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個化裝成農民的人也和馬幫彙合在了一起,三個人,三匹馬,馬背上馱着鼓鼓的口袋馱子,還有兩個大筐,眼見離着不到二三裏地。胡栓喊一聲:“快跑。”
石鎖放下阿虎,和胡栓一齊向前跑去,那女人已經跑在了前面,忽然石鎖叫了一聲:“哎呀。”
前面出現了一條大河,那馬幫一夥人已經到了河邊,河裏一條大船,向岸邊搭着木闆,三個人三匹馬,已經登上木闆,向船上走去。石鎖不顧一切,向那船大喊起來:“不要開船,有強盜,停下。”
不知道是船上并未聽見,還是故意不理,那馬幫上了船,卸了船闆,張起帆便啓航了。
石鎖和胡栓跑到岸邊,急得直跺腳,他們兩個是北方人,并不會水,石鎖不住向船上喊話,船甲闆上走過來那個“農民”,向石鎖得意洋洋地喊:“喂,你飛過來吧。”
那女人卻并未顯出着急的樣子,在河岸邊走了一趟,一會,找着了一根毛竹,那毛竹碗口粗細,一丈多長,看樣子甚是沉重,那女人抱起竹子,一頭放入河裏,一頭搭在河岸上。
胡栓和石鎖不明就裏,隻是四處尋找船隻,但遠近探望,大船小船的影子,全都不見,阿甯和阿虎此時也跑了過來,也是急得跺腳,眼見河裏那船,慢慢向對岸駛去。
此時,那女人不聲不響,又找着了一根細竹竿,拿在手裏,然後把腳上的鞋脫了,包袱背在背後,赤足踏上那根粗毛竹。胡栓驚問:“大姐,你做什麽,小心,别跌着。”
那女人說:“沒事。”雙腳踩着竹子,那毛竹一頭在水裏,一頭在岸上,女人瘦瘦的身體顫顫悠悠,手拿竹竿踩在竹上,象是耍雜技一般。胡栓和石鎖都瞪大了眼睛,眼見那女人雙腳一用力,粗毛竹滑入河水。
阿甯“啊”了一聲,胡栓和石鎖也吓了一跳,竹子入水,必然滾動,那女人還能不落入水中?
卻見粗毛竹在那女人腳下,既不滾,也不翻,穩穩當當,女人用手裏的細竹竿左右劃水,象持着船槳一樣,腳下的粗毛竹則如一條小船,向那大船直追過去。
河岸上的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全都看傻了,誰會想得到有這樣的情景出現?那女人站在竹上,身形飄飄如風擺荷葉,手中的細竹竿左一劃,右一劃,越劃越快,腳下的毛竹披波斬浪,向大船越追越近。
“江魚娘。”胡栓突然想了起來,脫口而出。
“沒錯,一定是江魚娘。”阿甯也叫道,高興得拍着手跳了起來。
“追上了,追上了。”阿虎指着河裏說。
此時船未到中流,江魚娘的“竹船”已經追到,甲闆上走來三個人,看樣子正是那夥盜匪,江魚娘扔下竹竿,從背上拿下包袱,掏出一盤繩子來,手一揚,繩子已經搭在船上。
“快砍,拿刀砍。”一個馬幫盜匪喊道。
一個盜匪從腰裏抽出刀來,跑過來便欲砍繩,江魚娘手再一揚,那盜匪“呀”的一聲倒在甲闆上,另外兩個趕緊趴下,趁着盜匪尚未爬起,江魚娘手攀繩子,飛身登上甲闆。
盜匪們一看不好,爬起身便圍攻上來,那個倒下的看來傷勢不重,一瘸一拐地上來掄刀參戰,江魚娘被三個人圍在當中,岸上的石鎖和胡栓幹着急,不住搓手跺腳,卻幫不上忙。
從岸上望去,江魚娘戴着花頭巾的身影在三人中穿來穿去,須臾功夫,那個瘸腿的人似乎是被踢了一腳,踉跄幾下,“撲通”掉下水去。剩下兩人邊戰邊退,江魚娘在甲闆蹿蹦跳躍,穿梭在兩人中間,不大功夫,又有一人身子橫向飛出,落入河裏。
剩下的那人,後退了兩步,退無可退,江魚娘站在甲闆上,停步不動,那人左右看了一眼,然後自己一轉身跳入河裏。
岸上觀戰的幾個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阿甯激動得臉色通紅,喊道:“大姐,好樣的。”
江魚娘向岸上揮了揮手,然後走進船艙,不一會,船扭轉方向,向這邊岸邊駛過來。
胡栓用手掐了掐腿,确實不是在做夢,搖了搖頭,說道:“真的有這樣的功夫,先前我還以爲耍猴人是在演義呢。”
“我在路上就覺着她不是一般人嘛。”石鎖馬後炮地說。
胡栓說:“其實,回憶一下,她臨危不亂,一直非常沉穩,這是很難得的,尤其作爲一個女人,兒子乃是心頭之肉,最重要的東西,而愛子被搶,還能處變不驚,徐疾有度,正是有驚人藝業,或是超常頭腦的情狀,拿以前咱們見過的老趙來說,也是如此,隻不過和江魚娘是一文一武,角度不同而已。”
船靠了岸,江魚娘從艙裏走出來,手裏牽着兩個孩子,後面跟着個船老大,不住聲地對江魚娘感謝,說若不是“女俠”救命,不但船被洗劫,說不定性命難保。大家七手八腳搭上木闆,江魚娘領着孩子踏着木闆走到岸上,那個大孩子正是阿甯表弟,一眼看見阿甯,叫着“甯姐”,奔過來,一臉興奮。
阿甯安慰了一下表弟,問了問這兩天的情況,然後跑過去拉着江魚娘的手,不停地說:“大姐,你太棒了。”
江魚娘微笑不答,手裏牽着的那小孩子卻很懂禮貌,對胡栓阿甯等人叫道:“叔叔好,阿姨好。”
一行人興高采烈,那船老大從艙裏拿出鹹魚臘肉,大餅馍馍,送到岸上,江魚娘也不客氣,招呼阿甯等人,“來,大家都累了,先吃飯。”
那兩個孩子象是餓極了,抓過飯菜狼吞虎咽,江魚娘問胡栓:“你們下面去哪裏?是不是送這個阿虎回家?”
“是的。”
“那好,你們給我捎點東西去行不行?”
“當然行。”胡栓痛快地說。
江魚娘從包袱拿出一個小小的紅布香囊來,打開來,裏面卻是兩根黃燦燦的金條。胡栓一愣,說道:“江大姐,這……”
“哦?你們認出我是誰了?”江魚娘笑了笑,豪爽地說道:“那也好,你們以後就叫我江大姐,怎麽了,不方便給捎嗎?”
“不是,這麽貴重的東西,”胡栓猶豫了一下,說:“你信得過我們,這很好。”
江魚娘說:“你是何等樣人,我一看便知,能以他人安危爲重,最爲難得,尤其現在這個世道,處處是愚頑小人,坑蒙拐騙,不受名利誘惑者,必定是頭腦清明,通達大道之人。”說到這裏,轉頭對阿甯笑道:“這個年輕人,當下其實非常難得,你能遇到,是福氣了,可千萬别錯過機會,得抓住了。”
“大姐,”阿甯被她說得臉孔通紅,忙着制止。
“好好,”江魚娘笑道:“言歸正傳,阿虎的家,不是在老閣寨嗎?從那裏再往前走,有個甯滿城,我有個本家兄弟,在縣衙署當差,你們把東西交給他,這是我托他買東西的錢。”
吃過飯,大家收拾上路,江魚娘說:“你們路途還遠,馬幫那三匹馬,你們就騎着吧,或是遇到市鎮,把它賣了當路費。”
胡栓點點頭說:“好,我估計,這幾個賊人,也不一定是真的馬幫,說不定是洗劫了馬幫,把馬匹貨物搶過來的,如果在路上探聽到消息,我們盡量物歸原主。”
江魚娘點點頭,“很好,不論是否找得到失主,能有這樣的想法,便是善舉。人生于世,爲善爲先,咱們姐倆很對脾性。有時間的話歡迎你們去我家盤桓幾天。”停了一下笑道:“一定要帶着阿甯。”
阿甯臉又紅了,轉移話題說:“大姐,你踩着竹子就能過河,太讓人佩服了,象是神仙一樣。”
“錯了,”江魚娘搖搖頭:“哪有什麽神仙,這是獨竹漂,在我們老家,男女老少都會,我比他們劃得快些,實在算不得什麽。”
“是嗎?”胡栓,石鎖,阿甯一齊感到驚奇。
江魚娘說:“說到武功,其實沒什麽,隻要練習總有所成,最難修習的,是心性,人做每件事情,都是心性的外露,隻有本性修得清和良善,才能做事無愧,頂天立地。”
她說話語氣平和,卻自内而外散着一股豪氣,讓人聽了心誠悅服且生洋洋正氣,胡栓說:“江大姐,你的武藝也倒罷了,真正讓人服氣的,卻是品德,我們南下以來,遇到種種挫折,仔細想來,現在國家最缺的,便是品德,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才緻法度廢馳,社會糜爛,眼下這是最爲可憂的。”
江魚娘點點頭,“不錯,不過雨過總會天晴,世道不會永遠這樣。”
胡栓想起來,趙明也正是這個口氣,也象江魚娘這樣信心滿滿,毫無氣餒之色,心說自己南下一趟,雖然曆經波折,但能認識這樣的人,也算收獲。
一路說說笑笑,行到岔路口,江魚娘說:“我要拐了,你們前路小心。”
胡栓有些遺憾地說:“江大姐,可惜眼下事多,沒時間多談,将來若有機會,一定登門求教。”
江魚娘笑道:“那就這樣說定了。”
辭别了江魚娘母子,胡栓幾個人曉行夜宿,趕回顧家莊,阿甯舅舅一家人正在心急火燎,見小孩子被安全救回,無不大喜,對胡栓和石鎖殷勤款待,隻有阿甯悶悶不樂。
在主人的一再挽留下,胡栓和石鎖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辭行,說是阿虎父母一定在家焦急萬分,早到一刻,早慰多人的心。阿甯舅舅說:“這話不錯,咱們這兩天,體會的夠多了。”
阿甯自是萬分不舍,送到村外時,淚水終于掉下來。胡栓心裏也發酸,對阿甯柔聲道:“我在北方不會老呆在家裏的,至多明年,至少三月兩月,就來找你,我說話算話,你放心吧。”
石鎖在旁邊說:“沒錯,下次再來,我帶着他的生辰八字過來,作個大媒,正正式式去見你父母,他要不來,我還不答應呢。”
阿甯勉強一笑,眼淚隻在眼眶裏轉,胡栓說:“咱們這些天,共同經過了這些遭遇,誰是什麽樣的人,還不清楚嗎?将來,我和石鎖還會找機會,尋找革命黨,到時候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去。”
“嗯。”阿甯連連點頭。
阿甯舅舅舅媽一家人,連左鄰右舍,都來送行,一直送到村外幾裏,方才停步,胡栓、石鎖和阿虎走出好遠,回頭時,依稀仍見阿甯站在村外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