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亂黨分子”,胡栓三人都心中一動,此時,“亂黨”在他們心中,差不多就是“好人”的代名詞,因此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被抓住的人,那人隻有二十來歲年紀,長得白白淨淨,戴副眼鏡,看樣子就是一個學生。
“怎麽辦,救不救?”石鎖問。
“怎麽救?”胡栓搖搖頭,“就咱們三個人,能搶下來嗎?再說,搶下來,跑得了嗎?”
小李在旁邊小聲說:“還用咱們上次的辦法,換上軍裝,去冒充軍隊,向他們要人。”他們爲了防止萬一,軍裝都帶着。
胡栓又搖搖頭,“對方是什麽人,咱們不摸底,就這樣冒冒失失上去要人,會把咱們自己都給陷進去。”
三個人正在商量,忽見遠處走來一隊士兵,一個個歪戴着軍帽,敞着上衣扣,松松垮垮地沿街走來,看穿着打扮,正是保定駐紮的直系軍隊士兵。前面一個當官模樣的,看見這邊抓人,有些奇怪,喊了一聲:“他媽的,幹什麽的?”
随着當官的喊聲,那些士兵們也都亂紛紛地端起槍,乍乍乎乎地喊:“媽的,别動,你們是哪一部分?”
對面,那幾個抓住學生的便裝人裏,走出一個爲首的偏分頭,向那些兵微微欠了欠身,說道:“兄弟是湖南張督軍手下,這次來是抓一個要犯,因爲事情緊急,還沒來得及知會貴督軍府,請見諒。”
“他媽的,你們湖南的,到我們保定抓什麽要犯?吃錯藥了吧?”那個直系軍官罵罵咧咧地說。湖南的督軍張敬堯,是皖系隊伍,保定的直系當然不買帳。
偏分頭說:“請息怒,我們馬上去貴督軍府協商。”
“少放屁,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亂黨?”那軍官把帽子推到後腦勺上,一副兵痞相。
這裏正在吵吵嚷嚷,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喊:“吵什麽?”
衆人回頭一看,兩個穿軍裝的青年人站在身後,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其中一個對那幾個便裝湖南人瞪着眼說:“你們是什麽人?敢到我們保定抓人,吃了豹子膽了嗎?曹督軍昨天還對我們說,要嚴防壞人混進來,你們是不是亂黨冒充的?”
這人正是胡栓,旁邊站的是小李,那群士兵聽見有人幫腔,更加蠻橫,那當官的疑惑地看着胡栓,問:“請問你是……”
小李在旁邊說:“這是督軍府的胡參議。”
胡栓沒等那軍官回過味來,對他說:“把那個犯人要過來,咱們押走,再查查這幾個湖南人是不是亂黨,搜搜他們身上有沒有犯禁物品,如有違禁品,一律沒收,然後緝拿查辦。”
搜查“違禁物”,是大兵們最樂意幹的事,一聽此話,全都響應,一窩蜂擁上來,便要對那幾個便裝人搜身,那個偏分頭看勢頭不好,使個眼色,扭頭就跑,其餘的人也撒腿就跑,胡栓急忙說:“追上去,抓住有賞。”
一衆大兵全都追過去,石鎖兩步跨過去,把那個“犯人”抓過來,然後和胡栓小李一起,一閃身拐入一個小胡同,跑了一會,轉到一個街角。
此時,那被抓的年輕人已經看出些不對勁,懷疑地問胡栓:“你們是……”
胡栓說:“我們不是兵,是救你的,咱們快躲起來。”
四處觀察了一下,卻沒有什麽可以躲藏的地方,四個人隻好繼續向前走,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生怕再遇到那些兵或是那幾個湖南人,好在走了一會,并沒碰到。
一路提心吊膽,好容易走到了嚴加實和何原的住處,城邊的兩間小房,破舊偏僻,因爲便宜而租了下來。敲開門,嚴加實和何原都在,一見胡栓幾個人,非常高興,連聲說:“我就知道你們幾個會來,眼下各地民衆風潮風起雲湧,你們怎麽能在家裏呆得住?”
幾個人落了坐,這才松了一口氣,詢問那個年輕人的來曆,那年輕人自我介紹姓林,是湖南學生會裏的人,還在上着大學。
“那你怎麽被追捕的呢?”胡栓問。
何原給各人拿來茶水,小林咕嘟嘟喝了一通,抹抹嘴說:“我們兩個人……”
“兩個人?”嚴加實問。
“是的,”小林點點頭,“我和另一個同學,我們兩個人受學生會的委托,去北京聯系那裏的進步學生,開展請願遊行共同行動,爲驅逐軍閥張敬堯造聲勢,誰知道事情走露了風聲,被督軍府的特務們追捕,跑到這裏準備坐火車北上的時候,就被抓住了,我趁他們不備,逃了出來,但因爲道路不熟悉,結果還是給追上了。”
軍閥張敬堯主政湖南,劣迹斑斑,在湖南咨意施行暴政,搜刮民财,燒殺**,摧殘教育,無惡不作,當時全國聞名,湖南人對這個禽獸軍閥深惡痛絕,人人提起來都恨得咬牙切齒。
小林繼續說:“我們那裏的的工會、農會、學生會、教育會,最近以來,頻頻商議,覺得以一省之力,尚感不足,決定派人分赴北京、天津、廣州等地,聯絡同仁,共同掀起抗議運動,爲驅張造勢,誰知道事情不密,反而被追捕。”
胡栓饒有興趣地問:“你們那裏,這些學生會、工會農會,都成立起來了麽?我夏天還在湖南長沙呆過,那時沒有這樣熱鬧啊。”
小林說:“今非昔比,現在形勢一日三變,非常迅速,因爲張敬堯的倒行逆施,民衆困苦日益,因此不斷有人站出來号召民衆,奮起抗争,所以,一呼百應,抗議浪潮此起彼伏。各種學生會、工會、農會、教育會,象雨後春筍一般發展壯大。”
何原在旁邊說:“這就說明,反抗和壓迫,總是如影随形的,張某人殘暴無道,壓榨百姓,自然會引起各屆聯合反抗。”
石鎖問小林:“你們那個被抓的同學,關在哪裏?”
小林說:“在城外一個财主家裏,我就是從那裏跑出來的。他們和那個财主,似乎是早就認識。”
胡栓說:“咱們得想個辦法,盡量把你的同學救出來,否則如果讓他們押回湖南,那就兇多吉少了。”
小林也着急地說:“對啊,張敬堯殺人如麻,尤其是對這些鬧事的工人學生,從來不肯放過。他們慣用的法寶就是殺一儆百。”
嚴加實說:“這些家夥,哪裏會有什麽恻隐之心,總是殺殺殺,總是老子的槍杆子就是法,就是天。”
何原說:“相比之下,保定這邊,倒是穩定一些,曹锟雖然同是軍閥,但和張敬堯比起來,能夠重視教育,崇尚文化,就比張敬堯不同,直隸這裏,算是比較安定。”
“但是,”胡栓說:“這些個人好惡,并不能改變軍閥昏庸暴戾的本性,大家都知道吳佩孚爲人勤勉,克已自律,但他畢竟也是軍閥頭子,這些人,在争權奪利,鎮壓民衆的時候,是毫不手軟的。”
“那倒是。”
大家商議了一下,決定下午便去救人。
4
中午吃完飯,按照商定好的計劃,胡栓、石鎖和小林先去城外那個财主家去打探消息,其餘的人爲第二批。
小林化了妝,用一頂破帽子壓了頭,随着胡栓和石鎖走出來,爲了避免城裏遇到麻煩,三個人繞着城邊,迂回前進,走了半晌,天陰了起來,陰風吹着雲彩,不斷聚集,象是要下雨。
“下雨更好,有利于咱們行動。”胡栓說。三個人加快了腳步,剛踏上一條小路,從旁邊拐過來一行七八人,挑着扁擔箱子,綁着槍刀鑼鼓等物,還牽着一隻猴子,看樣子是一個馬戲班,這些人走得甚急,一溜小跑,象是有急事的樣子,胡栓等人見他們走得急,便讓出路來,讓戲班走到前面去。
走了沒多遠,忽然聽後邊一陣吵鬧,回頭一看,跑過來十來個人,都是黑衣黑褲,手持鐵刀鐵棍,胡栓等人有些納悶兒,眼見這些黑衣人兇神惡煞一般,象是綠林人物,胡栓說:“不好,這些人都穿一樣的衣服,手持兇器,看來是一群**,咱們快躲開。”
三個人急忙往旁邊野地裏閃避,此地毗鄰城邊,左近便是城外莊稼地,跑了幾步,見那些人并未向自己追來,而是向前面的戲班追過去。
“不是沖我們的。”石鎖說。
三人放慢腳步,見那些人一陣猛跑,很快追上了戲班,但雙方會了面,并沒馬上鬥毆起來,一個戲班領頭的人和這群黑衣人交涉起來,那些黑衣人個個橫眉立目,卡住路口,把戲班的扁擔箱子随意用腳踢翻,那個小猴也挨了一腳,吱吱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