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又忘了。”胡栓站起來,“這樣,我在這裏清理,咱們派兩個人回去套兩輛馬車,要帶棚子的,防備别人看見,今天争取就把這些東西全都拉回磚瓦裏去。不,那裏有些潮,拉到三人峽的山洞裏去。”
“讓石鎖和大鳳過來押運。”江魚娘補充道。
人們分了工,兩個隊員和胡栓一起清理文物,兩人回去取車,剩下的人跟着雷神,将溶洞裏面反複勘察了一番,江魚娘說:“老雷,最好把通着外洞的那個洞口,也給處理一下。”
“沒問題,”雷神得意地說:“我準備把那個洞口設上幾個機關,除了咱們以外,讓别人再也進不來。老佟這幫土匪,想利用這些溶洞裝神弄鬼的害人,再也休想。”
江魚娘點點頭,“那再好不過,佟家寨經過這次戰鬥,讓咱們打得元氣大傷,暫時不會再構成威脅了,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後咱們還要作好防備。”
“那倒是,賊還在,賊心就不會死。”
因爲搬運溶洞裏的古物,因此大家趕到三戶寨的時候,已經是傍黑時分了。
李二黑站在寨門口迎接江魚娘一行,雷神奇怪地說:“老李,你怎麽知道我們要來?”
李二黑哈哈一笑,“我這裏隻有一條路,你們離着還有好幾裏,我已經看見了。三戶寨是附近山裏最險的地方,若講防守,天下第一。”
江魚娘轉身看看寨外的群山峻嶺,此時日落西山,四野茫茫,山連山,嶺連嶺,處處都是陡崖峭壁,山間小路。若隐若現,她對李二黑說:“你們這個地方,真讓人贊歎,太險要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她又張望一陣佟家寨的方向,“怪不得佟老爺要使詭計吞掉你,在他的卧榻旁邊,有你這麽一号人馬。自然覺得如梗在喉,處處不方便,看起來,他這個陰謀,肯定已經醞釀好久了。”
“哈哈,我不會再上第二回當。”
進入寨内,李二黑邊走邊說:“你們說奇怪不奇怪,陸大牙從來沒和我有過糾葛,卻忽然派手下爪牙,到這裏對我吹捧備至。說是我剿匪有功,要向上峰推舉我,升官發财。”
雷神笑道:“前兩天咱們的剿匪行動,确實有功啊,把老佟這幫土匪打得屁滾尿流,路上也安穩了許多,官府的确應該獎賞咱們。”
“陸大牙要有這麽急公好義,除非狼改吃草了。”
大家走進李二黑的大院裏,冬天山裏寒冷,更甚于城内。屋裏燃起一個大火盆,大家圍着火盆而坐,李二黑說:“上次那個鐵湖大會,飛山猴子曾經派人找過我。我懶怠答理他們,就沒去,把那面鐵湖牌給了别人,這回陸大牙要來找我,我本來也懶怠答理他們。可又一琢磨,眼下咱們正想辦法跟他們鬥。若是跟鐵百萬大哥一樣,假意混進去,也許有些用處,因此,才找你們來商量商量。”
“沒錯,”雷神說:“就這麽幹。”
江魚娘說:“我同意。但是也得看到,陸大牙,飛山猴之類,都是狡猾陰險的家夥,要時刻防備他們将你吞并,對這些人來說,道義、誠信什麽的,簡直就是笑話,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裏,其實并不容易,若沒有七十二變的本事,是要遭殃的。”
李二黑鼓掌大笑,“江家妹子,說得太好了,老哥哥佩服你的,不光是武功,更是韬略,我今天請你們來,便是要好好商議一番,如何下好這盤棋。”
2
天氣陰沉了幾天,北風呼嘯,天寒地凍,陸大牙籌備了好久的“公民大會”,終于要開了。
大清早,胡栓等人便被召集到了教育廳的大禮堂,大街上,軍警遍地,一撥又一撥的人,從不同的方向,向大禮堂的方向走去,工人、農民、店員、市民、學生甚至衣衫褴褛的乞丐,也不知道忽然從哪裏冒出來這麽多人,仿佛全湖南省的人,一下子全湧到了長沙的大街上,平日裏蕭條冷清的大街小巷,忽然間就擠滿了人,各行各業的人們挨挨擠擠,從四面八方湧向教育廳大禮堂。
陸大牙和一幹手下,全站在大禮堂的門口,陸懷笑嘻嘻地說:“将軍,您看,咱們的準備工作做得多好,大家一聽您的召喚,就全來了,您真是一言九鼎,萬衆賓服啊。”
陸大牙臉色陰沉,沒有作聲,這種場面,他有點意外,本來,這麽多人來“捧場”,剛開始的時候,他滿心眼裏高興,覺得多日的辛苦沒有白費,要在張敬堯的面前大大地露個臉,更在全國公衆面前顯顯陸某人的本事。但越看越覺得心裏發虛,人越來越多,多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在計劃中,“萬人大會”隻是一個口号,能聚集起兩三千人,便是絕大的勝利,但現在看來,真的要弄成“萬人”大會了。
自己的這些手下,軍方的也好,民方的也好,公民會裏這些“會長”“常任代表”也好,有這麽大的能量嗎?他們什麽時候如此得民心、受擁戴了?湖南的百姓,一聽召喚而從者雲集,自己有這麽大本事嗎?
一陣北風吹來,他不禁打了個寒噤。
一群警察和官兵,在禮堂内外、大街上吆吆喝喝地維持秩序,一群乞丐,挨挨擠擠要往裏邊走,被軍警們給攔住了,“出去,出去,這裏不是要飯的地方。”
“不是開公民會嗎,我們不要飯。”“不是說民衆都可以參加嗎?我們是民衆,爲什麽不讓開會。”人群鬧哄哄地亂嚷起來,将大禮堂的門都給堵住了。
陸大牙叫過陸懷,小聲說:“你去湯将軍那裏,将督軍的大刀隊準備好,随時向這裏開拔。”
陸懷愣了一下,要調大刀隊,難道在會上大開殺戒嗎?他沒弄明白,但也沒有多問,回答了一聲:“是。”便轉身匆匆而去。
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禮堂内外。便已經擠滿了人,裏邊的座位,早就坐不下了,外面的空場上。站滿了人,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參會者,嗡嗡的議論聲,喧嘩聲,簡直象是一鍋沸騰的水。冬天的寒氣,仿佛也給驅散了,教育廳大禮堂内外,熱氣騰騰,人聲鼎沸。
遠處,又傳來一陣騷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夾雜着士兵們的呼喝聲,咒罵聲。十餘個全副武裝的騎兵,簇擁着一個身材瘦削的高個子軍人,奔向大禮堂。
陸大牙等人一溜小跑迎上去,這是張敬堯來了。
士兵們推搡着咒罵着,排成一道人牆,護送着張敬堯進入大禮堂,張敬堯目不斜視,趾高氣揚,在萬衆矚目下,咯噔咯噔地踩着大馬靴。前呼後擁,進入大禮堂内的貴賓休息室内。
勤務兵倒上一杯熱茶,張敬堯坐在寬大的靠背椅上,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錯。人來得不少啊。”
陸大牙站在旁邊,堆起笑臉說:“托大帥的洪福,全湘百姓,一聽大帥發出号令,莫不聞聲而動,聚集一堂來聽大帥教誨。這是近年來全國少有的盛大場面,大帥此舉,開民國以來先河,必将功蓋當世,名垂青史。”
“怎麽安排的?”張敬堯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陸大牙眼珠一轉,本來,大會的程序,是先宣布取締工會、農會等民間組織,再由張敬堯講話,可是今天的局勢,陸大牙實在心裏不踏實,倘若在取締民間組織時出了漏子,張敬堯的講話必将難以收場,弄不好就會砸鍋。于是他嘿嘿一笑,說道:“大帥,您軍務繁忙,我看,先由您給大會訓話,以開百姓愚魯,然後,我們再根據您的教導,進行公民會各項瑣碎事項,大家按您定的調子,做好每一步的事情。”
“嗯嗯,”張敬堯很滿意,“我講完了就走。”
“是是。”
一個小兵走進來,向陸大牙小聲報告:“都準備好了。”
“叫他們進來。”
十來個各式裝束的人,被士兵給領進來,這些人都是“公民會”的骨幹人物,商屆工屆政屆學屆,各色人等,其中也有胡栓。胡栓跟在麻會長的身後,進入貴賓休息室,見到了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張敬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張敬堯的面,見這個聞名全國的湖南督軍留着一抹小胡子,面容精瘦,眼睛裏閃着一副傲慢的神情。
“大帥,”陸大牙欠身對張敬堯說:“這些都是咱們的各屆代表,以後取締了亂民們的各種私設協會,就由他們代表民意,做民衆喉舌。”
“嗯,”張敬堯看了這些人一眼,臉皮繃得緊緊的,“好得很,亂民亂黨,私立社團,做犯禁的事,以後一概取消,不從者,殺,你們協助省府開導民衆,以後都有封賞。”
“感謝督軍。”一個穿長衫的人帶着說道。這是曲仁學校的袁校長。
“感謝督軍。”“聽省府的安排。”衆人亂七八糟地附和着。
陸大牙又當着張敬堯的面,對這些“代表”講了一番會議安排,對各個步驟規定得頗爲詳細,胡栓混在人堆裏,聽得有些煩,這些安排,早就演練了好幾回了,耳朵都快磨出了繭子,而此時在張敬堯面前再白話一回,顯然是爲了顯示自己“忠心耿耿,處事有方”,他皺着眉頭想:陸大牙本是個有城府,有能力的人,但也脫不了奴才時刻讨好主子的窠臼,這就是這些家夥的本性,阿谀奉承,是看家本領,爲了升官發财,是不管臉面與規則的。
張敬堯聽了陸大牙的安排,很滿意,說道:“開始吧。”
“是是。”
陸大牙走出休息室,來到大廳,廳裏此時人滿爲患,嗡嗡的吵嚷聲攪得人頭痛,幾個士兵聲嘶力竭地吆喝了幾遍,人們才逐漸安靜下來。陸大牙走到台上,看了兩眼下面黑壓壓的人群,開口說道:“各位父老兄弟,各屆同仁,今天召開公民大會,是向大家宣布省府重要事項,對政府施政綱要進行研讨宣傳。”說到這裏,他掃視了下面兩眼,見人們都停止了議論,認真聽着他的講話,心裏終于有了些滿意,繼續說道:“張督軍治湘以來,多施仁政,體恤民情,三湘安定,萬民樂業……”
台下,何原、蓋把頭、萬教授、錢之厚、莊賢明等人,都混在人群中,在不同的位置,暗中掌握着情況,聽陸大牙在台上大言不慚地給張敬堯歌功頌德,有些人氣憤地議論起來,何原悄悄告訴大家:“先别作聲。”
“……我等庇佑于省府,自當同心同德,安分守業,共創盛世于當下。”陸大牙講了一通套話,見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并不見異狀,心裏稍稍放下了心,收住自己的話頭,向兩邊掃視了一下,“下面,請張督軍給大家訓話。”說罷,自己先鼓起掌來。
台下,響起一陣掌聲,除了公民會那些代表,何原等衆人也都鼓掌,大廳内掌聲雷動,倒是有些讓陸大牙感到意外。
張敬堯腆胸挺肚,走上台來,看到下面掌聲熱烈,更加洋洋得意,他用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安靜,然後以軍人的姿勢,揚着脖子講道:“本人自督湘以來,秉承國家綱領,以安民保境爲職,衆所周之,眼下國内局勢混亂,戰端烽起,咱們湖南百姓遠離困苦,安居樂業,成爲全國典範,備受他省尊祟,此皆有目共睹。”
他看看台下,整個禮堂裏,滿坑滿谷,擠滿了人,座位占滿了,過道上、走廊裏,也站滿了人,大家都一動不動地看着他,聽他講話,張敬堯覺得很是得意洋洋,又自吹自擂了幾句,将話鋒一轉,說道:“以此年終歲尾,召集大家開會,是爲了消除亂黨雜說,校正視聽,讓全體民衆過一個太平年。省府已經決定,取締亂黨操縱的工會農會這些玩藝兒,本人以爲,民衆之苦,根本就在于亂黨鬧事,無事生非,妖言惑衆,不殺絕亂黨,不足以安天下,今天,咱們要讓公民會的代表,宣講制定章程,大家要好好聽,以後一體遵守,不許違誤。”
陸大牙又鼓起掌來,他有了剛才鼓掌的“經驗”,以爲大家也都會随着他鼓掌,以掌聲爲張敬堯捧場,那再妙也不過。誰知道,除了袁校長等幾個人孤零零地随着他鼓掌,全場冷冷清清,十分尴尬,反倒是一陣哄笑聲,從台下響起來。
張敬堯皺了皺眉,“以後,民間私設的工會農會之類,一律不得再有……”
“請問張督軍,工會農會商會,本是受大家歡迎的民間組織,爲什麽不得再有?”一個聲音,從下邊響起來。
竟敢有人打斷他的話,這讓張敬堯瞪起了眼睛,他看了看台下,下面黑壓壓的人群,實在是看不出到底剛才是誰在喊。旁邊的陸大牙急了,朝旁邊一揮手,兩個士兵向剛才發出喊聲的地方擠過去。
但是,人群實在太多了,兩個士兵擠了半天,也沒擠出多遠,這麽多的人,即使擠到那裏,又去抓誰呢?擠來擠去,反倒讓下面變得混亂起來。
張敬堯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不應該被一個人打擾就亂了分寸,于是繼續說道:“民衆受亂黨鼓惑,不分真僞好壞,亂設團體協會,有違全省大計,必須取締,不從者,殺。”
“要殺我們,快跑啊。”下面又喊起來。
這一下,下面局勢更亂,人們紛紛喊起來,“督軍要殺我們了,”“殺人了。”“快跑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