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面,台上拉着幕布,看來戲未開始,兩個提着淨場鑼的夥計正在吆吆喝喝維持秩序,一個中年人,從後台轉出來,走到夥計跟前,臉上堆着笑,小聲地說了幾句什麽。
這個中年人穿着長衫,看打扮似是班主模樣,他從後台轉出來時,石鎖覺得面熟,愣了一下,繼而想了起來,這人正是在保定的時候,他和胡栓從地痞流氓手裏救出來的那個戲班班主花錦繡。
原來這是花錦繡的戲班,石鎖一陣高興,從人群中擠過去打招呼,“哎,花班主,你好啊。”
花錦繡一愣,見了石鎖,驚喜地說:“是你啊,兄弟,你也來看戲了。”
一個拎着鑼的夥計有些不耐煩地對花錦繡說:“快點吧,扯什麽閑篇。”
石鎖納了悶兒,一個夥計,怎麽可以對班主這樣說話,而且,剛才花錦繡對夥計說話的時候,臉上陪着笑,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就象奴才和主人說話一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隻見花錦繡朝自己點點頭,使了個眼色,趁着夥計不注意,用手朝後台一角指了指。
石鎖會意,點了點頭,花錦繡轉身匆匆離去。
大戲開始了,唱了一通花鼓戲,又唱了一段黃梅戲,接着上了一段倮戲,雜七雜八,台下的人們從沒見過這樣唱戲的,叫好的,哄笑的,倒是滿場熱鬧。石鎖和大鳳、萬教授咬了一陣耳朵,便擠過人群,走向後台,戲台不高,是用木闆搭的,台邊是鼓樂伴奏的場所,石鎖從台邊擠過去,鑽進台下木闆和地面的縫隙裏,從底下穿行到台角。
花錦繡蹲在台邊上,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石鎖從木闆台下鑽出來,花錦繡見了他,看看四周,伸手将他拉上台去,對旁邊兩個伴奏的樂師說:“老張老李,你們看着點。”
幾個樂師點點頭,往一齊湊了湊,用身形擋住花錦繡和石鎖。石鎖小聲問:“怎麽回事?”
“我們給綁架了。”
“啊?”
花錦繡說:“你呆會如果有空,到外面那個牆角去等我,我裝作解手,去和你說。”
“好。”
兩人說了幾句,見有橫眉立目的夥計走過來,花錦繡趕緊起身離開,石鎖也在樂師遮掩下,退下台來,混到人群裏,悄悄回到前面。
此時台上,正演西洋戲法,幾面鏡子,擺在台上,兩個演員坐在戲台兩邊,幕布拉開,兩個演員的頭,忽然就沒有了,出現在旁邊的桌上。
全場一下嘩然,眼看着兩個身子坐在椅子上,頸上沒頭,而兩個人頭擺在三尺外的桌子上,張口說笑,一時觀衆驚異無比,其實這隻是簡單的光學折射現象,用鏡子折射光線,使人産生錯覺,以爲頭顱搬家了,實際上兩個演員的頭紋絲沒動,好好地長在脖子上。
石鎖回到萬教授和大鳳旁邊時,意外發現鐵拐李的女兒李梅正在和大鳳說笑,他高興地打招呼,“小李梅,你也在這啊。”
“誰小啊,”李梅不服氣地說:“你是大石鎖。”
“你爸呢?”
“我爸有事,自己辦事去了,我想看戲,就留在這裏了,誰知道正巧合遇上你們,還新認識了一個大鳳姐姐。”李梅高興地說。
石鎖顧不得和李梅聊天,向萬教授說了花錦繡的事,萬教授說:“我也看出不對勁來了,大鳳,你和小梅在這裏看戲吧,我和石鎖得出去一趟。”
台上的戲仍在唱,不過上台表演的各個演員,都有些敷衍了事的感覺,并不賣力,匆匆走完過場,便既下台,好在戲的花樣繁多,讓人覺得新奇,台下叫好聲還是不斷。
萬教授和石鎖兩人出了戲場,在牆拐角處等候,一會,花錦繡匆匆走過來,向他們使個眼色,三人前後相随,走到一處偏僻角落,石鎖急着問道:“怎麽回事,誰綁架你們了?”
“唉,”花錦繡歎了口氣,“這年頭,真沒有窮人的活路,本來我們靠賣藝混口飯吃,誰想到,處處挨欺負,前幾天,正在演戲的時候,遇到了王老八……”
“王老八,是土匪嗎?”石鎖問。
“是,這小子強兇霸道,人們背地裏都叫他‘王八’,我本來以爲,花幾個錢,便能讓他擡擡手,一般土匪隻要錢,不要命,并且也不難爲賣藝的,同是江湖人,講個同袍之誼……”
“你錯了,”萬教授打斷他說:“這得看遇到什麽人,有些因爲窮困,揭竿而起的人,不失正直本色。而有些以打家劫舍爲生的人,良心泯滅,無惡不作,他和你講什麽同袍之誼?”
“是啊,”花錦繡點點頭,“我奉上了‘孝敬’錢,可王老八仍舊不依不繞,将我們抓了,和另外幾個班子的人,看押在一起,逼着我們演戲,收入的錢,當然都歸了他,我們一個個成了他的奴隸。”
“你們這麽多人,不反抗嗎?”
“難啊,人雖然多,但大家并不是一撥,以前也沒共過事,難以齊心,有些人是敢怒不敢言,有些人各懷心腹事,大家都被王老八欺壓,卻象是一盤散沙,總是不能齊心協力。”
萬教授點點頭,“這可以理解,咱們中國,眼下就和你們這幾個戲班一樣,大家都受欺壓,但總是心不齊,大家都是算自己的小九九,遇事退縮,隻顧眼前利益。這是最大的悲哀。”
石鎖說:“花班主,如果我們幫你們打那個……王八,你們能裏應外合嗎?”
“能,”花錦繡肯定地說:“我早就謀劃着造反了,即使别的班子不幫忙,我也不可能總這樣給人當奴隸,我們班子裏這十來個人,一定會拼命。”
“土匪一共有多少人?”
“有二十幾個。”
萬教授說:“二十幾個,并不算少,咱們好好合計一下,能智取,就不強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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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教授等三人和李梅一起,在城裏找了個客店住了下來,做了些準備,第二天一早,石鎖背了一個背簍,走到街上,口裏嚷着:“賣棗子啦,大甜棗啦。”
這個“賣棗”的主意,還是石鎖出的,他想起來自己和胡栓當初南下,一行人被飛山猴給毒倒的事,說:“要說智取,下毒最省事。”
李梅樂了,“下毒啊,我最拿手了。我爸爸既會治病,又會下毒,我從小就是行家。”她從自己的背囊裏拿出幾個小包來,“看,這是斷腸散,這是蛇涎膏,這是三步倒……你們看使哪一種好?”
大家商量半晌,定好了計策,次日一早,便按計行事。
戲班和土匪,并不住客店,他們在空場上,搭起帳蓬,石鎖走過去的時候,見那個布牆仍圍着,隻是門口沒有人看守,布牆内,升起一縷白氣,似乎是做飯冒出的水氣。
“大甜棗啦,便宜啦。”
石鎖繞了兩趟,吆喝一陣,終于從場裏出來一個夥計模樣的人,“賣棗的,過來。”
石鎖一陣高興,背着背簍便走進去,場内,支起了兩個大鍋,咕嘟嘟冒着熱氣,一鍋粥,一鍋菜,飯味飄出老遠。
那個夥計說道:“把棗放下,稱十斤。”
石鎖稱了棗,擡眼看看四周,幾個精壯漢子,坐在旁邊閑話,隻是不認識哪個是王老八,旁邊的幾個帳蓬,都撒着布簾,并沒看見花錦繡等人的影子。
夥計付了錢,石鎖嘻笑着說道:“大哥,你們正做着飯,我也餓了,給我碗粥喝,行嗎?”
“滾。”
石鎖不惱,“大哥,我早晨起來摘棗,累得七死八活,餓得前腔貼了後腔……”
“去吧,給你一碗粥,窮鬼。”
“謝謝,謝謝,”石鎖點頭哈腰地來到鍋竈旁邊,這裏隻有兩個人在添火,柴煙冒出來,不住嗆得咳嗽,石鎖從旁邊的桌上拿了個碗,去大鍋裏盛粥,此時,粥尚未熟,大鍋下的柴火燒得正旺,煙氣水氣,混在一起,象是一片濃霧。
石鎖偷眼看看四周,并沒人注意自己,他手裏早扣了一個小包,盛粥的時候,拿着的碗,位于粥鍋上方,手一抖,包裏的白色粉末,都掉進鍋裏,他趕緊用勺子将粥攪拌一通。然後三口兩口喝完了粥,背起背簍,出了戲場。
外面,萬教授等人都埋伏在戲台背後,石鎖對他們點了點頭,放下背簍,操起一根大木棒。一會,聽到裏面有了吵嚷聲:“開飯了。”“弟兄們,吃飯了。”
“準備。”萬教授命令道。
石鎖拿着棒子,做好了往裏沖的準備,大鳳也把細繩掏了出來,李梅将柳葉刀背在身後,拿着一把木弩,正在這時,從布牆裏,走出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剛才買石鎖棗子的那個夥計,也許是出來解手,也許是别的事,恰恰在石鎖等人正要往裏沖的時候,走出戲場,一眼看見剛才賣棗子的漢子,手持一根大棒,登時便起了疑,睜大眼睛,說道:“你要做什麽?”
萬教授低聲喝道:“上。”
話音未落,石鎖已經撲了上去,劈頭便是一棒,那兩個人驚呼一聲,轉身便跑,石鎖這一棒沒打正,打在其中一個人的肩頭,那人“啊呀”一聲,被打了個趔趄,另一個人跑出兩步,被大鳳一繩甩出,拖倒在地,同時,嘴裏殺豬似地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