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栓聽了一下,這個“章程”,倒也沒什麽标新立異的新鮮内容,無非是一些“謹遵省府訓導,承辦民潮口風指導之責”之類的話,隻有在麻會長念到末尾,“須每人做辯駁準備,勇于斥退異端邪說,畏葸不前者,勒令退會,并酌情懲處。”的時候,他心裏想道,難道他們準備進行辯論嗎?和誰辯論?按說辯論的對象隻能是我們的工會、農會、學生會之類,但我們目前沒有集會的計劃啊。
麻會長念完,又象個木偶一樣走下台來,并未多說一句話。陸大牙不滿意地瞪了他的背景一眼,站起來說道:“章程已定,希望各位一體遵守,不得違誤。下面,咱們推舉常任代表,在未及召集全體代表開會的時候,便由常任代表擔當議定事項之責。咱們公民會,須做到召之即來,來之能戰,勝過他們的工會農會。”
他點名說了幾個“有名望、有資曆”的人,大家亂哄哄地都表示同意推薦,但人數不夠,陸大牙便讓大家繼續推薦,但下邊的衆人,知道這并不是什麽占便宜的差使,都畏畏縮縮,互相推讓,張三推李四,李四推王五,半天也沒議論出幾個“常任代表”來。
胡栓心想,要想掌握他們的核心機密,最好便是混入“常任代表”裏面,但他年紀小,并無“資曆”,也沒人推薦他,于是站起身來,對大家說道:“各位老闆,我有兩句話說。”
衆人靜下來,胡栓說道:“剛才我聽章程裏面,說到須做辯駁準備,本人以爲,非常正确,咱們公民會,不象軍隊,手裏有槍有刀,咱們的武器,便是口舌,辯駁中以口舌之利獲勝,其影響有時甚于槍戰。而在辯論舌戰中,其局勢複雜多變,并不亞于戰場,如何講究戰術,攻擊敵之要害,揚長避短,暗算偷襲,都得要嚴密籌劃,因此,兄弟建議,對這一條,要早做準備,運籌帷幄之中,才能決勝千裏之外。”
“好,”陸大牙首先叫起好來,他用鷹隼般的眼睛盯着胡栓,“這位小兄弟,你是……”
“胡大師,原來是胡大師,”下面有認識胡栓的人,叫起來,“他是玉器王的胡大師,著名考古學家。”
陸大牙點點頭,“胡兄弟,你說的話,深得我心,請你繼續講。”
胡栓點點頭,“兄弟以爲,咱們須謀定而後動,将如何斥退異端學說,列成綱要,逐條進行剖析備案,讓大家做到胸有成竹,在辯論交鋒之時,才能進退有據,立于不敗之地。我看現場的各位,都是飽學之士,做這些功課,應該不在話下。”
陸大牙又點點頭,“嗯,就這樣辦,咱們常任代表推選出來以後,第一件事,便做這個,将假想辯駁的内容,列成條目,搜集辯才,逐一準備。”
“推選胡大師作常任代表。”旁邊,那個肥胖的彌勒佛喊起來。
“同意,胡大師年輕有爲,正适合作常任代表。”下面的人,紛紛嚷嚷起來。
胡栓假裝謙讓了幾句,但大家衆口一詞,陸大牙也滿口應承,于是,胡栓也成了“常任代表”。
會議臨近結束的時候,胡栓忽然聽到一聲尖利刺耳的“啾啾”聲,由遠而近,接着,從大廳的門外,飛進一個小東西,“叭”的一聲,在台子上方的空中爆炸了,卻是一枚煙花爆竹。
台上的人隻有一個陸大牙,聽到爆炸聲,吃了一驚,仰頭觀看,見是煙花爆炸,這才心神稍定,趕緊扭頭往門外觀察。
胡栓也吃了一驚,憑空怎麽飛進來個煙花?大廳的門,并沒有關,外面是一個寬敞的門廳,煙花肯定是有人從門廳往裏扔的,他正奇怪,忽然旁邊一個灰影一閃,向門外撲去。
這個灰影,正是那個面色陰沉、穿着團花坎肩的人,整個會議,他一言未發,始終袖手坐在旁邊,就象是一個雕塑一樣。而煙花一炸,在衆人正在驚異,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縱身飛步撲出門去。速度奇快,反應尤其敏捷。
這一下往外飛身撲的動作,讓胡栓忽然想了起來,這人的身法步法,正是自己和石鎖、阿甯曾在山中見過的那個張神箭。
一想起張神箭,胡栓不由心裏一陣發緊,這個家夥武功高而心術壞,實是一個禍害,而他竟然出現在這裏,又實在是大出意外。
此時陸大牙也快步走下台來,奔向門外,口中喊道:“誰搗亂?把他抓住。”
人群一片紛亂,胡栓跟在陸大牙後面,跑到門外,見張神箭正在四下搜索,而門廳内外,空無一人。兩個陸大牙的衛兵從大門外跑進來,陸大牙瞪着眼睛問道:“誰放的爆竹?”
“沒人啊,”兩個衛兵大眼瞪小眼。
張神箭跑出門廳,到外面搜索,胡栓也随着陸大牙等人走到外面,大禮堂外,是個小空場,栽着一些梧桐樹,此時枝葉凋零,旁邊鄰着一條石闆路,這天天氣陰沉寒冷,行人稀少,左近望去,一個人也沒有。
看着張神箭跑向遠處,胡栓心下一陣翻騰,這個家夥,看樣子做了陸大牙的幫兇,這對于以後的鬥争,又增加了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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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栓向何原等人述說“公民會”的情況,何原很滿意,“不錯,你能打入‘常任代表’的圈子裏,對咱們極爲有利。”
萬教授說:“是啊,尤其是小胡給他們出的這個‘準備辯論綱目’的主意,真是太妙了,他們自以爲得計,實際上卻讓咱們掌握了底細,咱們對症下藥,進行揭露,就效果更好,同時防止他們蒙蔽民衆,胡說八道。”
“嗯,”何原默默地抽着煙袋,點點頭。
“我估計,”蓋把頭這時也在旁邊,他思索着說道:“陸大牙的公民會,很可能不光和咱們進行辯論,而是他用來制造輿論,混淆是非的工具,這兩天,他們查封了‘時事評論’的報館,對所謂‘異端邪說’大肆鎮壓,而同時又成立了一個‘公民會’,這些行動,很可能是一盤棋,是有步驟的系列行動,咱們一定要未雨綢缪,要防備他們鎮壓取締工會、農會、學生會等民衆組織,從而以他們的‘公民會’取而代之,用來愚弄大衆,加強統治。”
蓋把頭的話,讓大家不住點頭,何原磕磕煙鍋,“你說得對,這種危險,一定要有足夠的警醒,張敬堯取締工會農會的想法,是一直念念不忘的,隻要有機會,他一定會下毒手。咱們以後的行動,必須盡量隐藏形迹,不留把柄,但還應該看到,完全的揠旗息鼓是不行的,隻有咱們力量越來越大,獲得民衆支持越來越多,才越安全,若自我解散,張敬堯更會得寸進尺,殺咱們個雞犬不留。因此,咱們要内緊外松,一邊加緊發展,一邊迷惑對方,讓他們摸不着脈,取締不了,愚弄不了,駕馭不了。”
當胡栓說到會場上出現“煙花爆竹”的鬧劇時,萬教授有些驚異地說:“這種煙花把戲,我們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見識過了,在鐵湖大會上,那個放煙花的人把會場攪了個亂七八糟,非常可笑,非常過瘾,這回的事,是不是同一個人幹的呢?”
大家猜了一陣,卻也不能肯定。胡栓說到張神箭的時候,蓋把頭“忽”地一下站了起來,“什麽?張神箭也在裏邊?”
“怎麽了?”
蓋把頭有些氣憤地說道:“這家夥是個惡棍,上次我被抓住,就是因爲他。”
說到這裏,蓋把頭坐下來,長籲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道:“眼下的世道,壞人比比皆是,但象張神箭這樣無信無義,無臉無恥的人,也算是‘出類拔萃’了。那回,我和小機靈兩個人,在西面的一條古道上,哦,就是離五柳峰不遠的地方,那處山谷,叫做‘三人峽’,是個很窄的峽谷,意思是隻能三人并行通過,兩邊都是峭壁,高有數丈,地勢非常險要。”
“對,那地方我去過,”萬教授說:“那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陡崖峭壁,渾然天成,仰望上去,峭壁上露出一條天空,很是壯觀。”
“一線天?”胡栓問。
“雖然不是一線天,卻也差不多,哦,老蓋,你繼續講。”
“在三人峽裏,小機靈我們兩人忽然聽到有人講話,那個地方,那天非常安靜,前後都不見一個人影,但我們聽到的肯定是人說話的聲音,不會弄錯,這一下,我們兩人都覺得很奇怪,峽谷上方,都是亂石峭壁,異常險峻,是不可能有人的,望望前後道路,也是人影全無,說話聲,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呢?”
大家都被蓋把頭的講述給吸引住了,阿甯坐在胡栓身旁,手拄着下巴,瞪着大眼睛,一副出神的模樣。
“我不想多事,可是,小機靈卻是好奇,他左右仔細尋找,終于在兩側的峭壁上,發現了端倪,右側山壁,雖是陡直險峻,但并不是一個整體,而是由一些巨大的亂石,象擠壓一樣堆在一起,可以蹬上去,進入一個隐秘的山縫,這條縫隙,被一叢野酸丁子樹擋住,要是不仔細觀察,還真不好發現。小機靈象個小猴一樣,蹭蹭幾步爬上去,向我招手。”
阿甯笑道:“小機靈平時也就跟個猴子差不多。”
蓋把頭也笑笑,“我跟在他的後邊,蹬上亂石,繞過樹叢,進入那條縫裏,發現并不難走,有些亂石蹬,簡直就象是天造地設的台階一般,曲裏拐彎,通向石壁背後,當我們倆繞出那塊巨大的石壁時,發現眼前豁然開朗,原來石壁背後,有一個幾畝大小的山岰。”
“那裏有人?”阿甯瞪着大眼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