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做工的“順天德”大酒樓是個老字号了,太平年間,興隆過很多年,近年來生意雖然蕭條了,但名氣還在,在市裏算是屈指可數。這天上午,小福子和何原一起,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菜籃,走出酒樓,奔向龍門胡同十八号。
大街上,到處是冷落蕭條景象,小福子對何原說:“你看,按說正是各家買賣商鋪做生意的黃金時間,但街面上都是死樣活氣,讓張敬堯勒索得都混不下去了,老百姓不反,簡直是沒有活路。”
果然如小福子所說,大街旁邊的店鋪,有近半數都關着門,開着門的,也大多門可羅雀,倒是面黃肌瘦的乞丐,滿大街都是。何原點點頭,“張敬堯壓榨民衆,貪得無厭,老百姓活不下去,隻要咱們将大家号召起來,不愁趕不走他。”
陸家公館内,卻是一片忙碌景象,管家陸懷指揮着家丁随從,忙裏忙外布置酒宴,小福子和何原走進去的時候,陸懷乍乍乎乎地說:“你們怎麽才來,再晚就誤事了。”
何原笑嘻嘻地上前說:“誤不了,我們怕買到次品,多跑了點路,陸公館的差使,我們怎麽敢怠慢。”
陸懷哼了一聲,轉身帶着他們進屋,何原湊上去問:“管家,今天府上要請什麽貴客啊。”
“大總統派來的人……”陸懷得意地說了半句話,忽又停住,“我怎麽知道,少管閑事。”
送完貨物,結了貨款,陸懷便督促兩人離開。何原和小福子走到院子裏,拐了個彎,趁管家陸懷不注意,悄悄向後院走去,誰知道陸懷轉過身來,喊道:“喂,小福子,你們倆到哪兒去?”
何原用手捂着肚子,皺着眉頭說:“陸管家,我要鬧肚子,得上茅廁。”
“真他媽懶驢上磨屎尿多。”
何原和小福子去了茅廁,呆了一會,看看外面沒人注意,便悄悄走向後院,陸公館房間衆多,小福子雖然來過幾回,但也不知道他們招待“貴賓”的房子在哪裏,隻好向前邊走邊觀察。穿過一進院子,沒發現“賓客”迹象,隻看見幾個下人,在忙忙碌碌。
左側,一個月亮門,透出一片花園的景色,秋季花草正旺,遠遠看去一片花紅柳綠,何原走過去,探頭朝花園裏一望,隻見幾個身影,正徜徉在花園裏的小徑上。
這幾個人,兩人穿着軍裝,另外幾個穿着便裝,正在欣賞着花草談笑,何原一陣欣喜,他怕那幾個人看到自己,趕緊隐在月亮門的牆後。
其中一個穿軍裝的人,談笑了幾句,轉過身來,頭腦朝着這邊,雖然離得不近,但上午的陽光照過去,看得也頗爲清晰,何原不禁吃了一驚,這人的模樣,正是在城外藥王裏追趕過自己的那個家夥。
“原來那幾個人,便是陸大牙的貴賓。”何原心裏迅速核計了一下,他縮回頭來,向後邊望風的小福子示意了一下,兩個趕緊轉身向外走。剛轉到前院,不巧,迎面便碰上了管家陸懷,瞪着他們倆說:“你們怎麽還沒走?”
何原堆出一臉苦澀,“管家,我這肚子剛出茅廁又跑進去,這麽一會兒拉兩回了,咱們府裏有沒有郎中啊。”
“沒有,快出去吧。”陸懷不耐煩地說。
兩人出了陸公館,走過兩條大街,來到王器王古董店。
按照何原的計劃,胡栓已經來到這裏“上班”了,早晨他到這裏的時候,蔡老闆大喜過望,“老弟,你可來了。”
原來,這幾個月,蔡老闆冒充“胡大師”對文物肆意鑒定,雖然掙了錢,但是各位藏主久不見“胡大師”真容露面,都是心存疑窦,任蔡老闆巧舌如簧,畢竟不能服衆,胡栓一來,無疑使他如釋重負。
“老弟,趕緊開工,我給你多開工錢。”蔡老闆急急地說:“你放心,我可沒搞砸了你的名頭。”
“這可沒準。”胡栓笑着搖頭,“誰知道這幾個月,你鑒定了多少假貨。”
“絕對沒有。”
蔡老闆又在門口挂上了“著名考古學家胡大師親鑒”的招牌。何原和小福子來的時候,胡栓正埋頭在一堆瓶瓶罐罐間,拿着放大鏡,忙着鑒定文物。見到何原到來,胡栓看了一眼店内外的顧客,放下放大鏡,把兩人讓到裏邊一間小屋裏。
“有事嗎?”胡栓問。
何原說:“你猜怎麽着,陸大牙府裏來的那批客人,就是咱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幾個。也是在藥王廟裏追捕我們的那幾個人。”
“怪不得,”胡栓點點頭,“一路上連客店都安排好了,好吃好喝好招待,原來是大總統派來的人。不過,誤打誤撞,讓咱們給吃了。”說到這裏,不禁哈哈笑起來。
何原也笑了笑,“徐大總統剛上任,便派人來湖南,看來對張敬堯這個地方軍閥,還是很看重的。”
小福子在旁邊有些不解地說:“我聽說,張敬堯正在安徽老家大興土木,用搜刮來的民财,買房買地,修建督軍府,大總統派的人,爲什麽不直接去安徽找他呢?”
胡栓解釋說:“徐世昌大總統派人來,屬于公幹,當然要到長沙來,怎麽可能追到他老家去?我猜,這幾天,張敬堯就得趕回長沙來,接見這幾個客人。”
“對,”何原點點頭,“所以,咱們的情報網,要盡快建立,發揮作用,嚴密監視敵人的動向。今天晚上,有幾個進步學生,要在萬教授家裏聚會,我建議,等你從古董店下班後,咱們也去聽聽。”
“我也去,”小福子睜着大眼睛說道。
3
傍晚,胡栓早早收了工,他出了古董店,走到大街上,發現街面上空空蕩蕩,一些士兵來來往往,驅趕着街上的行人。他有些納悶兒,難道又要戒嚴了?
果然,幾個騎馬的士兵順着街筒跑來,邊跑邊喊:“晚上戒嚴,軍民百姓,各回各家,不準随意走動。”
這年月,人們對戒嚴也已經習慣了,胡栓緊走幾步,避開士兵們,來到小福子打工的順天德大酒樓,恰好,小福子出了門口,悄悄對他說:“老何剛才說,晚上的集會取消了,當局又要戒嚴,讓你趕緊回城外的磚瓦廠去,那裏有老熟人等你。”
老熟人?胡栓愣了一下,誰會在那裏等着自己呢?他告别了小福子,趕緊快步出了城。
通往磚瓦廠的小路,被石鎖等人修整過了,設置了機關,陌生人若是想硬從草叢裏闖入,便會踏入陷阱,胡栓小心地繞過陷阱,順着隐秘的小路,走進磚瓦廠裏,看見小房子的窗戶上映出暗淡的燈光,并且傳出說話聲。
今天放哨的,是一個姑娘,叫小月,是女子中學的學生,在萬教授等人發動的文化學術屆民衆運動裏,一直是骨幹。她從牆後走出來,對胡栓說:“快去吧,都來了。”
胡栓點點頭,推開屋門,果然發現屋子裏幾乎都坐滿了,有幾個是常來的老主顧,大江、萬教授、何原等人都在,還有幾個湖南工業學校和女子中學的男女青年學生,中間坐着一個高個子中年人,身材高大,氣宇軒昂,一身的精悍之氣,正在跟大家繪聲繪色地講着什麽,卻是熊大刀。
“老熊,”胡栓高興地叫了一聲,上前抓住熊大刀的手。
熊大刀笑着點點頭,往旁邊讓了讓,大家也擠出一個空隙,讓胡栓坐下,胡栓興奮地問:“說是有老熟人在這裏,可沒想到是你,老杜還好吧?你的腿好了嗎?”
“好,”熊大刀說:“腿早就好了。老杜過些日子也要過來。”
旁邊,大江和幾個青年學生卻不樂意了,紛紛對胡栓嚷道:“小胡别打岔,讓熊大哥繼續講。”
胡栓這才意識到,自己光顧高興,打斷了熊大刀的說話,抱歉地笑笑說:“好,你繼續講。”自己坐到一邊。
熊大刀說道:“别急,我講的這些事,也正要小胡聽呢。我剛才說到,我在漢陽,遇到了飛山猴。”
“飛山猴?”胡栓吃了一驚。
“對,”熊大刀點點頭,“那個家夥,從投靠了于先生以後,有了靠山,更加陰險,由一個江湖盜匪,變成了軍閥的幫兇,我知道,留着這樣的人,便是咱們的禍害,不如早早除了他。”
“沒錯,太對了。”幾個學生在旁邊直攥拳頭。
“于是,我暗中跟住了他,這家夥現在神氣得很,住在漢口張公館的宅子裏,張公館裏戒備森嚴,不好下手,我便暗暗等待時機,那天晚上,他終于在傍晚的時候出來了,奔向一個酒樓,我一看時機來了,便準備在路上截住他下手,誰知道,正要動手的時候,幾個軍人忽然來到,前呼後擁,将他迎進酒樓内。我心裏暗暗着急,卻又不甘心放棄,便尾随着他們,也進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