“老兄,我說兩句。”
“你說吧。”
年教授喘了口氣,向台下點點頭,開口說道:“本來我身體患病,不想來此,但政府看重,不得不勉強支撐,講些公道話。這位老兄,你怨天尤人,其實大可不必,曆朝曆代,都有窮有富,這既是機緣所至,也是因爲人的資質不同,境遇自然不同。你的雜貨鋪黃了,并不代表天下的雜貨鋪都黃了,”說到這裏,他喘了兩口氣,繼續說:“不論窮與富,要從自己身上多想想,怎麽能一概怨謗呢,我是教育屆的人,倘若自己教不好學生,難道就去怨政府嗎?天下沒有這個道理。我們教育屆那個教師會、學生會,總是無是生非,給政府搗亂……咳咳,我得歇口氣。”
何原不動聲色地看着台上,見一個隊員擠進來,知道有事,便向他靠過去,那隊員走到近前,說了幾句外面大刀隊的情況,何原點點頭。這時,萬教授擠了過來,對何原說:“我上去罵姓年的幾句。”
“好,不過,要注意分寸。”
萬教授從人群中走出來,邁步上台,年教授見了,用手指着他,“你……萬兄,我知道你是教師會的人,你……”
“我怎麽了?”萬教授說:“年兄,你一向诽謗教師會,說我們無事生非,幹擾教育,今天咱們當着大家的面,就讨論一下到底是誰在幹擾教育。”
“你們不好好教書,淨搞歪門邪道。咳咳。”
“哈哈,”萬教授仰頭一笑,“奇怪了,我們怎麽不好好教書了?你拿出證據來,有嗎?是我姓萬的耽誤了課程呢,還是我們教師會的人耽誤了課程呢?我們敢拍着胸脯說,沒有。不但不耽誤,而且我們加班加點,帶着學生搞實習,做練習,探讨學業,交流學術,這都是有據可查的事。不光教師會,學生會、工會、農會,都是如此。學生們聯合起來,沒有耽誤學業,而是互相督促學習,共同進步。工會組織工人互相幫助,團結一心,反而提高工效。哪裏象你說的那樣不務正業,無事生非了?我們在維護自身權益的時候,當然會向政府提出申訴,争取利益,這是正當的,合理的,政府應當給予解決,這絕對不是搗亂。”
“你……咳咳,你避……避……”
“算了,年兄,你歇會吧。你是想說,我避重就輕,是吧,我替你說了。你休息一會,好吧,我就你這個避重就輕,再說幾句。你是不是想說,我們請願、示威、遊行、集會。是沒有遵從政府号令?幹擾了政府行政?哈哈,按你們的邏輯,這應該算是大不敬了吧,算是叛逆謀反了吧?你可别忘了,政府的職責,是讓民衆各得其所,保民安民,可是,他們是怎麽做的呢?逮捕學生,逮捕教師。完全憑着個人好惡,看誰不順眼,便加屠戮,學生們上課的時候,便公然闖進課堂綁人,強迫學生繳納捐稅,學生們都是無收入的階層,哪裏來的錢交?敢說怨言的便以亂黨言論的罪名非打既抓,教師們薪水錢,無端被提走克扣。請問,到底是誰在無事生非,幹擾教育?”
這番話,說得痛快淋漓。台下的人一片叫好。
年教授面色煞白,手哆嗦着指向萬教授,“你……咳咳……”
萬教授冷笑一聲,“年兄,我看,你還是下台去吧。既然有病,就不要來湊熱鬧了。你看看台下這些各屆人士,有幾個象你一樣,爲了官家的賞識而賣身求榮,不顧廉恥的?人立于天地間,當慷慨正直,心存公義,尤其是象你我這樣讀過些書,識文斷字之人,更應該以所學知識教人以德,授人以誠,而你年兄爲了私利,蒙弊良知,滿口假話……”
年教授喘了兩口粗氣,臉色漲紅,卻說不出話來,旁邊攙扶他的那個人趕緊将他抱住,抱下台去。
陸大牙皺着眉,對被抱下台的年教授看也沒看一眼,問旁邊的華參軍:“大刀隊來了沒有?”
“來了,可是,被人群擋住了,過不來。”
陸大牙轉身說道:“我去看看。”
幾個手下,簇擁着陸大牙,從邊角上的小偏門,來到廳外。
外面,大刀隊還在和人群對峙着,人們擠在一起,大刀隊無計可施,陸大牙看了一陣,也很驚訝,他完全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這群窮百姓怎麽會如此抱團?肯定是亂黨在裏面暗中主持撮合,否則,素來爲官府魚肉的臭老百姓,怎麽會有這樣的勇氣?
一個小喽羅,從遠處跑來,跑到陸大牙跟前,伏耳說道:“外面調來一個團,馬上就到。”
“包圍會場,注意誰是亂黨頭目。看見就抓,格殺勿論。”
時間不大,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士兵,順着大街開過來,和大刀隊彙合在一起,圍成一圈,将教育廳大禮堂給包圍起來。
禮堂外的百姓們,緊緊擠在一起,他們雖然沒槍,但人數遠遠超過這些士兵,大家并沒驚惶,有人叫着:“敢抓人,就和他們拼了。”
陸大牙也發了愁,兵是調來了,可百姓們并沒害怕逃跑,而是擠在一起抵抗,抓誰呢?廳裏講話的那幾個人,固然可恨,但若抓了,眼前這幾千民衆肯定群起而攻,再說,眼前這個情勢,部隊也沖不進禮堂裏邊去,除非用槍掃射,把這些人打死,可是,開槍亂射,會不會引起更大的騷亂?
真應該把他們全殺了。陸大牙想到這裏,自己卻打了個冷顫,全殺了,隻怕不光是中國震動,在世界上也會引起震動,那時候,會怎麽樣呢?姓陸的要成爲世界讨伐的罪人了,張敬堯能保我嗎?
他正胡思亂想,一個秃頂老頭,悄沒聲地來到近前,卻是于先生。
“于兄,你看……”
于先生點點頭,“我已經看見了,陸兄,今天的場,不好收啊。一場宣傳會,辯論會,弄成這個樣子,這絕不是偶然,而是有亂黨在裏邊操持。”
“我也是這樣想,可是,今天這些出頭的,說不定都是紮槍頭子,亂黨都象耍影人似的,隐在幕後,要是全抓起來……”
于先生“嗤”地冷笑一聲,“全抓起來,你看能行嗎?他們這是早有預謀,既然來了,就不怕你抓。這幾千上萬人,你抓得完嗎?而且,你向遠處看。”
順着于先生的手指看去,遠處,各個大街小巷,又走來了一群各色服裝的老百姓,有的工人打扮,有的農民打扮,人們絡繹不絕,都向小廣場彙集過來。
禮堂外,本來站着數千百姓,百姓外面,圍着一圈拿槍的士兵,現在又走來一群群的百姓,形成了一副裏三層、外三層的架勢,讓陸大牙有些發虛,他向于先生說:“于兄,今天的事,真讓人難以預料啊。”
“你打算怎麽辦?”
“不能再繼續往大裏鬧了,”陸大牙說:“若是弄成全城暴亂,即便我殺一些人,隻怕也收不了場。”
“嗯,”于先生點點頭,“亂黨狡猾,今天的事,咱們輸了一着啊。”
“我會赢回來的,”陸大牙咬着牙說:“這事不能算完,我一定缜密偵察,抓出亂黨,給他們個下馬威。”
“好,上次咱們商量的那個‘建立情報網’的計劃,我看你應該盡快施行,要知道,知己知彼,才是取勝之道,這次失利,就在于我們太盲目了,沒有做到知己知彼,下一步,須得看清形勢,好好研究,謀定而後動。”
陸大牙點了點頭,然後鐵青着臉,吩咐旁邊的華參軍,“告訴裏邊,撤。”
“外邊呢?”
“廢話,也撤。”
一會,大刀隊的騎兵,拿步槍的步兵,成群結隊地開走了。新從城外趕來的一群群外鄉農民,在段老三和王大明等人的帶領下,剛接近大禮堂,發現大兵們排着隊都在撤退,有些奇怪,段老三緊走幾步,找到了禮堂外的石鎖,問道:“怎麽回事?”
“哈哈,好得很,大夥一心抱成了團,張敬堯的大刀隊也成了蔫茄子,到底沒敢抓人殺人,這不,滾蛋了。”
正說着話,小白等幾個青年學生從禮堂内走出來,臉上都帶着揚眉吐氣的神色,石鎖趕緊問道:“怎麽出來了?”
“結束了,”小白東呵呵地說:“咱們大獲全勝,把他們駁了個體無完膚,太精彩了。老蓋他們正在裏邊收尾呢。”
小月、阿榮等人在人群中拉起一個布條幅來,上面幾個大字:公理戰勝強權。
條幅打起來,石鎖嫌小月個子矮,接過條幅,和段老三一起高高舉起,條幅在北風的吹動下,獵獵作響,廣場上聚集的人們,都鼓掌歡呼起來。
歡呼聲,掌聲,回蕩在廣場上空,久久不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