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胡栓有些激動起來,“大到軍閥,是如此,小到普通百姓,又何嘗不是如此?好多人,想的都是閉起門來不聞窗外事,隻要自己得平安,豈不知世界和大家每個人都是關聯着的,你不要天下,天下怎麽會要你?每每遇到人們都是見利就削尖了腦袋,對付出卻退避三舍,這都是愚。”
“所以啊,”趙明拍拍身邊的石壩,“我們的國家,民衆,還有很多的人,很大的地方,很深厚的想法,都還處在這樣的石頭愚昧階段,這種情形不改變,國家怎麽能夠昌盛,天下怎麽能夠太平。”
“我知道了,”胡栓興奮地說:“你說過的那些創辦刊物的人,對了,還有你,寫的那個……時評,你們就是爲了開愚解昧,才做這些東西的,喚起民衆,善莫大焉。”
趙明搖了搖頭,“談何容易,國家衰微至此,積弊已深,遠非一朝一夕之功。不過,不以善小而不爲,隻要堅持去作,總會有結果,而且,這些事早晚都需要有人做,在如今有識之士日漸增多,新風新潮風起雲湧的時候,做這些,我想也是正是時候,順應時局。”
“能不能讓我們也參加?”胡栓有些熱切地望着趙明。
趙明笑了笑,“對于有志青年,自然來者不拒,我還可以介紹你認識一些朋友,他們在長沙等地,成立‘新學會’,研究中外文化,傳播新派思想,很有見地。”
“太好了。”
阿甯在旁邊一直凝神聽着他們說話,這時湊上來說:“我也去。”
“你一個女孩家去什麽,”石鎖大大咧咧地搖着大腦袋,“象我這樣的去了才行,力氣大,能幹活。”
阿甯搶白道:“光有力氣有什麽用,做學問又不能憑力氣。”
趙明笑道:“隻要有志向,有毅力,我想應該都歡迎,救國救民,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不過,”趙明臉色凝重起來,“做什麽事,都要三思而後行,選擇這樣的道路,就目前來說,說不定要掉腦袋的,不能光憑一股子熱氣,既要有勇氣,又要有恒心。”
“嗯,”胡栓認真地點點頭,“我現在深有體會,光憑一腔熱度,往往碰壁,古人講萬事深思熟慮,大有道理。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向你請教。”
3
晚上吃飯的時候,王老大回來了。他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進屋說道:“老趙,真讓你猜着了,南軍和北軍,正在議和呢。”
“嗯。”趙明點點頭沒說什麽。
胡栓對于南北兩軍的戰事,已經不再象以前那麽關注了,但聽說雙方正在議和,還是有些失望,插嘴道:“所謂議和,我看,實際就是同流合污了而已。”
趙明說:“他們本來就是一丘之貉,現在同流合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軍閥們所想所盼,無非是搶地搶權,拿國家前途命運說事,都是挂羊頭賣狗肉,如今的結局,應該是很普通很平常的。”
“隻是孫中山先生這次是徹底失敗了。”
“不,”趙明目光堅定地說:“這樣的失敗,也許會有好多次,但是它正使人們看清了軍閥們的本性,對于怎麽走好下一步,就會更加明了,象是下棋一樣,對于以後的棋路,把握得更明白了,如果孫先生能夠明白,我想他一定會有新的行動,而不是就此沉淪,一蹶不振。”
阿甯給王老大端上飯菜來,王老大邊吃邊說:“我也順便看了看阿甯家裏那些地方,那邊軍隊還沒走,駐紮着不動,看樣子在等待議和後的結果,一時半會還走不了。”
“哦,”阿甯有些失望。
“還有,”王老大嘴裏咬着半個窩頭,說:“我發現這村和鄰村,都出現了一些可疑的人,象是軍隊上的暗探,我猜,很有可能軍隊也會到這裏來。咱們都得小心點。”
“這小地方也不太平嗎?”阿甯擔心地問。
“國家糜爛,軍閥混戰,是沒有置身世外的桃花源的。”趙明說:“既便不來軍隊,這村裏的土豪惡霸,也時常欺壓良善,山裏的土匪,也會來搶掠作惡,生逢亂世,便是如此。”
胡栓轉頭對阿甯說:“如果兵痞們再來,我們就馬上出發,把你送到你舅舅家去。”
“嗯。”阿甯點點頭。
吃罷晚飯,四人無事,到院裏坐在石階上聊天,胡栓一連串向趙明提了一大堆的問題:軍閥混戰的局面何時會結束?孫中山先生的政治綱領到底還能不能實現?老百姓的愚昧有沒有開化的可能……
趙明哈哈一笑,“你這一大堆的考題,都是當下最難回答的,其實總括起來,無非是一句話:中國到底向何處去。”
不光胡栓,王老大在邊上坐着笑咪咪地吸煙,阿甯拄着下巴坐在胡栓邊上,都眼巴巴的盯着趙明,聽他說話。
趙明指着天上的月亮,說道:“我不能一下子回答你的所有問題,但是,就象這天上的月亮,陰晴圓缺,總是遵循一定規律,咱們國家的興衰存亡,雖然混亂,但總有它自身的軌迹與規律可循,以前,我也一直在思考,爲什麽我們的國家這樣多災多難?什麽時候才能天下康甯,安居樂業?後來,和别的同仁不斷讨論,學些新知識,接觸了好多來自國外的新東西,慢慢明白過來,就象月亮東升西落一樣,世上的事情,是不停地在發展前進的,而我們中國,一直以來,無論是技術,思想,社會的文明,總是在世界上遙遙領先,可就在最近這一二百年裏,恰恰在别的國家突飛猛進時,我們國家,令人痛心地停滞了,從上到下,愚昧地認爲自己是中華帝國,是天下的中心,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閉關鎖國,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自己做着天朝的美夢,止步不前,直到有一天别人用槍炮輕而易舉地轟開了我們的大門。想起來,這些真是讓人切齒痛惜啊。”
胡栓也感慨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再對也沒有了。”
趙明繼續說:“人的思想,最可怕的是僵化不動,國家社稷,最可怕的是固步自封,而不幸的是,咱們的國家,民衆,百年來恰恰是這樣過來的,愚昧的根源,在于懶惰,不思進取,想想外國的第一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文藝複興,社會跨越,那是何等的勇猛精進,勵精圖治,可是我們在做什麽呢?以無知爲榮,以死闆爲度,這樣下來,哪裏還有不陷入苦難離亂的?亡國的危機,便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地來到了。”
“嗯,有些事,看來是外來的,其實是自找的。”王老大吸着旱煙,點着頭說。
“沒錯,”胡栓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以前,我也常想,爲什麽我們的軍民人等,百姓官員,都是昏昏然安于現狀,隻知遵古訓,守愚忠,從來也不會去想想爲什麽要這樣,更不會去嘗試着保留對的,擯棄錯的,力争圖新圖強呢?這都是因循守舊,固步自封的觀念,促使人的懶惰本性,放大延長了,以至頭腦陷于愚頑,甚至很多人以爲蕭規曹随,沾沾自喜。”
阿甯點燃了一束熏蚊子的艾草,一股幹草的焦糊味四散。
胡栓望着草束燃着的那點點火星,說道:“一些火星,往往能引起燎原之勢,現在中國就缺少有思想,有學識的人士,但願象孫中山先生這樣的人,能夠發光發熱,以身救國。”
“這個,得這樣看,”趙明搖搖頭說:“孫先生這樣的人,自然越多越好,但要引起燎原之勢,光靠這些火星是不夠的,最主要的,還是要在原野上長滿幹草,才能引起大火,燒荒拓地,你用火把去點燃岩石試試?保證一無所獲。國家,不隻是屬于孫先生這樣的人,也屬于那些愚頑糊塗的人,在大家還都渾渾噩噩,愚昧無知的時候,别說一個孫先生,就是十個八個,也隻能望洋興歎。”