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還有,”萬教授說:“湖南自古人傑地靈,多出英才,很多事情,都領全國風氣之先,但自從張敬堯當了湘督,壓制民主,迫害百姓,搶劫掠奪,不讓人們發聲,動轍便槍殺逮捕,人們多敢怒不敢言,愛晚亭上,也引起過軍方的監視。因此,現在冷落蕭條得多了。”
“這群王八蛋。”
将近五柳峰,道路兩旁景色越發荒涼,半天不見人迹。快到目的地時,孫小波從路旁的草叢裏閃出來,沖三人點了點頭,觀察了一下四外,左近山峰,一片寂靜,秋後草木枯黃,滿山遍野顯着蕭瑟,遠近望去,不見一個人影。孫小波在前,沿着荒草淹沒的小路,領着他們來到峰頂的平台上,十幾個穿各式便裝的中青年人,正坐在石頭上說話,見了萬教授三人,紛紛站起來打招呼。
萬教授湊過去,和這些人一起,坐在石頭上,一個四十多歲,聲音蒼老的人說:“萬教授,我們對您久聞大名,您是文化人,今天讓你來參加我們軍人的事情,很不好意思。”
“說這話就見外了,”萬教授爽朗地說:“咱們同處長沙,都受張氏兄弟荼毒,理應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爲争取做人的權利,以獻綿薄。”
大家見萬教授說話痛快,都有好感,圍着他坐了一圈,一個聲音沙啞的人說:“好,萬教授,我姓張,我先說說我的看法。今年以來,張督軍搜刮壓制,日甚一日,不但老百姓,就連我們當兵的,也深受其害,這個流氓市儈,偷運大煙,克扣軍饷,偷盜搶劫,就和土匪沒什麽兩樣……”
“什麽兩樣不兩樣,他原本就是一個土匪。”一個年輕人氣憤地說。
老張說道:“正因爲他是土匪,咱們才想辦法反他,争一條活路,按我說,咱們就拿起槍來,反了他娘的,定一個合适的日子,反出長沙去,隻是,這事太大,弟兄們還都不一緻,咱們聽聽萬教授的吧。”
萬教授掏出一盒紙煙來,分給大家,衆當兵的多會吸煙,山峰上一會便煙氣袅袅。萬教授說:“這次,我去見了吳佩孚,把這裏的情況,詳細講了一遍,本來我以爲,他會立刻響應,因爲現在的割據局面,每一個軍閥,無不盼着自己多得一些地盤,現在有打擊張敬堯的機會,那吳佩孚豈能放過?”
“這倒不一定,”老張搖搖頭,“吳大帥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可能會有他自己的打算,這種人遇到事情,一般會從軍事角度去琢磨。”
“對,”萬教授點了點頭,“算你猜着了,他非常看重一件事,那就是‘時機’,他讓我轉告你們一句話,叫做‘積蓄能量,待機而動’,說如果到了水到渠成的時候,他不會躺着睡大覺。”
老張默默地點點頭,抽了一陣煙,開口說道:“他這個主意,對他自己,是萬全之策,既不惹事上身,又可落個好人,可對于咱們,卻并不是好主意,在張敬堯這家夥的****下,誰也不敢保證能活到哪一天,這裏的日子,就和地獄一般,唉。”他說着,站起身來,看着天空幾隻盤旋的大雁,歎口氣說:“現在咱們與虎狼爲伍,誰不想早日離開張敬堯,過上個太平舒心日子。”
萬教授也站起來,“老弟,我看你有些悲觀了,不錯,現在大家日子都很難,在張氏壓制下,整天提心吊膽,時刻提防橫禍,但也應該看到,越是這樣,大家的反抗越激烈,工屆、商屆、學屆都已經覺醒,隻要大家擰成一股繩,就不愁大事不成。”
“你說得對,”幾個年輕的軍人紛紛贊同萬教授的話。
老張還是搖頭,“咱們軍屆,和他們學屆商屆,是不同的,張敬堯控制得尤其緊,稍有差池,便加殺戮。咱們有好多弟兄,都被他害死了。上個月,小三子他們幾個,剛剛被張敬堯給殺了。”
萬教授說:“所以說,就更應該團結起來,我建議,咱們建立聯系,時刻進行溝通,互通有無,一方出事,四方支援,這要比你們孤軍奮戰,要強得多了。再有,咱們不能抱有幻想,千萬不能寄希望于張氏兄弟講什麽‘仁慈’或是良心發現,更不能希望借助張敬湯,那太危險了。這種人的本質,便是唯利是圖,而且是改不了的。”
人群中有兩個人,面色帶着慚愧,低下了頭。
萬教授繼續說:“對于如何對付張敬堯,象老張剛才說的,反,我是同意的,但是,怎麽個反法,卻是大有文章,直接拿槍打出去,這太冒失了,如果沒有後援,很難成功。”
老張面色沉重地點點頭,“這個,我們也知道,一打起來,隻怕是很快就會全軍覆沒,但是,不反,又能怎麽辦?”
萬教授說:“我們有一個初拟的計劃,是各屆共同商量的,我建議,你們也加入到這個計劃裏邊,使咱們的行動,更具有廣泛性,力量更加強大,隻要咱們一點一滴地積蓄力量,将來暴發的時候,必定能成山洪之勢,摧毀一切阻礙。這個反的時機,就從咱們共同的整體計劃中來。”
“好,”老張終于提起了精神,“你說的有道理,以前我們确實是孤軍奮戰,以後,要和你們工會、商會聯合起來。現在想想,當初小三子他們幾個,若有你們的支持,說不定能逃出去。”
旁邊那個年齡大的軍人說道:“但是,此事必須要機密,稍有洩漏,便是殺身之禍。咱們須得商量好聯系方法。”
“那是自然。”
在萬教授的鼓動下,這些軍人慢慢統一起來,大家情緒也明顯好轉,一起商議聯合行動的計劃,心氣逐漸高漲,你一言我一語,一直商議到日落。
天擦黑的時候,萬教授等人才從五柳峰回來。
到磚瓦廠時,天已大黑,萬教授和石鎖、大鳳一進屋,發現小屋裏有兩個陌生人。正在和熊大刀、何原等人說話。這兩人都是農民打扮,一副外鄉口音,熊大刀替大家作了介紹,說:“這兩位都是從我的老家山東來的,濟南商屆派出的代表,來向咱們商議同軍閥鬥争的事。”
原來,山東的民衆運動,也正風起雲湧,聽說湖南這邊民衆運動搞得風風火火,便借有人來湖南辦事的機會,讨教經驗。
“山東的局勢,怎麽樣?”萬教授問。
“很不好,督軍張樹元欺壓良善,鎮壓激進力量,稍有不同言論,便畏如洪水猛獸,非打既殺。”
何原說:“這是各地軍閥的共同特征,不奇怪。”
熊大刀對萬教授說:“剛才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我和王老大、小李,跟他們去山東,把這裏的做法,向他們作推介。”
“很好,”萬教授很是贊同,“咱們全國有志之士,就應該聯合起來,一方動,八方動,才能形成大勢,否則各自爲戰,很難取得成果。”
“可惜了,”石鎖忽然一拍大腿。
“怎麽了?”
“我和大鳳正和老熊學武藝,和老王學打槍,這下子,兩個老師都走了。”
大家都給他逗笑了,這時,小福子從外面跑進來,何原見他一頭大汗,忙問道:“有事嗎?”
“有,”小福子和兩個山東的客人打過招呼後,擦了把汗,一臉神秘地說道:“陸大牙的府裏,這兩天就象要娶媳婦似的,熱鬧得很,人來人往,老莊覺得很奇怪,就派我和阿丙,仔細觀察,結果,你猜怎麽着,還真讓我們看出了毛病。”
“到底什麽事?”石鎖催促道。
“我們發現,出入陸府的人,什麽樣的都有,有四鄉的豪紳,有民團的頭目,有幾個學校的校長、教育長,還有酒樓商鋪的老闆,形形色色,我們都納悶兒,陸大牙這是要搞什麽啊?後來,有兩個家夥,從陸府裏出來之後,阿丙一路跟蹤着,一直到了我們的酒樓上,兩個人喝了頓酒,到了喝得舌頭發短的時候,嘴就沒有把門的了,一個說:‘你别以爲這個狗屁會長是好差使?我告訴你,那就是一個套,把腦袋伸進去,就上當了。對付工會農會那些泥腿子,是容易的嗎?’另一個說:‘不上當,又能怎麽樣?有陸老爺在背後撐腰,以後的買賣也許能好做點。你小子當上會長,也許出頭之日也就快到了。’第一個說:‘放屁,這個會長,老子讓給你了。’”
小福子學得惟妙惟肖,把大家都給逗樂了,萬教授說:“很好,你觀察得挺細,看來,陸大牙又在搞什麽鬼呢,他們說的‘會長’是個什麽勾當,咱們得弄弄清楚。尤其是要對付咱們的工會、農會,得提高警惕。”
“嗯,”何原點點頭,抽着煙袋說:“是得弄清楚,他們招來這四鄉八寨的各色人物,還搞什麽‘會長’,既不是娶媳婦,也不是鬧着玩,這裏邊,有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