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原一揚手，一個石灰包扔了過去，一片白色的煙霧彌漫開來，那幾個人阻了一阻，“哎喲哎喲”叫了兩聲，牆外邊石鎖背起小林的同學，幾個人撒腿就跑，何原又從包裏拿出一把鐵蒺藜，撒在地上。
石鎖背上，那個小林的同學叫道：“放下我來，我的腿能活動了。”石鎖一斜身，把他放下，那同學踉跄了兩步，然後向前跑去，幾個人加快速度，就聽後邊“啊呀”一聲，似乎是有人跌倒了，小林高興地說：“那鐵蒺藜管用了。”
趁着後邊混亂，幾個人緊跑幾步，進入一條田間小路，胡栓邊跑邊從包袱裏抻出一件黑衣，給那個同學披上，幾個人全是黑衣，在暗夜裏很難辨認，再猛跑一陣，就聽後面的追擊聲越來越遠了。
怕黑夜裏走錯了路，幾個人在一處高坡上停下來，聽聽後邊，已經不見追擊的腳步聲，大家坐下來喘了口氣，何原說：“好了，沒事了，那些家夥，黑夜裏不會賣着命來追的。”
小林的同學驚喜異常，對小林說：“這些好漢都是誰？”
石鎖笑道：“都是水泊梁山來的。”救出了人，大家心裏都高興，小林給雙方做了介紹，胡栓說：“聽小林說，你們湖南的同學很是團結，各種活動如火如荼，我們真是羨慕。”
“是啊，”那個同學熱情洋溢地說：“不光學生，工人、農民、職員，都象一鍋沸水一樣，張敬堯肆意欺壓百姓，如不反抗，更沒活路。”
何原在旁邊說：“壓迫越強，反抗越烈，這個道理是永遠不會變的。”
休息了片刻，辨識了路徑，幾個人繼續上路，直到半夜時分，才走回到嚴加實的住處。
6
湖南長沙，離玉器王古董店不遠的一個小院裏，這天傍晚聚集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
這個小院不大，卻是綠樹成蔭，石榴樹椿樹桂樹，疏疏落落地栽在甬路兩邊，夏秋的時候便濃蔭如蓋，樹下放了一些石桌石凳，人們貪圖涼快，沒有進屋，都或坐或站在這些大樹下。
這些人裏，有的已經頭發斑白，有的隻有二十來歲，有的穿着工裝，有的一身學生打扮，有的戴着眼鏡，文質彬彬，也有的形貌粗豪，衣衫褴褛。他們是各屆代表，有學生會派來的，有工會、農會派來的，也有教育會、商會之類派來的。聚集到這裏，是秘密商議對抗軍閥張敬堯的事情。
這家的主人姓莊，叫莊賢明，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小業主，同時也是城裏的商會代表，他留着一抹小胡子，圓胖胖的臉，一身精明強幹的樣子，在院子裏對大家一抱拳，說道：“各位，人已經齊了，下面請錢之厚先生給大家講一件事情。”
從石榴樹下站起一個穿短衣的中年人來，向大家點點頭，開門見山地說：“有一件事，得知會諸位，就在前兩天，發生了一樁事情，因爲此事幹系太大，因此召集各位來共同商議。”
大家不約而同地向這個穿短衣的錢之厚面前湊了湊，莊賢明的老婆拿個闆凳坐到門外去納鞋底放哨，錢之厚放低了聲音，繼續說道：“我們礦業工會，前些日子新吸收了一名委員，名叫李良，此人是沙石礦廠的工會代表。”
旁邊坐着的一個漢子說：“沙石礦廠？不是因爲人員複雜，老闆阻撓，一直沒成立工會嗎？”
“對，”錢之厚點點頭，“那裏的工人都是各地來的，人心不齊，前些日子我們派人去幫助他們成立工會，卻一直沒能成功，礦廠老闆百般阻撓，最後廠裏推出一個姓周的老工人，來應付我們，那老周唯唯諾諾，說一句話看三回老闆的眼色，也不是個能擔當的人。”
“咳，”一個穿工裝，敞着懷，坐在石凳子上的人說：“成立工會是咱們工人自己的事，何必強求？工人弟兄們自己不開竅，沒必要拉他們湊數。”
錢之厚說：“我們也是這麽個想法，因此這些天，我們忙着别的事，也沒到沙石礦廠再去，心想等有空閑了，再找那裏的工人弟兄們好好聊聊，給他們講講别處的情勢。可是，前兩天，那個廠裏的老周忽然來了，找到我們說，他們已經成立工會了，弟兄們看了别處的廠子，鬧得熱熱鬧鬧，很是眼紅，就成立了工會，推舉李良當工會代表。”
“這裏邊有問題。”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人站了起來，他叫萬聲濤，是大學教授，也是高校聯合會的代表，萬教授對錢之厚說：“事情沒有這麽簡單，那廠裏的工人忽然一下子就‘激進’起來，而且工會代表已經推舉出來了，這不是正想娶媳婦，天上掉下個新娘子麽？”
“是啊，”錢之厚點點頭，“當時，也有細心的人，産生了狐疑，說那礦廠老闆頑固不化，工人心氣不齊，哪有這麽快就轉變了？可是，那時候我們大家都被四處的熱情所激勵，覺得各個廠子都鬧得轟轟烈烈，沙石礦廠被觸動感化，也不足爲奇，因此也就沒有多想，臨時開了個表決會，吸收那個李良進入礦業工會當委員。”
“那個人是個什麽樣的人？”萬教授一邊思索，一邊點着一支紙煙，問道。
錢之厚說：“嗯……挺精明強幹的樣子，瘦削身材，身上肌肉隆起，倒象是個幹活的人，隻是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看着不太順眼。”停頓了一下又說：“那老周說每一句話，都看看李良的臉色，十足的窩囊廢模樣，不過我們知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也就不足爲怪了。”
小院的主人老莊接過話頭說：“你們也太大意了，當時隻要派人去廠裏邊找人了解一下，就不難弄明白。後來到底怎麽樣了？”
錢之厚歎了口氣說：“沒錯，都怪我們太大意了，後來，果然出了事。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咱們在這裏商議，聯絡各省的同仁，一起舉辦罷工罷課的提議，當時咱們制定了一個草案，把去各省聯絡的秘密人選，行動日期，大緻路線，做了一個彙總，當時老莊記錄下來。”
“什麽？”萬教授已坐在石凳上吸煙，這時騰地又站起來，問道：“那份計劃，出事了？”
錢之厚點點頭，臉色灰暗地說：“太大意了，都怪我太大意了，回去以後，因爲很興奮，所以在工會開會的時候，我就把咱們那些計劃，向各個委員們提了起來，大夥一聽，也都非常興奮。”
萬教授插嘴說：“咱們今天得定一個章程，以後應該保密的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要不，會引來災難。”
“對，”“對對，今天就定。”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着。
錢之厚一臉懊悔地說：“我完全同意。”
老莊對錢之厚說：“你繼續說。”
錢之厚點點頭，“當時發現出了事情，是我們工會的小牛，他是個細心的人，悄悄找到我說：那個李良，我找他聊天，發現他對沙石廠的情況稀裏糊塗，甚至工人們做活都幹什麽，都說得驢唇不對馬嘴，這哪裏象是工人推舉出來的工會代表？”
萬教授默默吸着煙，點了點頭。
錢之厚繼續說：“小牛這一說，我也起了疑，要是混進了奸細，那可就麻煩了，當時我真是急了一身汗。于是昨天我就和小牛一起，跟蹤了一下李良，那時正好召開一個短會，商定一些籌建工人俱樂部的事情，散會後，我們在後邊悄悄跟着李良，他先是到一個小酒館裏喝了點酒，後來便一直走進了龍門胡同十八号陸家公館。”
“啊？”老莊有些着急地說：“他進了陸大牙的家？”
“陸大牙？”旁邊那個穿工裝的人問：“是那個張敬堯的手下嗎？”
“對，”老莊面色憂慮地說：“這家夥是督軍府得力幹将，特務頭子，咱們的老對頭了，上回咱們搞千人遊行，就是他指揮軍警給沖散了，我還差點讓他們給抓了去。”
“哦。”
錢之厚點點頭，繼續說道：“這一下，我們就全明白了，敢情這家夥果然是陸大牙派來的奸細，我和小牛在那裏盯了一會，過了沒多久，出來一個聽差模樣的人，先瞅瞅胡同裏有沒有人，然後，李良便出來了，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口裏哼着小調，當時我和小牛就想幹掉他，可又一商量，覺得還是穩妥些爲好，于是就緊急召集大夥，通報這件事情。”
此時，大家議論紛紛，萬教授說：“眼下，按照李良掌握的情況，咱們的計劃，洩露的部分，都要停止，派出去的人，要馬上召回來，同時防止陸大牙迫害。”
錢之厚說：“派出去聯絡各地同仁的弟兄，大部分還沒動身，因此必須馬上通知他們，暫緩出行，隻有學生會派出去的兩個去北京的學生代表，已經動身好幾天了，小牛已經動身去追，他是直隸人，如果趕得好，等學生會的代表走到直隸境内的時候，或許能追上。”
大家又議論一陣，覺得亡羊補牢，還不算晚，好在李良掌握的情況并不算多，隻要修改計劃，另行安排，就能挽回。萬教授對大家說：“眼下着急辦的，有三件事，第一，是重新制定計劃，對洩露的部分，一律停止；第二，再多派人手，找到那兩個學生代表，通知他們李良的事，避免上當受害；第三，對于李良，我的意見是暫時不動，因爲，既然陸大牙把他派來，就是打探我們的消息，如果我們急着除掉他，那陸大牙說不定還會派别人來，那就更加麻煩，還不如讓這個李良繼續混下去，讓他在明處，咱們在暗處，反而比較容易。”
大家亂紛紛地說：“好，這主意好。”莊賢明補充道：“另外，咱們還得研究點措施，以後不能再出這樣的事情，加強戒備，嚴守秘密，如果再馬大哈下去，咱們會讓張敬堯一網打盡的。”
萬教授說：“對，眼下形勢緊張，咱們和張敬堯勢同水火，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對付咱們，必須要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行動更加隐匿，要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平時要一切如常，到行動的時候如火山爆發，我想，隻要咱們同心協力，各種民衆運動一定會搞得風起雲湧，萬衆響應，推翻張敬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