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嚴加實和石鎖便上了路,回長沙去打探被捕的何原的消息。剩下熊大刀躺在船艙裏養傷,胡栓和杜如淮在河岸上打柴拔草。通過半天一夜的了解,胡栓覺得杜如淮和以前認識的趙明很像,兩人都沉穩睿智,學識廣博,而杜如淮更多了一種入木三分的犀利感,比較趙明的溫和内斂,二人各有千秋。
河岸上柴草茂盛,胡栓和杜如淮一會便打了一堆,選平整地攤開晾曬,老杜點燃一鍋旱煙,邊抽邊教胡栓編草筢草簍,胡栓則邊幹活邊向杜如淮請教一些有關時局的看法,有些問題,久思不得其解,而經他三言兩語,登時豁然開朗。胡栓不禁笑道:“看來,人和誰在一起,受什麽人的影響,交益友還是交損友,太重要了。”
杜如淮說:“這話對了一半,交益友還是損友,當然重要,但本人的先天材質卻是基石,愚魯者,說再好的道理,也聽不懂,頑劣者,再教導也難免對牛彈琴,千人千面,才構成花花世界。”
胡栓想起嚴加實來,說:“老嚴當時默誦《狂人日記》時,我便非常佩服,他過目成誦的本事,也當真了得。”
“老嚴是有這個本事,”杜如淮笑道:“他對文學的癡迷,總是如饑似渴,對《狂人日記》這樣新體力作,當然會讀來如喝蜜,不過話說回來,魯迅先生這篇文章,确實是一個創新,對過去古闆晦澀的文風,是一個沖擊和跨越。”
“太對了,”胡栓點頭說:“文學與意識上的創新,比其它諸如體制,政局上的創新,意義并不小,隻有這樣不斷去推陳出新,倡導新思想新開創,中國才有希望。”
“但是咱們那些掌着大權的軍閥老爺們,是不會同意你的話的,”杜如淮噴着煙霧說:“他們聽說有新東西,新思潮,不問青紅皂白就會滅了你,隻要大家傻乎乎地當奴隸,保證他們養尊處優,他們就滿足了,管他什麽國家興亡,民族衰落。”
他們又采了一些藥草,給熊大刀的腿傷換藥,胡栓見他傷口的黑腫似乎消退了一些,高興地說:“這些草還真管用,看來大自然真是奇妙,早就預備了治傷的東西在那裏,隻看你懂與不懂,會用不會用了。”
“大自然的奇妙,還不止于草藥治傷,”杜如淮噴着旱煙說:“從哪個角度去看,它都是一個互相通達的整體,關聯作用無處不在,潛心體會,才能明心見性,法于自然,久而久之,必能通曉得與失,收與種,生發與興亡的道理。以前常聽有人說:‘我想如何如何,管他别的甚麽。’說這樣話的人,其實就是愚笨,不明白自然中這些基本準則。”
“老杜你說得太高明了。”胡栓大叫一聲,手中搗藥的木杵一下砸在了手上,疼得哼了一聲。
“小心,小心。”
4
直到次日下午,才見嚴加實和石鎖回到船上來,熊大刀急忙問道:“怎麽樣?探聽到消息了嗎?”
嚴加實有些沉重地說:“消息是探到了一些,不過不太有利,人還關在警察局,隻是警戒更嚴密了,可能是咱們那次去闖門救人,讓他們加強戒備了。”
石鎖也說:“那裏高牆鐵網,易守難攻,别說咱們幾個,就是派個三五十人,也攻不進去,我還納悶呢,上次你們兩個人就敢硬往裏闖,真是夠大膽的。”轉頭對胡栓說:“我碰見你那個同學小李了,當時走個對面,躲也躲不開了,他還托我給你帶來一封信。”說着從兜裏掏出一張舊報紙來。
胡栓接過來,見報紙字縫中寫着幾行字,字迹潦草,顯然是匆匆寫就,那上面的字是:胡兄,偶遇石兄,捎信如面。餘自從政,既覺違心違德,此次奉命南下以來,尤甚日益,常覺有負于心,所做公差公務,每每非騙既賄,坑人害人,不獨如此,上司于公陰毒猜忌,不容于人,近日爲一些宗派紛争,見疑于我,恐其加害,弟決意脫離軍政界,擇日回津,盼兄再會。
石鎖說:“他問我你在哪裏,我沒告訴他真話。”
旁邊的杜如淮、熊大刀等人,聽說警察局戒備嚴密,一時都想不出救人良策,大家沉默起來。
熊大刀說:“戒備再嚴,也得去救,現在軍閥們對所謂亂黨,是不會放過的,等我腿好了,咱們再想辦法,也許戒備不會總那麽嚴密。”
胡栓忽然說:“我倒有一個計策,不用硬闖警察局,而是把他們引出來。我說說你們參謀一下。”說罷,對大家講了一個計策。
“好,”嚴加實首先叫了起來。
杜如淮點燃一鍋煙草,抽了一會,點點頭說:“嗯,我看行,不過具體細節,咱們得再籌劃一下。不能有疏漏。”
當下幾個人商議了一下,定下了行動方案,休息了一晚,次日早晨胡栓、石鎖、嚴加實、杜如淮便一齊出發,熊大刀不顧腿傷,也要同去,杜如淮說:“你去了也不能幫忙,反而容易暴露目标,我們又不用打仗,你就在家裏養傷吧。”
一路急行,到長沙時已經是傍晚,幾個人不顧勞累,直奔城裏的“張家公館”,那公館在一個胡同深處,環境甚是清靜,大家都停在胡同口外,杜如淮一個人走進去,看看大街上無人注意,公館内外也無異常,便走過去敲門,一會門開了,門房裏坐着兩個穿便裝的人,問杜如淮道:“你找誰?”
杜如淮說完找小李,那兩個便裝人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杜如淮神色坦然,繼續說:“我們是老朋友,聽說他住這裏,找他來叙舊。”
其中一個便裝人對杜如淮說:“請問尊姓?”
“敝姓古。”
“好,你等一下。”便裝人便進去了。不一會,小李走了出來,一見杜如淮,愣了一下,杜如淮趕忙說:“昨天你不是想找胡大師叙舊嗎?他來了。”小李點點頭,杜如淮領着他走出胡同口,見到胡栓,高興地說:“你到底來了。”胡栓笑道:“你們這裏戒備真嚴啊,見你還挺不容易。”
小李撇了撇嘴巴,“那個姓于的,陰險狠毒,又怕死得要命,生怕别人來行刺他,警衛搞得裏三層外三層,而且他誰也信不過,對我也起了懷疑……”
“這種人,都是這樣子,”胡栓說:“他坑人害人,也覺得别人都象他一樣坑人害人,因此草木皆兵,以鄰爲壑。”
小李看看左近無人,悄悄說:“我已經決定,這兩天就離開,回天津去,昨天正巧遇到石鎖,所以就讓他捎了封信給你。再陪着這個于先生,我怕死在他手裏。”
杜如淮幾個人散開一些,給他們放哨,胡栓說:“你要走,我完全支持你,與虎爲伴,爲虎作伥,是不明智的選擇,不過,你如果聽我的,就先幫我做件事再走。”
“什麽事?”
“幫我拿一張帶于先生印鑒的信箋。”
“好,”小李咬了咬牙說:“拿這個,雖然有風險,但我知道你一定有正經用處。”
“對,要營救一個義士的性命。”
“好。你在那邊等一會。”小李說完,便返回了公館,胡栓在街角上徘徊等待,盤算着各種應付意外的辦法。過了約有一個鍾頭,小李來了。
此時天已大黑,路上行人稀少,小李交給胡栓一張紙,胡栓不及細看,忙揣進衣服裏,對小李說:“太好了,謝謝你,明天一早,你就悄悄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我在這裏等你。”
胡栓等人告别了小李,找了個車馬店住下,進了屋,其餘衆人都圍過來,胡栓把那張紙拿出來,湊到燈下一看,正是一張蓋着印鑒的信箋,石鎖拿過筆墨紙硯,胡栓在信箋上寫下:“着押要犯何原到我處親自審問,審後送回”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