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背着一個竹簍,在山裏采藥。冬天裏,野草枯萎,但有些根可入藥的植物,冬天反而更易尋找,她蹦蹦跳跳地沿着山路而走,遇到了一個中年女人。
那女人約有三十多歲,背着個花布包袱,向李梅問路:“小姑娘,長沙城離着還有多遠?”
“不遠了,前面就是,拐上大路,别轉彎就到了。”
“謝謝。”中年女人轉身離去。李梅轉身又追上去,“等一等,阿姨,我也去長沙,咱們搭個伴走吧。”
“好的。”那女人和善地笑笑,“小姑娘,你采這麽多草藥,是中藥世家嗎?”
“算是吧,我爸爸會配藥,我也會。”
兩個人一路聊着天,沿山路而走,李梅邊走邊觀察着路邊已經枯黃的滿山草木,有合用的,便跑過去挖下來。一株老樹,高高的樹杈上,有隻夏天留下的蟬蛻,尚未被風雨打落,李梅拿個樹棍捅了幾下,卻夠不着。
那女人仰頭看了看,“來,我給你弄。”她拿出一根細細的絲線,向上一甩,絲線頭上,有一個小鈎,象是釣魚用的魚鈎,一下就将蟬蛻給取了下來,将線一收,拿在手裏,妙的是,小鈎拿下蟬蛻,完完整整,毫無損壞,絲線取蟬蛻的力道和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讓人叫絕。
“阿姨,你是練家子。”
那女人笑笑,“這叫金鈎釣魚,隻不過不從水裏釣,而是從樹上釣罷了。”
走出山來,拐上大路,在城外路邊,有一個小茶館,挑出一個“迎賓茶館”的布牌子,随風搖擺。女人和李梅都有些累了,便走進去歇腳。
這個茶館。是何原等人開的,目的是觀察過往行人,并作爲一個聯絡站,此時。胡栓正在茶館裏。
“江大姐,”胡栓坐在面對着門口的茶桌後,一見來人,驚喜地叫起來,向那中年女人迎過去。“真沒想到,是你來了,太好了。”
那女人正是江魚娘,她見是胡栓,也很驚奇,“小胡,你在這裏啊,石鎖呢?阿甯呢?你和阿甯成親了嗎?”
“喂喂喂,”李梅在旁邊叫了起來,“你們說的石鎖。是誰啊?是不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家夥,一說話就瞪眼睛,嗓門大得象頭驢……”
“誰在背地裏說我的壞話?一聽就是小李梅,哈哈,”随着一聲高聲大嗓,門外蹬蹬蹬走進一人,正是石鎖,他走進茶館,先看見了李梅,繼而又看見了江魚娘。也吃了一驚,“江大姐,你怎麽來了?”
江魚娘笑了笑,還未答話。門外又進來了一個姑娘,大叫一聲:“江大姐,”兩步跨過去,緊緊抓着江魚娘的胳膊,使勁搖晃起來。來人正是大鳳。
“你把我搖散了,”江魚娘笑道:“今天這是怎麽了。一下子遇到這麽多的故人,出門見喜啊。”
秃頭乞丐走過來,給大家倒茶,衆人都擁着江魚娘坐下來,叙說别後的情景,親熱得不得了,倒把個李梅給晾在旁邊了,小姑娘坐在一邊喝着悶茶,石鎖回頭看了看她,嘿嘿一笑,“小李梅,對了,江大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小姑娘……”
江魚娘說:“我早已經猜出來了,這小姑娘腰挺背拔,身輕如燕,一看便是從小練過武功,而且會配草藥,家學淵源,除了江湖奇人鐵拐李的女兒,還能有誰?”
“我也聽說過你,我爸爸說過,你是大俠。”
大鳳走過來,拉着李梅的手,“你還好吧,這回别走了,跟我一起住吧,咱們到女子學校去,那裏好多夥伴,熱鬧着呢。”
“好啊,我爸爸去别處辦事了,讓我在這裏等他。”
江魚娘說:“我也要在這裏住些日子,咱們可以好好叙叙舊了。對了,小胡,你和阿甯成親了沒有啊,還沒回答我呢。”
胡栓有些不好意思,幹咳了一下,“沒有沒有,現在大家忙得很,哪有時間考慮這些。對了,江大姐,你弟弟江生,現在也和我們在一起。”他趕緊将話題岔開。
“哦,很好,我聽說,長沙城現在很是熱鬧,民衆風潮,先于全國,自古三湘便是開風氣之先的地方,小胡,你是個志向與學識都不缺的人,我想,應該不會置身事外吧?”
胡栓向四周看了看,茶館裏,此時并無閑客,便壓低聲音說道:“江大姐,你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言不諱了,正如你所說,我不會置身事外,而且,正是因爲這個,才到長沙來的。江生也是一樣。”
“把我也算上,行嗎?我還不算太老吧?”
“江大姐,太好了,”大鳳大喜過望,一拳砸在茶桌上,黑瓷碗裏的茶水都迸了出來,“你能幫我們,那可太棒了,而且,我和石鎖,又可以學武功了。”
“什麽叫我幫你們?”江魚娘搖搖頭,拍拍大鳳的胳膊,“你這妮子,說話又沒走腦子,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人立世,家國都是根本,國事家事,都是自己的份内事。你們奮不顧身,投身新潮,又是幫誰呢?”
“對,”胡栓說:“江大姐說得對,爲國爲家,均是份内,可灑血,可搏命,志同道合,方可同心同德。”
一群人越說越熱火,覺得無比暢快,血脈贲張,李梅雖然年紀小,不太懂他們說的這些大道理,但看着這群人意氣風發,激昂亢奮的樣子,覺得很是羨慕,她拉着大鳳說:“大鳳姐,我也參加,江阿姨不算老,那我也不算小……”
“哈哈哈,”茶館裏,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
2
馬經理在那場夜戰之後,消失了一陣子,但沒過幾天,象春天的毒蛇還陽似的,又出來活動了。
他笑嘻嘻地來到柳編社裏查帳,象狗似地伸着鼻子嗅,一會跟這個聊聊天,一會到庫房裏察看貨物,“阿甯啊,怎麽這麽多天了。貨物不見多啊,産品都跑到哪裏去了?”
阿甯皺着眉說:“怎麽不多啊,你的眼睛花了吧,這幾天。又有好幾個請假的,還有家裏揭不開鍋的,大家餓着肚子,能編出這些,就不錯了。”
“嘿嘿。”馬經理陰陽怪氣地笑了笑,眨眨眼,走了。
下工後,阿甯找到胡栓,“那個姓馬的又來了,就跟個癞皮狗似的,東查西問,真是讨厭透了。”
“别急,我先帶你去見兩個人。”胡栓笑着說:“順便看看石鎖給馬經理準備的靈丹妙藥,配制好了沒有。”
“他配的藥?行嗎?”
兩個人出城到了磚瓦廠。冬天的野外,草枯蟲伏,更顯蕭瑟,胡栓看看阿甯穿的一件舊外罩,“馬上快過年了,你買兩件新衣服吧,咱們現在不窮。”
阿甯笑了笑,“我并不是舍不得,你給我的錢,還有不少呢。而且在柳編社我也賺了不少,就是整天得幹活,也沒必要穿得太花哨。再說了,社裏大都是窮人。大家都是補丁羅補丁,我弄得跟新娘子似的,也不象。”說到“新娘子”時,臉不禁紅了。
胡栓拉住她的手,笑道:“什麽時候給我當新娘子啊,那天江大姐還問我。咱們什麽時候成親呢。”
“江大姐?”阿甯驚喜地叫起來。
“對啊,我領你去見的人,就是她。”
“這一年,我可真經曆了太多的事,遇到過那麽壞的人,又遇到過那麽好的人,還有,就是能遇見你,我常常想,你就是老天爺派來救我的,沒有你,我也早就死了。”阿甯仰頭望着胡栓,愛慕之情,盡寫在臉上。胡栓擁抱一下阿甯,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又瞎說了,咱們以後得好好活着,這麽多的良師益友,大家在一塊同甘共苦,紅紅火火,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嗯。”阿甯一臉幸福。
磚瓦廠内外,堆了好多的柳條垛、蘆葦垛、幹草垛,大大小小足有幾十堆,這些是柳編社的原料,象一個迷魂陣一樣,将裏面的幾間小房都遮擋得看不見了。
“汪汪,”大黑搖着尾巴,從草堆後跑了出來。
阿甯摸摸大黑的頭,“喂,石鎖呢?”胡栓笑道:“它能聽懂你的話嗎?”
“肯定聽得懂。”
從草堆後走出來一個小姑娘,卻是李梅,她歪着腦袋打量了一下阿甯,拍手笑道:“怪不得大鳳姐說,你看見誰長得象天仙一樣,那就是阿甯了。你一定是阿甯姐。”
“你是誰?”阿甯有些奇怪。
“這是李梅,”胡栓介紹說:“眼下,是石鎖的師父。”
“啊?”
李梅抿着嘴笑,上上下下打量阿甯,把阿甯都看毛了,拉住李梅,“我聽石鎖說過你,果然是個小調皮鬼。你怎麽成了石鎖的師父?”
“我教他配草藥啊。”
三個人跟在大黑的後面,進入小屋裏,冬天的傍晚,小屋裏生着爐火,燭光搖曳中,燒柴的糊味,蠟燭油味,再加上濃烈的旱煙味,小屋裏象是開了五味鋪。
江魚娘正和江生、何原等人聊天,阿甯上前一把拉住江魚娘,興奮地搖着她的胳膊,“江大姐,你可來了。”
“我爲什麽不來,我得問問小胡,有沒有欺負你。”
滿屋人都笑起來,阿甯臉又紅了,正在這時,石鎖一頭闖進來,“成功了,大功告成。”
他手裏拿着一個黑瓷碗,碗裏盛着黃乎乎的半碗汁水,他得意洋洋地對大家說:“這回配的靈丹妙藥,保證管用,剛才我喂一隻大黃貓,一會就睡過去了。”
阿甯接過碗來看了看,聞了聞,黃水雖然渾濁,倒也沒什麽味道,“這是給馬經理準備的嗎?”
何原樂呵呵地說:“對,也算難爲石鎖了,咱們的要求是既不能毒死他,還得讓他精神不振,頭暈眼花,六神出竅,也幸虧李梅來了,把上回石鎖的配方進行改進,重新加配了藥草,他們倆鼓搗了兩天,終于把藥給配齊了。”
大家紛紛誇獎李梅和石鎖,李梅笑道:“這點雕蟲小技,不足挂齒,等我爸爸來了,再配點更厲害的。”
“嗯,這個很有必要,”江魚娘說:“鐵拐李的藥,天下聞名,等他過來了,咱們得好好請教請教。”
石鎖忽然歪頭問李梅:“什麽叫不足挂齒?”
“就是……不值得一提。”
大家又被逗笑了,阿甯笑了一陣,拿過藥碗,問道:“現在藥有了,可是,怎麽勸着馬經理喝下去?”
石鎖搖搖大腦袋說:“我一包到底,管配藥,還管灌藥。”
胡栓提醒說:“最近,街上巡邏的多了,尤其是龍門胡同,新增加了崗哨,可能是上回你們的襲擊,引起他們的注意了。再打悶棍,難度更大。”
“沒事,何老師的錦囊妙計已經定好了,還是段老三我們三個去。這回,我們一定好好勸勸姓馬的,讓他喝個痛快。”
3
馬經理從柳編社出來,心裏盤算着社裏的往來帳,他知道阿甯他們提供的帳本,一定沒準頭,可是又暫時找不到把柄,他不準備當面拆穿,而是暗中觀察,決定放長線釣大魚。
“一群窮光蛋,跟我玩心眼兒,我就不信鬥不過你們。”他心裏發着狠。
前面,順着胡同口來了一輛柴草車,一對破衣爛衫的小夫妻,推着車迎面走來,那柴草車裝得滿滿當當,走起來搖搖晃晃。馬經理避到路邊,讓柴草車先過。
拉車的小夥子長得壯壯實實,走得飛快,到了馬經理身邊,不知道是道路不平,還是腳下滑了,身子一歪,車一下翻了,胡同狹窄,滿滿的柴草忽忽悠悠向旁邊傾倒過來,馬經理急忙躲閃,車上柴草裝得太多,纜得也不結實,稀裏嘩拉瀉下來,躲也躲不及,一下子弄得馬經理滿身滿臉,稻草、幹草、秫桔葉,夾雜着塵土,把一向幹淨的馬經理弄了個灰頭土臉。
“對不起,對不起,”拉車的小夥子趕緊走過來,扒掉馬經理頭上身上的柴草,幫他拍打身上的草屑塵土。
“哈哈,”旁邊幾個巡邏的大兵,看着這副景象,逗得大笑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